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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8部分

小说: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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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茶杯时就觉得这个客人平易可亲,及至人家给孩子服服帖帖地穿衣服,孩子又是这样亲昵地听客人的话,唤起了她爱屋及乌的心情,对杨晓冬发生了好感。小燕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生一计,便逗进宝说:“进宝!明儿个杨叔叔领着咱们到雪地里支起筛子捉麻雀,你说好不好?”进宝听说,十分赞同,马上就要出去捉。小燕说:“我是哄着你玩哩,杨叔叔住宿一夜就走啦。”进宝急了,“我要叔叔,妈妈,我不叫叔叔走。”说着,双手抱住杨晓冬的脖子,撒娇撒痴,无论妈妈怎么劝说,只管一头扎在杨晓冬的怀里,再也不肯松手。苗太太终于哄着儿子说:“进宝,别调皮,你叔叔不走,爸爸说好啦,让叔叔搬到咱们院来。”小燕见苗太太转变态度,高兴得眼睛发亮,张开喇叭形的小嘴直笑。这一切都使杨晓冬看得清清楚楚。他侍弄着进宝贴稳身躯,一起观棋。
  战斗激烈到白热化的程度了。周伯伯用“抽将”法吃了苗先生一条“车”,他利用这种优势,拚命向敌方攻击。苗先生败局已成,但当着客人又不愿认输,竭力拖延时间,想争取和棋。周伯伯很讨厌这种作风。心想:“干干脆脆,棋输木头在,何必脸发红。你越不认账,我就非杀光你不可。”苗先生脸孔灼热,呼吸迫促,心里责怪对方,也痛恨自己,为啥开始麻痹大意,弄到不可收拾呢。一看桌上的马蹄表过了十一点钟,他更加紧张了。杨晓冬完全懂得苗先生的心境。他知道这流人:脸皮儿薄的象灯花纸,虚荣心重的火车都拉不动;一局小棋的胜负,他会彻夜失眠;国家兴亡大事,他们可以无动于衷。
  杨晓冬是个弈棋能手。他决定援助弱方挽回“面子”,趁着周伯伯棋胜不顾家的当儿,帮助苗先生出了两着棋。胜利者损失了一匹战马,造成了平局。
  苗先生擦掉额上的冷汗,怀着失而复得的愉快心情,把棋一推,满脸陪笑说:“冷淡朋友,有罪有罪。”说着,从身旁接过孩子,并向客人亲切地寒暄问候。客人抚慰过孩子,乘势辞谢了苗家夫妇,跟随小燕出来。

  小燕家屋里和苗家就象两个季节,冷嗖嗖地袭人肌肤。但这间屋子,被小燕拾掇得干干净净。烟熏色的立柜,擦出漆红颜色;茶壶茶碗擦得锃亮,油醋瓶瓷瓦罐摆的整整齐齐,油条篮子挂在房梁高头,从那里发出甜丝丝的油香味。炕上横铺两个被窝,贴北墙犄角,支着一张板床,上铺破棉被一条,磁釉凉枕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火炉,业已放在墙角。
  韩燕来一直在院里擦车,直到杨晓冬从苗家出来,才一块进了自家的小屋。看到屋里这样整齐清洁,一叠连声地夸奖妹妹心灵手巧。近几年来在小燕的记忆里,几乎是头一次看到哥哥这般兴致。她眼里含着笑花,向哥哥学说苗太太从拒绝到同意杨叔叔搬来居住的经过。……
  开始安排睡觉了。杨晓冬见小燕铺盖单薄,脱下自己的棉袍,要给她搭上。兄妹俩齐声说有铺盖。说着,哥哥从衣橱里扯出一条麻袋,双手扯住麻袋角,用力抖擞。这时,悬在房梁的苇帘上,忽然发出急剧的咕咕声,杨晓冬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发现两只鸽子。一只是银灰头白翅膀黑尾巴,另一只是黄褐头花翅膀。灯光映照着它们发亮的身躯,翅膀彩霞闪耀,头顶冒出火光,探出脑袋,瞪圆眼睛,惊讶地凝视主人。小燕看了赶紧说:“雪里白,金凤头,睡觉吧!哥哥今天可不是给你们发脾气。”
  哥哥把麻袋放在小燕的床上,对杨晓冬说:“小燕这孩子,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浮的,什么都喜欢。她养过猫,猫整天偷嘴吃,我打跑了那个馋货。养过两只家兔,家兔可肥啦,我看着是锅好肉,过节时偷偷地宰了。小燕回来高兴地闹着吃肉,听说是宰了那对兔子,哭哭啼啼,闹个不休。没法子,才答应她要来这对鸽子。现在鸽子又长肥啦……”他乜斜着眼瞧着小妹,“说不定哪天,我拿菜刀……”
  “你敢!拔我一根鸽子毛,叫你赔一个手指头。”
  “说真的,这对鸽子,真叫人喜爱,早飞出,晚飞回,多远也能认识回家。有一次,小燕带着它们去西关捡煤核,想起家里没零钱,把钞票绑在鸽子腿上,它乖乖地给我送到家来啦!”
