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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柏杨全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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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学问的人常劝青年男女要多多考察对方的人品如何?性格如何?爱的真伪和程度如何?我老人家却认为关键并不在此。前已言之,爱情并不依逻辑发展,当初一切都一百分,他求婚时甚至把手都剁掉,也不能保证若干年后不变心也。这并不是说求偶之初可以不必慎重,而是说,这不过只是急摘麦穗可能产生的现象之一,并非唯一的现象也。
   不分三七二十一,见了麦穗就摘,固然也有瞎猫碰上死老鼠,感情非常之好的,但那得靠祖宗积德,如果贵阁下的祖宗没有作过轰轰烈烈的好事,而只当过大官巨商,还是缓一点摘为宜。大概五年前,台北曾发生一件新闻,一个理发师,其妻是某大学堂校花;我想一定有人尚能记得,当大陆撤退之际,兵慌马乱,该校花困在福建长汀,举目无亲,眼看就要饿死,且共军进迫,形势危急,某排长焉,行伍出身,虽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却年轻英俊,校花乃求他携带逃亡。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个明白,反正到了后来,她嫁了他,来台后他退伍下来,以理发为业。呜呼,柏杨先生所谓的急摘麦穗者,指此。该校花既嫁之则安之,一心一意过日子,可是该理发师则不然,因其学识太差和自认为地位太卑的缘故,面对娇妻,如芒刺在背,唯恐怕她交上男友,把自己一脚踢掉。一个男人一旦有了这种念头,全家都不能安。他不准她出屋门一步,不准她去看电影,不准她和女同学来往(怕女同学挑剔他),更不准和男同学来往,邻居中年轻的、未婚的、有地位的、有钱的,也同样不准来往,闹得终於怨声载道,上了报纸,后来经人劝解,和好如初。当时柏杨先生就预言他们将来还是非垮不可。真是半仙之体,不幸而言中,有一天和《中央日报 妇女周刊》的编辑女士谈及,她曾和该女大学生有联系,告以他们果然离婚了之。呜呼,当初仓促的摘,没有考虑到双方知识上的程度不同,和灵性上的境界不同,乃不得不有此下场。
   天下最残酷的事,莫过於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如果仅只旁观者有此观感,还没有太大关系,一旦鲜花自己有此感觉,便成了一颗定时炸弹,糟透了顶。由上一例可以分析出非糟透了顶不可的原因,作妻子的,性格内向的哀怨,性格外向的愤怒,无论那一种都不好受。而作丈夫的,别人看他拥有如彼美艳娇妻,简直羨慕得要死,却不知他身上那股牛粪味,便是他自己嗅起来都不好受,其时时防变之心,自顾形惭之情,犹如疽痈在背,日子自然难过。
   (柏杨先生按:一九六○年代,男多女少,座右之镜和摘麦穗之喻,乃专为男人而设。一九八○年代,天下大变,忽然间女多男少,座右之镜和摘麦穗之喻,则免费献给女孩子。各位老奶,幸秘密垂鑑。)

月白风清之夜
   怨偶之所以形成,往往在於急急的去摘麦穗,初摘下来时,环顾四周,同伴们手中都还空空,心中乃窃窃自喜。可是等到走了一程,发现自己摘下来的那一朵不但是小的,而且是坏的,前面竟有更大的和更漂亮的在焉,只要其稍有人性,非大大的懊丧不可。
   有这么一件故事,抗战胜利之初,某先生奉派赴北平接收,英俊年轻,衣服华丽,头发皮鞋,总是光可鑑人,官拜简任,会英日法俄四国言语,学问之大,直冲霄汉,不但有钱,而且还有自用小汽车,住东单金鱼胡同,前途无量,仆从如云。最精彩的是:此公洁身自好,不但没有结婚,而且从不涉足花柳。写到这里,读者可描绘出一个白马王子的画像矣,一时轰动古城,有女儿的人家,都像《傲慢与偏见》里那对老夫妇一样,紧张起来,某先生遂不得不陷入花丛,在名媛闺秀和女学生群中,晕头晕脑的打转。那时有某小姐者,某大学堂应届毕业生,美丽而慧敏,也交了一个男友,该男友老实人也,不善言谈,亦为接收大员,婚期在即,男友奉派赴南京公干,小别数日,她送他到飞机场,哭得死去活来。朋友们为了使她那破碎的心获得安慰,当天晚上,硬邀她参加某先生的舞会,她一见他,听其谈吐,观其举止,霎时间认为他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大麦穗。一个女孩子想嫁一个男人,比一个男人想娶一个女孩子容易得多,只须略施小计,便可安全到手。於是,两个星期后,她的男友从南京公干返平,正好赶上接到她的喜帖,这一气非同小可,幸亏他是一个大丈夫,只在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未往动刀动枪。
