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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6部分

小说: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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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起,你乍呼什么!”随着宏壮粗犷的声音,周伯伯走进来。这位老人,头发苍白,高鼻深眼,赤红脸,宽下颏,腰板挺的很直,一眼就可看出是个很结实的人。小燕子不等哥哥说话,抢着给他们作了介绍。周伯伯伸出有力的大手掌,紧紧地攥住杨晓冬的手:“怎么,你跟燕来他爸爸也是磕头换帖?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你今年可有四十?”杨晓冬笑着说:“差不离。”“那你是老弟啦。”杨晓冬边点头承认,边从他铁箱子般的手里,抽回自己麻酥酥的手。周伯伯并不注意这些,他以当家作主的口吻,吩咐小燕放下篮子在家剁馅,吩咐燕来陪着客人说话,他自己去割肉买东西。也没征求谁的意见,从桌上拿起空酒瓶,撩开门帘,闯闯地走出去。小燕为了使客人安静,端着白菜白面到周伯伯的房间去。
  院里,落着撕棉坠絮的大雪花。小屋里很暗很静。杨晓冬和韩燕来对脸坐着。韩燕来有很多话要说,由于心烦意乱,不知从何说起。
  杨晓冬看出这位小伙子心事重重,试探着摸索他的思想情况。
  “生活过的可好?”
  “这哪叫生活呢?一天吃不饱三顿饭,一年混的衣服裹不住身。”
  “你们这地方安定吧?”
  “鬼子,汉奸,特务,狗腿,多的赛过夏天的臭虫苍蝇,还安定得了!”
  “他们经常到西下洼子来?”
  “你说西下洼子,这地方还背静,可你总得出门呀!”
  杨晓冬同韩燕来谈没多久,院中响起咯吱咯吱的踏雪声音,周伯伯左手托着红里套白的鲜牛肉馅,右手提着一瓶酒,小燕端着白菜馅跟进来。于是宾主四人一齐动手,擀皮拌馅包饺子。时间不大,全部包好。周伯伯吩咐小燕放好饭桌,让客人坐到上首,提瓶给客人斟酒的时候,他说:“小燕家兄妹,一年到头,没有亲戚朋友走动。今天你真是从天上掉下来,多叫人高兴呵!没别的,清水饺子红粮酒,咱们喝个痛快。”
  小燕搅完了锅,睁大带笑的眼睛,盯着锅底说:“杨叔叔这一来,煤火也高兴,看!火苗儿舐着锅底,够多欢势。”
  水饺端上饭桌,韩燕来还没就座,老人象是理解到什么,伸手拿起豆绿茶杯,说:“你干么还闷头闷脑的?平常反对你喝酒,今个你也开开斋。”说着,倒了半杯酒;递给韩燕来。韩燕来盯着酒杯,气也不哼。周伯伯并不注意这些,呷了一口酒,话板密啦:“我这个人,不会虚情假意,有什么说什么。我没儿没女的,他兄妹就象我的亲生儿女一样。我呢,也愿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姑娘,岁数虽小,肯听话,也情理;这个燕来呢,性格不好,是个没把儿的流星,说不定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你这遭儿来喽,多住几天,好好调理调理他,叫他学老实点!”
  “周伯伯!你说的是什么呀?”燕来已经不满,当着客人不好发作出来。
  “你估量着我看不透你的心思呀?休想蒙我,说穿了你,你整天想斜性!”
  周伯伯对待他们兄妹,确实用了疼儿疼女的心肠,但他们之间还是经常吵嘴。争吵的对手主要是他和燕来,小燕处在帮腔的地位。小燕的立场没准,有时站在哥哥一边,有时帮助周伯伯,有时两边解劝。吵嘴不是为了吃饭花钱的生活问题,在这方面他们互通有无,不分彼此,过的象一家人一样。他们的矛盾主要是思想不一致:平日里,燕来在外面听到看到不平的事,回到家来又骂又叫。老人怕他惹是非,就想用长辈的口气教训他。越教训,对方越不服,结果把外边不平的事,转变成他们之间的顶嘴材料。比如老人劝他:“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捅马蜂窝,还不是自找挨螫。”燕来说:“我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老人说:“拉谁的马?再胡说,我连三轮都不叫你拉。”“不拉三轮更好,我到大街上截鬼子的汽车。”这样越闹越凶,有时闹的双方连话都不说。