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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部分

柏杨全集-第610部分

小说: 柏杨全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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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馆是中国礼义最茂盛之处,也可以说,所有礼义的精华,全部集中在餐馆的「二战」之役。盖餐馆和婚礼丧礼,大不相同,婚礼不过脸厚心黑,把闹洞房引进礼堂。丧礼则人在人情在,既不能得到回报,也就不必悲恸欲绝。只有餐馆,大多数不过势利之交或酒肉朋友。而越是势利之交或酒肉朋友,礼义也就越威不可当。首先呈现的是「避位之战」,有资格坐首席的傢伙──他就是主客,大都属於年高德劭,或位尊多金之辈。好像首席上埋伏着一条毒蛇,该傢伙誓不肯往上坐,於是其他各色人等,包括主人在内,群起而推之,群起而拖之,群起而高声吆喝之。该傢伙口吐白沫,抵死不从。有些人眼明手快,还来一个「先下臀为强」,一屁股坐定,呐喊曰:「这就是首席啦。」有的於被搞大败之后,只好委屈万状坐上去。等到首席坐稳,次席三席四席,每一席次,都要杀声震天,闹上十数分钟或数十分钟,才能尘埃落定。席间你敬酒,我敬菜,又是一番混战,能把人累死,这且不表。表的是曲终人散,第二役爆发,那就是「避门之战」,大家像企鹅一样,拥在门口,好像门槛之外,就是深不可测的陷阱,只要迈出一步,就会跌下去喂狼。於是,你不肯先走,他也不肯先走,坐首席的傢伙,这次拿定主意,纵被分屍,也不前进一步。又是一阵杀声震天,该傢伙终於在挣扎中,被轰了出来(如果是进门,则是被轰了进去),年老色衰之徒,立脚不住,还可能被轰的尊嘴啃地。
   上面不过是荦荦大者,还有其他节目,无不怵目惊心。好比,贵阁下去百货公司买件衬衫吧,公共汽车站排队,就会首当其冲,呜呼,一个国家是不是礼义之邦,在排队上可一目了然。而台湾公共汽车站的排队,到今天都有异於外夷,盖外夷是排成一条线的,只中国同胞挤成一大堆。车子还没停住,群雄立刻就人海战术,一拥而上,挤的大人跳,小孩叫。贵阁下如果认为这里真是礼义之邦,循规守矩,恐怕一辈子不但上不了车,还要被封为白癡。假使你勃然大怒,不坐车啦,安步当车,那么,转弯抹角时,问问路试试。好容易找到百货公司,女店员一个比一个火眼金睛,你本要买十六寸领口的,她们就有本领把十三寸的卖给你,胆敢拒绝,晚娘脸立刻出笼。假如你胆大如斗,第二天去退货,火眼金睛马上变成青面獠牙,你能活着逃出,算你三生有幸。
   嗟夫,太多的中国人,满身都是倒刺,肚子里全是仇情敌意。爱国之士最喜欢自诩中国是礼义之邦,我想仅看纸上作业,古书上说的多啦,中国固是礼义之邦。但在行为上,我们的礼义却停顿或倒退在一片蛮荒阶段。如果不能实践礼义,再写三千万本书,再写三千万篇文章,蛮荒仍是蛮荒。
   
   
   恐龙型人物
   ──跳出影子,似乎是中国人第一要务。
   八○年代第十愿是──愿大家祛除虚骄,不再装葱装蒜。
   吾友赵宁先生,在他的专栏中,指出大多数中国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影子里,明明是一只小猫的,一看影子那么庞大,就自以为是只老虎。呜呼,赵宁先生诚目光如炬,不过,柏老得补充补充,盖自以为是只老虎。呜呼,那还是日正的影子,如果是日落西山的影子,则不仅仅自以为是只老虎,因为斜照的影子更为庞大,他简直还自以为是头恐龙,一个喷嚏,地球都会震动哩。这种恐龙型人物,满坑满谷,触目皆是,马路上,商场上,房间里,衙门里,以及每一个行业的每一个角落,都会碰到。重则碰的你命丧黄泉,轻则碰的你膀胱发紧,小便频仍。
