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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文学]就告诉你一个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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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父亲们一直住在这个村子里,他们最初的老房子在哪里,父亲也说不明白。父亲小时候居住的老房子,在村子中央,紧挨着家庙。村子里居住的人家都姓衣,家庙也叫衣家庙。父亲记事的时候,家庙还有些香火,我记事的时候,家庙就改成了村子的小学校了。爷爷和奶奶都在这所老房子里故去,母亲和父亲是在这所老房子里成的亲。后来我的叔叔要结婚了,作为长子的父亲,就把这所老房子让给了他,父亲和母亲搬到了村子的三间仓库里。 
  我说的老房子,就是这三间仓库。 
  仓库最早是堆放牛马草料的,所以建造的时候,房屋就比普通的屋子矮小狭窄,窗户和门也是小鼻子小眼的。其他人家建造房子的石头,是从山里开采来之后,再经过石匠们锤打砧凿,石块平整规矩。三间仓库就不同了,墙壁上的石头是从河套里捡来的,大小形状都不规则。颜色也不统一,有被阳光漂白了的,也有黑不溜秋的天然色,用今天的眼光看去,倒是有几分艺术夸张。 
  仓库是村北最后一排房子,前面就是一排马棚,有二十多间房子,坐西朝东,跟三间仓库组成丁字形。马棚南边的山墙前几十米,是一口水井,水质清冽。再往前,就是一条小河,常年有涓涓流水自东向西,汇入村西的大河中。 
  父亲当时是个教书的,算是村里的头面人物,又跟村干部做了一些感情投资,就得以在仓库里暂且安身。住了几年后,几个儿女都降生在这里,父亲就花了几百块钱,买下了三间房子。当时父亲每月才一二十块钱的工资,几百块钱不算个小数目,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就一直赊账,直到我当兵后的第二年,才卸掉了压在心头的这块石头。那已经是1984年了。 
  三间仓库是父亲给我们打造的一个窝窝。 
  我记事的时候,屋前的马棚还在,还有几十匹马养活在里面。马棚子面南的一面是半敞开的,可以看到马槽和拴马桩。太阳刚升起那阵子,阳光投进马棚内,映照出马匹光润的毛色,还有马匹闪亮的眼睛。无风的夜晚,我在睡梦中还可以听清马匹咀嚼草料的声音。 
  我们一家进出屋子,要从二十多间马棚前的小路经过,马匹们会歪着头看我们,它们的眼神总是那么忧郁。我能够嗅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腥味儿。马棚里很静,可以听到马尾巴扫来扫去的沙沙声。偶尔,一匹马冷不丁地打个喷嚏,就会吓得我身子一个哆嗦,脚步也就快了许多。 
  马棚前有一架秋千,是用粗糙的木柱支撑起来的,就有邻近的孩子跑来荡秋千。马匹们听到孩子们突然响起的尖叫声,忙支楞起耳朵细听。它们的耳朵总是不停地抖动,哄赶落在上面的蚊虫。 
  我记不清马棚哪一年拆掉了,也记不清那些马匹的去向。现在我想起老房子,总要想到那些马匹,它们和我的童年紧紧连在一起。 
  对于老房子,我记忆最深的是那几扇窗户。 
  老房子的窗户是木棂的,上面裱糊了一层纸。窗户纸的来源比较复杂,有小学生课本,有粗糙的纸盒子,也有旧报纸旧年历。窗户纸经受风吹雨打之后,到处开了裂,在春夏秋的季节里,也就随它开裂去,但进入冬季就不行了,寒风从开裂处灌进屋子里,冷飕飕的,母亲需要经常在开了裂的地方打补丁。通常,薄薄的纸张贴到窗棂上,要不了个把月就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焦酥脆,一场大风之后,总有什么地方要开裂的。打了补丁的窗户,显得臃肿了许多。 
  因为老房子在村子最北边,寒冬的风就在屋后鬼哭狼嚎地叫,再硬朗的窗户纸也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父亲干脆用泥巴和砖头,将后窗封堵严实,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再将窗户开封。这样密封的三间屋子,房顶上再覆盖一层厚重的雪,那样子,很像寒风中缩紧了身子的小老头。 
  父亲在外面教书,每个周六的晚上,无论是风是雨,他都要赶回来。低矮的三间房屋里,有他的妻子儿女,有他全部的牵挂。赶回院子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最先落在窗户上,看窗户是否有一团油灯的光影。有了,他那颗悬着的心,也便稍稍松弛下来。 
  我的哥哥是最早诞生在老房子里的孩子,因为他的诞生,老房子注入了一股奶香的气息。 
  哥哥一岁的时候,赶上一个寒冷的冬季,夜里的老房子像冰窖,母子俩的体温抵挡不住屋子里的寒气。为了夜里烧炕取暖,母亲白天去山里拾柴草,把我哥哥一个人丢在家里。哥哥还不太会走路,只会在炕上爬。母亲担心她从土炕摔到地上,就用一根绳子,一头系住哥哥的腰,另一头系在窗棂上。有一次,母亲回家的时候,发现哥哥死在土炕上,他是被绳子缠住了脖子勒死的。 
  父亲没有过多地责备母亲,只是恨那根窗棂。窗棂上留下了哥哥临死前挣扎的迹象,哥哥跟窗棂较过劲儿,可惜小小的力气,没有拽断那根窗棂。 
  父亲瞪着窗棂呜咽地骂:“我日你祖宗的!” 