今天周伯伯又发火了,由于杨晓冬在场,韩燕来没有哼声,把涌到嗓门的“对嘴”话,用唾沫强压下去。杨晓冬新来乍到,不好评论谁是谁非,便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举起竹筷,笑着说:“饺子快凉了,大家都吃。”趁老人去揪大蒜的空儿,小燕附在杨晓冬的耳根前,小声吐吐了两句,杨晓冬会意了,老人回来入座的时候,便频频朝他敬酒。果然小燕那句“一杯话多,三杯乜眼”的话证实了,半茶缸酒没喝完,老人双眼发粘,呼吸气粗,勉强咽了几个水饺,显出颓然欲倒的姿势。小燕一边向杨晓冬睒眼,一边搀起老人说:“回你屋休息会吧,我扶着你。”而后,她匆匆吃了一碗豆面饺子;提篮子到门外去做小营生。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越阴越沉,屋子暗的象黑天一样,炉火映在屋顶,一片通红。这些,对于进行内线工作的人说来,是最好的谈心时刻。
  杨晓冬滔滔地讲完他要讲的一片道理。
  韩燕来沉默着,炉火映着他风尘仆仆但又年轻发红的脸;身子不动象泥胎,面孔不动象石板,两只冒着火焰的眼睛,象跟谁发脾气般的死盯住墙角。当听到杨晓冬说:“我进城来,特为找你。你不比别人,不能这样糊糊涂涂地呆下去。”他骤然立起,扭转头,劈手从桌上抄起那半碗酒,长出一口气,带着恨病吃药的神情,一口吞下去:
  “杨叔叔,你对我的看法不对!我不是糊涂混日子的人。难道我从几千里外讨饭跑回来,还不为的出口舒坦气?可是,周伯伯掐我的头皮,小燕拉我的后腿,我能怎么办呢?我好比隔着玻璃向外飞的虫鸟儿,眼看到外面明朗的天,头碰的生疼也出不去,一来二去,变成断线的风筝,上不着天,下不挨地……”
  韩燕来在发电厂学徒的时候,每逢下班就到河坡溜湾,有意无意之间,认识了一位撑船的水手。日久天长,知道这个水手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经过几次谈话,这位同志答应介绍他去解放区参加革命工作。在这些日子里,他显得活跃了,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到这个日子到来。有一天,接到水手的通知,在后天上午十点钟,到南河坡码头集合,跟伙伴坐船到解放区去。这天夜里,韩燕来高兴的闭不上眼,天刚铺亮,换上身干净衣服,跑到城外码头,左等右等,等到中午也不见人来。正苦恼时,听见人们吵嚷说,日本人要枪毙共产党,刑车开过南关大桥啦。他急忙赶到跟前,一眼看到,被绑的正是这位水手。水手在人群里高声呼叫:“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每一喊叫,他心里一阵激昂,一阵凄酸,但他对他是爱莫能助,终于眼看着敌人夺去水手同志的生命。从此,他与组织失掉了联系。但他知道,抬头望见的西山,离城不到四十里路,只要靠近山边,就是另一个天下。他下决心试着到西山去,但几次都失败了。有一天下午,他混出封锁沟,正赶上敌人出发回来,他不得不绕开敌人,奔小路走,走来走去,走到民兵封锁的路口。民兵误认为他是探路的汉奸,连话也没问,一阵排子枪,险些送了命。他失望地回来了,从此,他的脾气更加古怪,平常很少说话,对外跟谁也不联系,就连同院的苗先生家他也很少去。跟周伯伯说话,不投机,就抬杠;对小燕也短不了抢白。后来变的肚里有话也不对人讲,苦闷来了就喝点酒。总之,他很苦闷,觉得没人了解他。方才他说的风筝断线、头撞玻璃就是这段生活的写照。
  听了韩燕来的遭遇,杨晓冬上前握住他的手,用无比亲切无比信赖的音调说:“燕来,我问你,你还愿意走你父亲走的那条路?”
  “杨叔叔!还问什么呢,除非我死了,不!死了也要走父亲走过的道路。”
  “那好,从今天起,你的风筝已经接了线,你不是囚笼里碰玻璃的虫岛,你是太阳光下自由的飞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个光荣战士。”
  “这是真的?”瞧见杨晓冬点头,他兴致勃勃地迈着大步朝外走。
  “你到哪里去?”
  “我到北屋看看苗家的月份牌,我永远记住这一天。”
  “月份牌无须看,今天是一月廿五号啦。房东屋里有表的话,倒是请你看看几点吧!”韩燕来摸不清杨晓冬的意思,但他照办了。
  “十一点啦!”韩燕来从苗家看表回来说。
  “十一点?糟糕,整超过两个钟头!”
  “怎么回事?”
  “没什么,给一个朋友约会见面的时间耽误啦。”杨晓冬迟疑了一下,“我暂时没住的地方,能不能想点办法?”
  “先住在咱们家里吧!”
  “户口上没有问题吗?我可没有什么‘居住证’呵!”