  小燕倒在床上,留神听哥哥说她的故事,她想:“哥哥儿时象今天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呢。在平常,象匹没笼头的野马,又蛮又横,不是故意气她,就是有意呕她。哥哥不多说话,要说就是噎嗓子的话,顶的人喘不出气来。杨叔叔一来,野马被鞍挂镫,不踢不咬,服服贴贴了。呵!生活要起变化了……”她面含微笑,憧憬着未来美丽的生活,呼吸逐渐平静匀称了。
  十分钟后,炕上的主客二人,钻进被窝。
  “杨叔叔,冷不冷?”
  “比起昨夜,现在是天堂了。”
  “那咱们睡吧!”燕来伸手闭了开关,灯光闭后,一切显得更加沉静,雪映在窗户纸上,室内光线依稀照人。韩燕来发现客人睁着眼睛望着房梁。
  “杨叔叔,没睡着?”
  “我有个坏习惯,哪会也不能马上入睡,总得思谋会子。”
  “你可真用脑子呀!”
  “脑筋这个器官,多用点还好使唤;闲起来,就生涩发锈啦!”
  “杨叔叔,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以前没有门路,进不了解放区;现在有你这领路的,为啥不让我去?”
  “这很好明白,鱼在水里好,你在这里工作方便。”
  “这个人鬼杂居的地方,气也得把你气死,还有事做?”
  “当然有事做。从水里火里,把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们打救出来,还没事做?怎么,你看不中内线工作呀?这是又艰苦又光荣的任务呢!”
  “我这个人,内线外线都没关系。挟上床被子,迈动两条腿,就算搬了家。只要有人领头,就是今天晚上攻打日本宪兵队,我都肯干。说来说去,是小燕子累赘着我,十四五的姑娘了,简直是我的绊脚石。”
  “小燕是绊脚石?咦!你开开灯……”杨晓冬拿起棉袍,轻轻下炕踱到小燕床前,揭下那块麻袋片,用棉袍给她覆盖好。他独白似地说:“玲珑剔透的乖孩子嘛。说你是绊脚石,我看是水晶石。”回头对韩燕来说:“你看的不对,绣花针对铁梁,大小各自有用场。可别瞧不起小燕。就凭她今天晚上对苗太太那点本事,满够聪明伶俐的,很多成年人也未必赶上她。今后,我抽空儿,帮她补习文化,她能做的事多的很哩!”
  杨晓冬对小燕子的赞美,纠正了也提高了韩燕来的情绪。他觉得妹妹都能作很多事情,他当然留下更有用处。于是睡意消失了,跟杨晓冬说这道那。最后,他表示:“可惜我手里没有枪,有的话,那些躺卧烟馆的,醉倒酒店的,一切坏家伙们,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卖脑袋的。”
  “你要知道,这是敌人统治的地方,别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你打死一个坏人,自己未见能脱的干净。现在主要的是学会打不拿枪的隐蔽仗。呵!窗户纸发亮,想是月亮出来啦,休息吧!”