   他们婚后的生活,郎财女貌,当然万人称羨,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眼之间,大陆失守,来到台湾,她已生有二子,初期仍不失往日派头,可是宝岛似乎太小,某先生当初那些一千年都倒不了的钢铁靠山,竟一一崩塌,他遂玩不转矣。无可奈何,就在台中某学堂教书为生,以一个教书匠养四口之家,十年下来,如花似玉的女主角不但蓬头垢面,而且脸色苍老,手如鸡爪,不复当年十分之一丰姿矣。要是有人指出她也曾风靡古都,恐怕一块钱都没有人肯赌也。
   十年之后,电影上的镜头终於出现,有一天,她正从街上买菜归来(那份打扮,可想而知),忽然一辆擦身而过的豪华小轿车,以急剧的速度倒车倒到她前面停住,下来一中年绅士,向她含笑招呼。呜呼,那简直是狄更斯的佈局,来者正是当年被她一脚踢的男友,如今竟在贫富悬殊下相见,该男友地位已相当高,钱也相当多,尤其使她最不能忍受的,乃是他的太太比自己当初还美,亦比自己当初年轻。不知道他是出於报复,还是出於念旧,他经常来看她,带些食物,有时也邀她出游跳舞,但每次均有其太太参加,他也绝不提北平往事。女主角从此不再言笑,不再关心丈夫儿女,整天对空癡坐,想前想后,无法安排,就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买了一条麻绳,丢下二子一女,和睹状后神经失常的丈夫,自缢在她那全家仅一间房子的门框之上。
   柏杨先生对该妇女同胞,毫无责备之意,身处那种只有小说上才有的奇境,任何人都会徬徨失措。但假如当初不是她如此急急摘之,可能其悔恨之情,不致如此严重。盖形势所造成的悲剧,较之因自己错误所造成的悲剧,其痛苦要少也。这个故事是真实的,男主角和其子女们仍在台湾,未便举其姓名,但他的同学朋友甚多,多打听几次,可获其详也。
   不过,一般女人对这种急急摘之所产生的不如意后果,多半另有解决之道,该女主角如果一开始就拒绝和男友再行来往,耳不听则心不乱,眼不见则心不烦,不但自尊心仍可保持,家庭也可能仍然其乐融融。这和历史上朱买臣太太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朱太太下堂求去,我认为理所当然,但当朱先生阔了之后,做了大官而有了自备汽车,她怎么能想起来再去找他一叙乎?那种脑筋,才真不可原谅。假使我是朱买臣先生,她如不来找我,我还佩她念她,她如来找我,我定也要来一个马前泼水。
   稍微有点智慧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都得用相反的一套以自卫,佛兰西斯培根先生在他的论文集中便指出曰:「有些女人,不顾亲友的反对而选择了坏男人,反而使她们更能表现忍耐的美德,因为她们势必藉着这种忍耐的美德,才能为自己愚蠢的行为辩护和掩饰。」
   谨转介此语以供一些摘得太快了的太太们参考,如不能再摘,则暗吞苦水,也未必不是一策也。
   对一个男人而言,命中注定最大的折磨,莫过於恋爱,当追求女人之战进入最紧要关头之时,简直神经紧张,面黄肌瘦,日夜惧其不成,其状较金蝉蜕壳犹惨。盖蝉之蜕壳也,固然痛苦,却可断定壳之必蜕,蜕后自己身子必更壮大。恋爱则不然,连一点保证都没有,谁也不敢卜其结果是啥。有些恋爱,人人都认为他们非结婚不可,到了后来却硬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有些恋爱,人人认为根本成不了一对,到了后来,却硬是进了洞房,其中各种变化,能把人折腾得奄奄一息。
   女孩子也怪,明明心中已接受张先生的追求,却在表面上伪装毫不在乎,而跟李先生看电影焉,而跟赵先生跳舞焉,而跟王先生踏青焉。呜呼,李赵王三位乃陪斩之囚,结果固然一场空,但张先生的日子,也实在不好过也。我有一位在美国的朋友,来函嘱照顾其女,她早已决定嫁陈先生矣,有一次陈先生来访,邀她前往观洋人之剧,她曰:「柏伯伯要带我去玩。」不禁大惊,等陈先生懊丧去后,乃斥责之,她笑曰:「老头,你懂个啥,我要挫挫他的锐气。」这年头真是大变,年轻人动辄教训长辈,但我当时果然不懂,经我想来想去,才算慢慢的懂了一点。
   女人所以如此这般,连她最心爱而且即将託付终身的男人都整得可怜兮兮,似乎跟男人的贱骨头有关。男人追女人之时,其急吼吼之状,简直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该时也,女孩子如果没有点学问,而马上答应,他当时固然感激零涕,扬言杀身以报,可是其后患却有点无穷。必须被女人整得颠三倒四,然后结婚,因得来不易,故益加珍视,一旦吵架,妻子便可数之曰:「你不像当初追我那时候啦,那时叫你淋两天雨都干,如今叫你买件旗袍都不肯。」丈夫就不得不面有惭色,赶忙把自己的裤子送进当铺。