  “临时住两天,跟保长说好,就行。超过三天,得报临时户口,手续是够严的。不过,这院的房东苗先生是混官面的,要托他活动活动,也许有办法。”韩燕来停了停又说:“我跟苗先生从来很少谈话,等会我告诉小燕,叫她张罗吧。这些你就别管了。”
  接着杨晓冬详细询问了苗家的身世和西下洼子的周围的情况,直谈到小燕子提着空篮子回家的时候。
  
第三章

  抱着双袖,冒着冷风,银环瑟缩着朝医院走。她责备自己:“你脱下件毛衣就冷的吃不住,人家钻到城墙孔里怎么受呢?”到宿舍后,晚饭咽不下去,躺在床上也不踏实,心里仿佛系着块石头,担心杨晓冬熬不过这样冰冷漫长的冬夜。想来想去,脑子里忽然闪亮了一下:“小高自己不是住一个房间,暂住两天还不行?人家是从根据地来的,又是领导干部。找他商量商量,他若不拒绝的话,我连夜到广场带他去。”她从床上一跃起来,看了看同伴小叶的怀表,时间是八点正。“还来得及。”她从宿舍出来匆匆上路,不到半个小时,走到伪市政府,忽然想到高自萍现在不上班,扭转头往北,跨过大杨家胡同,直奔万家楼。她平常很少找高自萍,他对银环有规定,只许他去医院找她,不准她到他家来,理由是:这一带敌伪上层人物多;也不叫她同高参议发生横的关系。依照高自萍的吩咐,银环很少到这一带来。加上阴天,路灯少,光线暗淡,使她虽然走到万家楼,也找不到高自萍的住处。心里正在焦虑,有一辆三轮车,从她身旁掠过去,三轮车停在不远处的一家住宅后门。一个身材瘦小、头戴皮帽、项缠围巾、看不见嘴脸的后生跳下车来。他面向灯光付车钱的时候,银环一眼瞥见他那压住双眉的皮帽下,有一对不断睒动的杏核般的小眼睛。这正是她要找的高自萍呵。压抑不住内心的高兴,她几乎喊出他的名字,考虑到内线工作的禁忌,她从后面快步追赶上去。
  高自萍看来很怕冷,大衣皮帽温暖不了他发抖的身躯,佝偻着身子奔向后门,从手套里抽出他那冻红的小手,才要向前叩门,由于警惕性的习惯,他小心地扭转头来,杏核眼睛忽幽忽幽四下张望着,象老鼠防猫一般。银环乘这个机会走到他的跟前。
  “高先生。”她声音虽然不大,骤然在阴暗的晚间,特别是从他身后发出来,象大棒击在背脊上,他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是你……这么晚……我不是说过……”
  “现在有要紧的事情。在这儿能说吗?”她的话音低而且急。
  “什么事?”他向周围看了一眼。
  “老家来人了。”
  “就为这件事!”他恢复了镇静,“有问题你们先谈,然后再转达给我。”
  “这可不是普通人。”她将杨晓冬的情况和当前的处境对他学说了一遍。
  “任凭是谁,都得按着内线规矩办事,需要见面的话,可以约定时间地点,不能到我家来接头。”他平常对银环是很好的,今天因为她讲到老家来人的消息,增加了他内心的紧张,也不愿意在街头同她多说话,三言五语,便把银环顶走了。
  银环回到医院,久久不能入睡,她感到高自萍的态度不对头。人家冒着生命危险闯进来,你这样冷淡,怎么对得起同志,何况杨同志是一位首长。转念一想,也许小高有实际困难,敌占区是不同根据地呀。那好吧。蚁负粒米,象负千斤,各人尽到各人心。我虽然只担负交通传信工作,但我是个党员,我应该尽到最大的力气。明天,我先完成杨同志的嘱托——把搬到城外的韩燕来叫进城来,叫他们接头见面,然后设法安排他的生活。……
  这一夜,她不断作梦,每次都是梦见敌人封锁交通不让出城。后来恍恍惚惚地把韩燕来找到了。两人急回城里,为了抄近路,沿冰横穿护城河,天气冷的要死,行至河中,河冰炸裂,全身忽悠悠地陷落河底。惊醒之后,发觉自己和衣睡在床上,浑身冷的发噤。她活动了几下身体,再也不能入睡,黎明时分便出城去。
  在大雪纷飞的寒天里,银环跑的满头是汗,失望的浪潮,一个挨一个冲击她。城外没找到韩燕来,九点钟又没有见到杨晓冬。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医院。心绪上一阵混乱一阵恐怖。姓韩的找不到还不吃紧,最叫她担心的是杨晓冬。是不是敌人把他抓去了?整天心烦意乱,拿东忘西,上班给病人服药时,接连打碎两个量杯。心急等待下班,坐不稳,立不安,看看太阳,恨太阳去的迟;看看钟表,怨钟表转的慢。为了提前完成自己的任务,她的工作效率非常之快,她从市民患者污垢的腋下抽出体温计,原封不动就插进伪警察病号的口腔里。
  下班钟敲了第一声,她第一个走出室外,希望在广场上遇见杨晓冬。蹬上小叶的自行车,顺西城马路,一口气跑到红关帝庙。不管别人怀疑不怀疑,她围绕广场连转了三遭。当杨晓冬从西下洼子刚露脑袋的时候,她便飞车蹬到他跟前。
  “我的天,你到哪里去啦?真急死人!”
  “实在对不起。……”杨晓冬照直说了巧遇韩家兄妹的经过。她也说了昨天晚上见到高自萍的情况,但她隐瞒了高自萍的那种冷淡态度。杨晓冬急于要见高自萍,要银环马上带他去,银环虽然为高自萍的态度担心,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晚七点半,他们走到高宅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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