  父亲手起刀落,砍断了夺走哥哥性命的那根窗棂。 
  后来,那根窗棂就一直残废着。窗户纸缺少了一些支撑,那里的窗户纸就总是最先被风突破。尽管这样,父亲也并没有去修复它。 
  姐姐比我早两年出生在老房子里,她的哭声和笑声,多少冲淡了父母对哥哥的思念,却没有擦掉他们心中的痛。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才真正笑了一回,他对母亲说:“咱们又有儿子了。” 
  到春节的时候,我已出生七个多月,能够用表情跟父亲开始情感交流了。他逗我的时候,我会笑给他看。父亲看到我笑,也跟着笑。春节前几天的一个中午,父亲发现我把窗户纸捅了个洞洞,眼睛从洞洞朝外看。父亲笑着,学着我的样子,把眼睛凑在洞口朝外瞅。父亲看到了院子里飘舞的雪花,怔了好半天,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披上棉衣朝屋外走,母亲问他去哪里,他只说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父亲顶着一身雪花走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大白纸。他跳上土炕,三两下撕掉了窗棂上五花八门的窗户纸。 
  母亲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慌张地跑过去问父亲:“你神经病啦?” 
  父亲不吭气,在土炕上展开了那张白纸比划着。母亲终于明白了,又说:“你刚去买的?多少钱一张?” 
  父亲说:“五毛钱。” 
  父亲说:“这纸真白,像院子里的雪。” 
  母亲心疼地跳起来喊叫:“窗户纸好好的,你撕毁了,花五毛钱去买张纸,你败家子!” 
  父亲说:“白纸亮堂,儿子能看到院子里飘飘的雪花,飘飘的。” 
  父亲说着,朝窗棂上抹胶水。 
  母亲的火气越来越大了,说:“我过年都没舍得给孩子买一件新衣服,没舍得买一条黄花鱼,没舍得……你却花五毛钱买一张纸……” 
  母亲说着,竟然心疼地哭了。 
  父亲不理睬母亲,他很快把白纸糊到窗棂上。我趴在窗台边,看着院外的落雪从窗户的白纸前飘洒过去,留下一道道忽闪的影子,兴奋地咯咯笑起来了。 
  父亲看着我,也笑了。他笑得很满足。 
  我原来习惯了黑乎乎的窗户纸,现在看到窗户亮堂了好多,就觉得很神奇,趴在窗户上瞅着瞅着,突然伸手朝窗户纸抓去,母亲喊叫的时候已经晚了,刚贴上去的白纸被我撕开一个大洞。母亲把对父亲的不满发泄到我身上,对准我的屁股蛋子就是两巴掌。 
  父亲恼怒了,他跳起来扑向母亲,第一次跟她动了拳脚。 
  邻居听到母亲的哭喊声,跑来给他们劝架。邻居都说错误在父亲这边,家里有小孩子,窗户纸本来就不会囫囵,将就着就行了,他不该花五毛钱换一张白纸。邻居说,有这五毛钱买肉,过年能吃一顿好菜。 
  这个春节,因为一张窗户纸,闹得父母心情很坏,他们甚至在大年初一这天,相互之间都不肯说一句话。 
  其实母亲知道父亲为什么要买一张白纸,只是她心疼那五毛钱。后来父亲说,你再心疼钱,也不能打孩子呀?撕碎了就撕碎了吧,孩子没见过这么白的纸,白得像雪,孩子见了高兴。 
  以后的岁月,家里的境况一年比一年好起来,每逢春节前不用父亲操心,母亲就会去商店买一张大白纸糊在窗棂上,然后把她精心剪裁的几幅窗花贴上去。就因这一张窗户纸和几贴窗花,老房子里便弥漫了吉祥快乐的气氛。 
  我每当看到窗户上换了新纸张,贴上了窗花,就知道离大年三十晚上只有三两天了,就会大声喊叫:“妈,什么时候给我穿上新衣服?” 
  我最小的妹妹6岁的那年夏天,父亲张罗着要把三间老房子翻盖成四间新瓦房。父亲对母亲说:“咱们也换上玻璃窗。” 
  母亲挖了父亲一眼说:“翻新房子?说得轻巧,你用气吹起来?” 