  睡梦中,忽听得枪炮隆隆直响。杨晓冬一骨碌爬起来,习惯地伸手抓枪,胳臂碰了韩燕来的头。韩燕来惊醒了,坐起来开灯,问:“怎么回事?”杨晓冬徐徐出了口气:“你听,枪响哩!”
  正南方向,机枪大炮声乱成一片。估计离城不过二十里,可能是在铁路线上开了火。杨晓冬怔怔的,象在思索什么。韩燕来说:“早先,一听到枪声,就盼望八路军打进来。几次盼不到也就麻痹啦。”小燕的床板咯吱一响,就听她说:“保不定这回打进城来哩!”
  过了一公,韩燕来穿好衣服,朝窗外看了看说:“天就要亮,我去车站跑一趟,对付着拉个座,顺便探听点消息。”接着他忽然感慨地说:“杨叔叔,不瞒你,俺兄妹俩靠四只手刨食吃,抓挠紧点,混个肚儿圆,抓挠不紧,还得紧裤腰带勒肚子哩!”
  “罢呀,罢呀,尽是些没油没盐没滋味的话。不快点走,又得空放一趟。走!我给你开门去。”小燕觉得哥哥的话不中听,杨叔叔刚住下,就朝人家哭穷叫苦,多不象话。再穷,兄妹俩勤快点还没杨叔叔吃的?她担心哥哥的话会起到逐客令的作用。其实她并不了解哥哥,哥哥同杨晓冬的关系,已经远远超出世俗人情了。杨晓冬完全能够理解他们兄妹俩的不同感情,他感到这两种感情都很可贵。
  小燕送哥哥回来,口里呼出白气,揉着两只红肿的手,走到杨晓冬跟前,说:“杨叔叔,夜来冷吧?”杨晓冬回答说不冷。小燕看着水缸:“缸里水都结冰了,还不冷?这么冷的夜里,还下床给我盖棉袍,当时我真想不要哩。”她故意把“当时”两字说得很重,同时,眯起笑眼,探看杨晓冬的神色。杨晓冬心中暗想:“这孩子真鬼,也许是她偷听了我和燕来的谈话!”但他沉默着,有意不理她的话碴。
  “杨叔叔,”她实在憋不住了,“你们夜里说的话,我统统听到了。昨天见面,我就看出你不是从北京来的。原来……”一看,杨晓冬在摆手,她就怔住了。杨晓冬朝窗外看了看,正言厉色地说:“可不许长舌头,到外边胡扯乱谈。”看到小燕那种小心懂事的表情,又安慰她说:“叔叔知道你是好孩子,很有出息,以后好多事要依靠你哩。”
  小燕一经鼓励,又活跃起来了。她那花朵般的小嘴,又成串地说开了:“杨叔叔,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吧。狗熊嘴大啃地瓜,麻雀嘴小啄芝麻。别听哥哥的话,他总是说我年龄小。小,怕什么!秤锤小,夺千斤。我是个胡椒,也能辣他们坏人一下。”
  杨晓冬赞许地说:“好孩子,叔叔信得过你,快别站着啦,披上棉衣上炕暖和一会,当心冻病喽!”
  “杨叔叔呵!我长了这么大,不知道什么叫病。也有发冷发烧的时候,发冷时晒晒太阳,发烧时喝碗凉水。冬天,风雪迷着眼去拣煤核,手裂流血不喊疼;夏天毒阳底下拾发臭的碎纸,嘴唇烧焦不喊热。穷人有个穷身板骨,我同孙猴子一样,早练的刀枪不入啦!”
  杨晓冬听了,鼻子里酸酸的,激动地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抚摩着她那尚未梳好的长发,小燕子呵,小燕子,你是敬爱的先烈老韩同志的优秀儿女,你是伟大祖国未来的接班人呵!