   女人如果轻易答应男人的求偶,其后果每不堪设想。有些小姐为了赶紧摘下最大的麦穗,不惜牺牲色相,那后果就更壮烈。上焉者的艺术是佈下天罗地网,把男人绕之围之,牵之吸之,他再翻觔斗都翻不出去,要他自愿上钩。中焉者则稍假词色,鼓起他进攻的勇气,然后忽迎忽拒,忽喜忽厌,当其攻时拒之,当其知难而退,拔腿开溜时诱之,然后他把心一横,往你怀里一撞,你就大获全胜。下焉者乃是急摘麦穗之型,一旦看见一个大麦穗,唯恐怕他会跑掉,乃紧抓住不放,为了抓得更牢更紧,甚至不惜提前上床,剧情发展到精彩之处,她还告诉他怀了孕啦,他只好娶她。贵阁下看过《骆驼祥子》乎?女主角虎妞便是用的这一套,硬生生嫁给了男主角。
   一个男人一旦碰到这一类下焉者的女人,算是倒了血楣,乃八辈子坏了良心之报。某一作家焉,租房而居,房东太太有一养女,年方二八,漂亮还相当漂亮,可惜不识一字,且性情暴躁,扭捏作态。有一天家中无人,又是盛暑,她送开水给他,(该作家后来诅咒曰:「夏天送开水,真他娘该死的开水!」)进得屋来,就坐在床上不走,对该作家百般挑逗,该作家心猿意马,以为飞来艳福。一个月后,房东把他叫到跟前,先臭骂了一顿(那滋味似乎不太好受),然后想出两条路,恁他选择,一是他迎娶养女,一是他去吃官司坐牢。该作家当然不愿意吃官司坐牢,只好迎娶,弄得一辈子窝窝囊囊,潦倒而终。
   然而,这种下焉者的女人能幸福欤?天下事没有绝对的,我想当然也有非常幸福的,但如果遇到的男人是一个有个性的人物,恐怕她就有天大的本领,都幸福不起来。七八年前车启亮先生枪击其妻,有一句话可供三思,他曰:「我们认识了只三天便发生关系。」盖对她心存轻视久矣,只认识了三天便和男人上床,虽然该男人以后成了丈夫,但这不是丈夫不丈夫问题,而是气质高贵不高贵问题,而是对贞操重视不重视问题,如果婚后安份守己,倒还罢了,如果婚后仍跟其他男人交往频繁,做丈夫的想起当初的傑作,怎能不心跳如捣,疑心有顶绿帽子飞到头上来耶?即令他没有手枪,也将动刀子矣。即令不动刀子,她也没有和男人交往鬼混,一旦吵架,或到了她抓不住他的那一天,他攻击她是贱货,辱之用之,她除了哭哭啼啼外,还有啥法?

庸俗是致命伤
   巧妇嫁了拙夫,真是人间最大的不公平,人人见了都要跺脚,盖深惜之也。像《断肠诗词》的作者朱淑贞女士,以一代才女,竟嫁了个不识之无的庄稼汉,死后她的丈夫把她的诗稿词草,一把火烧掉,其愚如猪,虽把他碎屍万段,不能消心头之恨。跟那种男人同床共枕,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在这里声明,不是说「庄稼汉」便很低级,柏杨先生尚不致如此混蛋,去轻蔑任何一个正当行业;此地所指的庄稼汉,指的是那种僵化了的顽固品质,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些照样也是一堆牛粪也。
   抗战之前,我有一个朋友,在某中学堂当教习,和一女学生谈起恋爱,女学生的家庭当然反对,她乃弃家弃学,跟老师私奔。此女之美,自用不着说,而她之慧,更无一复加。她最喜欢看小说,有时且也写稿,房间之中,四壁皆书也,丈夫大概是学理工的或其他什么的,对文学毫无兴趣,屡次提出异议无效,有一天,趁她外出,竟把她写的手稿,一把火烧掉。
   这种举动如果发生柏杨夫人身上,顶多大吵大闹,打碎几块窗玻璃而已,想不到那位娇妻一举惊人,她回来一看如此,一语不发,检点东西,拔腿而去,寄住在一亲戚家中,努力用功,暑假后考入交通大学。朋友对她固一往情深,左打听右打听,好容易打听出来,总算把她找到,涕泣悔过,而她不理也。拖到最后,他在校门口徘徊终日,见她偕同学出来,上前跪哭求恕,她昂然而过,仍不理也。该朋友悲悲悽悽前来向我请教,恭聆他的叙述后,想了半天,发现唯一解决之道是他买包巴拉松灌到自己尊肚里。
   急定终身,便有这种毛病,那位女学生乃了不起之辈,一经发现错误,立即回头,局外人固可以说:把手稿烧了有啥严重,何至闹得如此之大。这跟刑场观众的嘴一样:「砍了头有啥严重,何必泪流满面?」婚姻之妙,便妙在此,所有的怨偶,其锥心痛苦,都不在大原则上,而在小节目上。当朱淑贞女士灵感泉涌,写成一诗之时,其夫如放下锄头,磨鬓以观,抱之一吻,讚美鼓励,恐怕臭汗也会变成香的。我想那个蠢货,准是倒头便睡,看她挑灯苦思,还吼她不知省油也。如果竟有人认为这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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