   十二年之前,台北上演一部好来坞电影(片名已忘之矣,好像是《圣杯》,不敢确定),最精彩的一段是江湖郎中表演空中飞人。他阁下本来有一套精密设计的装备,那是一对结实的轻金属翅膀,绑在两臂上,就可跟鸟一样满天乱飞。可是当他一上台面,面对着皇帝老爷的隆重介绍,和黑压压一片群众的欢呼,就忽然尾大起来,翅膀也不要啦,一直奔向楼梯,往塔上爬去。害的他那美丽妻子,在后面苦苦的追赶哀号,告诉他没有翅膀不行。江湖郎中不但不听,反而认为连自己老婆都唱反调,都拆自己的台,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暴跳如雷,用脚猛踹娇妻攀登而上的玉手,几乎把她踹下跌死。但她仍尾追不舍,一直到了尽头,江湖郎中把盖子一盖,娇妻只好掩面痛哭。接着是江湖郎中高立塔顶,群众的狂热使山摇地动,他的信心更如火烧,张开双臂,仰面向天,朗声誓言:「没有翅膀,照样可以飞。」於是,姿势优美,凌空而下,只听噗通一声,跌成肉酱。
   ──跌成肉酱的后果是祸延娇妻,上自皇帝,下至观众,一致认为受了欺骗愚弄,这种跳塔自杀的节目,人人都会,有啥可看的。他们鼓譟起来,眼看就要暴动,皇帝老爷不得不下令要江湖郎中的妻子继续去飞。她当然不会飞,但在枪尖围逼下,只好含泪爬上楼梯,为她丈夫的虚骄,也付出一团肉酱的代价。
   这是历史故事啦,现实的场面是,今年(一九八○)二月,中华航空公司一架飞机,在马尼拉降落时,机长吴黉先生,就有这种膨胀镜头。闻见思先生在台北《中央日报》上说他「艺不高而胆大」,恐怕太过於客观,盖在主观上,他已到了江湖郎中阶段,认为没有翅膀,跟有翅膀没有分别,只要信心坚定,就是武功高强。他早已发现降落的高度不对劲,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重来一次。反而收回油门,放下机翼和起落架,更使用减速板,使飞机下降的更快。等到接近跑道尾巴时,下降的趋势更勇不可当,鼻轮和两个主轮,三点式同时的重重落地。一声响亮,刹那间翅膀折断,引擎脱落,大火沖天,飞机化成灰烬。四位最倒楣的乘客烧死,三十九位次倒楣的乘客受到轻重之伤。
   ──吴黉先生一个人虚骄,四十余人罹难。比起江湖郎中只不过夫妻二人断送残生,似乎更价值连城。
   就在吴黉先生表演一手之后的次月──三月,司机老爷许万枝先生,也有表演。他开的是游览车,满载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堂的学生,作毕业旅行。行驶途中,车掌小姐照例介绍她自己和司机,当介绍许万枝先生时,称讚他是最好的司机。许公龙心大悦,而且为了表示他确实与众不同,就在危险万状的山路上,放下方向盘,举起双手,向大家抱拳,一方面答谢服务小姐的推荐,一方面向大家展示他优美的驾驶技术,已到了神奇入化之境,虽不用方向盘,照样可以开的四平八稳。当他抱拳的刹那,全车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有的更喊出声音。但许公神色自若,并且对那些喊出声音的胆小鬼,嗤之以鼻(有没有像江湖郎中踹娇妻那样踹了乘客几脚,报上没有记载,不便瞎猜),盖那太伤他的自尊心啦。於是,到了梨山附近,左撞右撞,终於把车子撞到万丈深渊,十七位大学生死亡。
   ──无论如何,许万枝先生仍是第二流的司机。他跟吴黉先生不同,吴黉先生的虚骄,只断送别人的生命。而许万枝先生的虚骄,却用自己的生命殉葬,他也死啦。
   上面几件壮举,柏杨先生都没有亲身参加,只有一件事,我却是荣膺男主角的。那就是,我老人家请吴基福先生诊治眼疾最初的几个月,每天都需要静脉注射。我既不好意思每天往返八百公里去高雄打针,只好把针剂带回台北,在柏府附近找到一家私人诊所,每天前往挨戳。该诊所的那位女护士,秀色可餐,被秀色可餐捉住手臂乱搞,本也心甘情愿,可是她阁下跟许万枝先生的功夫一样,同是天下高手,许先生可以不用方向盘开车,护士则可以不用眼睛注射。她总是一面注射,一面跟她的男同伴猛聊,到得意之处,还咭咭呱呱,笑的前仰后合。我恳求曰:「老奶,请你看着点,这可不是耍的呀。」她的玉容就像挂着帘子似的,刷的一声拉下来曰:「这有啥好紧张的,我闭着眼睛都能注射。」忽然一阵剧痛,我就哎哟,她曰:「我打针打了整整十年,从没有出过错,你这个老头,怎么还像孩子这么难伺候。」回到家里,左臂一片铁青。第二天再去,指给她看,她曰:「没啥,没啥,用热毛巾一敷就好啦。」只好换打右臂,回到家里,这条不争气的右臂也跟着一片铁青,一个月下来,她谈笑风生不辍,而我老人家的两条胳膊几乎成了两根木炭。