  杨晓冬感到小燕的思想已经成熟,就趁热打铁给她讲了些革命道理;要她利用卖馃子作掩护,负责同银环接头。并说这就是重要的工作。
  小燕听罢,一面答应着,一面从杨晓冬怀里脱出来,“叫我先生火熬粥,随后到市立第三医院去。”她砸开瓮中冰凌,灌了一壶水,又燃着了火炉。火光映着她红润润的脸蛋,她开始作出门的准备。杨晓冬劝阻她,说天气很早,要她在火炉上多烘烤一会。小燕探头向外看了看说:
  “天色发青,星光发暗,正是我上街取货的时候了。”

  杨晓冬和银环走后,高自萍一夜没睡好觉。他对杨晓冬的冒然登门,很恼火,他认为:搞地下工作,要有合法证件,能经受起检查;要有靠山,遇事有人保证;要深居简出,不多向外界接触。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杨同志难道不懂这些道理?既然条件没准备好,怎能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内线工作,稍一不慎,就要流血呀!他把满腔怒火泼在银环身上。“净怨你个该死的,他姓杨的,有个风吹草动,拿起脚来可走。我这里有家有业有户口,这不是成心惹是非?你不过跟我叔侄作交通工作,竟自作主张,真是岂有此理。难道非党同志搞工作就没职没权?”又想:“银环是党员,姓杨的至少是个党委。她还能不听他的,呵呀!”他感到昨夜言语态度,对待一位党的负责同志,实在有失检点。越想越不是滋味,“不能一开始就给人家留个坏印象。”他决定设法弥补一下。
  早饭后,叔父家的女佣人送来两张戏票,是商会庆贺伪省长新兼警备司令包的场。他叔叔因病不能出席,特转送给高自萍。拿到这两张戏票,高自萍认为是大好机会。立刻通知银环邀请杨晓冬会面。
  杨晓冬听到高自萍有要事找他商量,按照规定,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到达新舞台门口。人群里走过来一个皮帽压住双眉,不断眨着核桃眼睛的人,向他握手。他想了想,才记起来这就是昨夜曾会过面的小高。现在小高态度殷勤多了,他说,一来是请杨晓冬看戏散散心;更重要的通过看戏,可以瞧看瞧看这个地区的敌伪上层人物。
  新舞台门口,临时加了门卫。高自萍持票领路前进,杨晓冬相跟着走进去。场子很大,池座廊座加上二楼包厢,约有千余座位。楼下和东西厢俱已满座,只有正厢大部空着。他们在廊下中间找到自己的座位。高自萍说:“正面空余的包厢,是给头子们留下的。他们不看帽儿戏,说帽儿戏是给桌子板凳唱的。”他的话未了,杨晓冬瞥见从入场口走进来一群穿将校呢服装的伪军官。为首的年纪四十开外,身体高大粗壮,面斗脑袋,黑脸盘,鹰钩鼻子,大嘴岔,茶晶眼镜遮住右边的那只大而瞎的眼睛。他左右的随从人员至少有一个班,每人至少带两件武器。只见为首的家伙把皮大衣一脱,大嗓呼喊:“小田副官!咱们的位子在哪?”这一喊叫,惹的全场都朝他这边注视。很多人都同声道:“治安军集团司令高大成到了。”小田副官接过他的大衣,回身将大衣交给随从马弁,然后挺起胸脯喊:“来人哪!我们高司令的包厢是哪一个?”他这一声未了,商会会长、剧场经理和招待人员都快步赶过来,点头哈腰地把他们接到楼上第三厢去。
  杨晓冬进入内线之前,业已知道高大成是惯匪出身。多次到解放区烧杀抢掠,曾亲自制造过两次大惨案,屠杀过上千的老百姓,为此得到日本军部多次奖赏。曾三次晋京,与日本华北派遣军冈村上将亲自谈过话。根据地军民对他恨入骨髓,骂他是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铁杆汉奸。
  继续入场的另一群伪军官,一个个穿着带有马刺的高腰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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