  父亲说:“我就是用气吹给你看。” 
  这几年,老房子的前后左右都盖上了新瓦房,屋顶比我们家的房子高出一两米,窗户上是明净的玻璃,墙面上还贴了花花绿绿的石子,漂亮极了。我们家三间老房子被夹在当中,爬爬着身子,显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母亲不止一次在父亲面前唠叨,说就咱们家的房子最破旧了,屋里黑乎乎的,像老鼠洞。母亲也只是嘴上唠叨几句,她知道父亲养活四个儿女已经很吃累了,腾不出力气翻新房子。 
  其实这些年,父亲早就为翻新房子做准备了,他今年拼凑木料,明年预定石块砖瓦,后年积攒粮食,三五年的时间,父亲像蚂蚁搬家似地,把翻新房子的材料一点点备齐了。 
  推倒老房子那天,父亲从县城照相馆请来了照相的,在我们家老房子前照了一张全家福。父亲特意交代照相的,取景的时候要把邻居家的新房子一起拍下来。于是照片的背景,就是我们家老房子和邻居新房子的交接处。两栋房屋一高一矮,玻璃窗和木棂窗形成较大的反差。 
  拍完照片,泥瓦匠们爬上了屋顶开始动工了,父亲对我说:“你看,咱们的老房子。” 
  父亲又转头对最小的妹妹说:“你快看,咱们的老房子……” 
  父亲母亲和他们四个孩子,站在老房子前,看着老房子屋顶的瓦片揭光了,看着黑乎乎的房梁卸掉了,再后来,就是一阵尘土腾空而起,老房子的墙壁坍塌了。尘土还没有飘散去,父亲就走过去,拽出那扇木棂窗户,看着被他用刀剁残的地方,愣怔半晌,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新房子盖了半个多月。白天父亲跟着泥瓦匠身后跑来跑去,显得手脚忙乱。到了晚上,泥瓦匠们都离去了,工地上静下来,父亲一个人坐在半截子墙壁边抽烟。他迫切地想看到新房子盖起来的样子。 
  我们一家住在院子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外面蚊虫多,天黑后我们就钻进蚊帐去。有一天晚上,父亲坐在石头块上,眨巴着眼睛看天空。母亲走到父亲身边催他睡觉。母亲说,你在那里发什么呆?累一天了,还不快睡!父亲动了动身子说,这天阴呼拉的,像要下雨。母亲也抬头看天空。天空从下午就阴沉起来,云层堆积得越来越厚重。这些云层像棉花一样,堵在父亲胸口上。 
  母亲收回目光,疑惑地说:“前些日子刚下过雨,不会让我们赶上了吧?” 
  父亲说:“不会最好。明天就上梁了,明天不下雨就起屋顶了。” 
  父亲倒腾出一堆塑料布,是用来应付下雨天的。他把塑料布一张张分开卷好,这才在一张草席子上躺下了。父亲太累了,倒下不久就打起了呼噜。母亲最初被远处的雷声惊醒的时候,还以为是父亲的呼噜声。母亲含糊地责备父亲,说你看你打呼噜,像打雷。她刚说完,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电光照亮了半个院子,接着就是一声炸雷。父亲还在酣睡,母亲踹了他两脚。打雷了,打雷了,快起来!父亲弹跳起来,走到院子的时候,雨点已经噼里啪啦落下了。 
  父亲说:“快去喊人!” 
  母亲朝院外跑去,大街上很快就响起了她的吆喝声。 
  “大哥,下雨了,我家的房子没上梁!” 
  “大叔大婶,下雨了,快起来帮把手!” 
  …… 
  父亲抓起塑料布,踩着梯子去覆盖墙体。雨来得很猛,且起了风,刚搭好的塑料布被风卷起来。父亲慌忙用手抓紧塑料布,脚下一个趔趄,人就从梯子上摔下去。父亲挣扎着想爬起来,可他的腿不听使唤了。 
  村人们听到雷雨声,自然想起我家没盖完的房子。他们用不着什么人去吆喝,爬起来就朝我家院子跑,手里还拎着自家的塑料布和油毡。风雨中看不清谁是谁的脸,只听到相互合作的吆喝声。喂,那边,扯紧了!我的乖乖,你麻利点儿,绷紧了!这边,祖宗哎——这边没盖严实!狗日的天,说下就下了! 
  等到整个墙壁和木料水泥都覆盖严实了,村人们早成了落汤鸡,他们也不跟父亲打招呼,各自回家去脱掉湿漉漉的衣服了,依旧没留下一个完整的面孔。 
  父亲的左腿在这个雨夜残疾了,摔折了的骨头长好后,走起路来整个身子朝左边拐,好像左腿短了一截子。他没怎么在意,得空就拐着腿去擦窗玻璃。父亲擦玻璃的时候习惯张着嘴,朝玻璃上哈气,有时候还会伸出巴掌,在玻璃上用力蹭。 
  我是最早离开老房子的,入伍去了北京。再后来,姐姐出嫁了,弟弟和妹妹也先后参加了工作,老房子里又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了。父亲上了岁数后,遇到阴雨天,骨折的地方开始疼痛,于是他也就常常想起那个雨夜。父亲还得了肺炎,气管呼呼啦啦叫,像拉风箱。父亲说是教书的年头长了,吸食了太多的粉笔沫儿。病情严重的时候,父亲就需要跑一趟医院,往返几十里地,挺不方便的。 
  父亲退休后,我给他们在城里买了楼房,动员他们搬到了城里。父亲最初不答应,担心去城里住不习惯,母亲却不以为然,说什么习惯不习惯,住久了就习惯了。母亲喜欢住城里,每年都要去我弟弟妹妹那里住一段日子。她说城里买菜方便,洗衣服方便,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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