   ──一个女孩子的虚骄,柏杨先生就得为她赎罪。幸亏我注射的不是含有剧毒的六○六,如果是六○六,当场就在她玉足前满地打滚矣。
   呜呼,恐龙型人物最大的特徵是生活在日落西山斜照下的影子里。眼看太阳就要没啦,但他却觉得一切都是永恆的,一个人只要驾了一阵飞机,就自以为双手凌空,仍能转弯抹角。只要当了几年护士,就自以为可以闭着眼睛就找到静脉血管。
   於是一个人只要发了一点小财,他就觉得神通广大,所有的人都得向他朝拜。手里稍微有点权,他就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教对方领教领教他手里的玩艺。只要出了两本书,他就成了文豪,全世界都得向他欢呼。只要当上一个主管,不管是二三流的或七八九流的,他的能耐就跟着高涨,职位比他低的傢伙,都成了猪八戒的脊樑──无能之辈。只要弄到一个学位,不管是青蛙妈死脱,或跳蚤打狗脱,他就以为连同性恋都是权威。只要会说几句英文,如果不在谈话中夹出几个字,屁眼都能惩出黑烟。只要认几个洋大人,那就更不得了啦。更得随时随地亮出招牌。
   ──至於柏杨先生,自从巷口摆地摊的有一天看我教敝孙女唱:「月奶奶,明光光,打开后门洗衣裳。」讚扬我是伟大的声乐家之后,我就觉得台湾这个小岛简直容我不下,每天早上都把铺盖卷好,准备出洋去当贝多芬的教习(我最近就要写一大文,揭发贝多芬〈田园交响乐〉十大谬误,读者老爷拭目以待可也)。
   中国有五千年悠久的历史和庞大的国土,中国人理应见多识广,充满深厚的气度和胸襟。却有这么多恐龙型人物,在影子里晃来晃去,好像参加恐龙竞技大会,各显各的神通。跟我们深厚的文化背景,如此的相悖,实在教人越想越糊涂。沾沾自喜和浮夸肤浅,只有使一个人陶醉在自己的影子里,惹人生厌生畏,自己却再不能吸收任何新的东西,再没有长进矣。大多数人都如此,中国殆矣。
   至少是近百年来的事,中国人走两个极端,不是沮丧自卑,就是盲目自傲,而很少能有自尊。呜呼,跳出影子,别当恐龙啦,祛除虚骄,应是中国人的第一要务。
   
   
   现代化的基本精神
   ──让「直八时代」成为过去吧,只有「认真」才能救我们!
   八○年代第十一愿是──愿中国人认真。
   就在今年(一九八○)三月份,报上刊出两则新闻,恭抄於后:
   其一「永和讯:老汉执着,为了四元的差距,不惜多花一百倍的钱,硬要证明计程车跑錶不准,提出诈欺告诉。五十七岁的男子吴增忠,日前自汐止镇长安派出所,搭乘一辆○四──三一五三号,日发车行,由陈誉奇驾驶的计程车,返回永和。至永和戏院门前下车,见车錶跳了一九六元,加上过桥费共为二○一元。吴某见状,即表示跑錶有问题,而陈司机坚持自己的跑錶标准。为了证实谁是谁非,吴君於是要陈君将车停妥,两人又叫一辆○四──七五四九号计程车,直驶汐止长安派出所。然后重新计表,循当初路线,重返永和戏院,结果跳錶为一九二元。与陈司机差四元,也就是少跳了一次。吴君为了四元差距,不惜花了四百多元车资,加以证明,然后告陈司机诈欺。陈司机向警方表示,他的车是二千二百西西,又是跑胎,与一般一千二百西西不同,况且一路上曾超车多次,路程自然会稍多。而且最后一次跳錶,是刚要停时跳的。警方认为诈欺证据,似有不足。」
   其二「板桥讯:一桩小小的违章建案,因为检举人锲而不舍,於八年间,一共检举了四十次以上,致案情不断升高。除承办人员被处分外,连同附近的违建,亦可能被县府拆除。本案检举人刘黄歆歆,於七三年间,向台北县政府检举新店文化路三十一巷九弄二号一楼住民锺君,利用法定空地,私自增加客厅、厨房、储藏室等违章建筑,请台北县政府依法取缔。但台北县政府并未积极处理。七七年开始,刘黄歆歆转向台湾省政府检举,而且将台北县政府及新店镇公所经办人员,也牵扯进去,指该违建能够领到镇公所的杂项执照,及其后面建筑物非法扩大建筑基地,系有关人员枉法包庇的结果。台北县政府调查:锺君的房屋,系与附近十幢四十户公寓共同使用一张建筑执照,於七○年兴建,七一年完工,其中有一部份未按照核准配置图样施工。台北县政府发给使用执照,显然不合规定。另锺君违建,新店镇公所发给杂项执照,亦与规定不符。因之责令新店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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