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黑质三步曲ⅲ 琥珀望远镜 菲利普·普尔曼-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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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然后……一切全结束了。你认为你死后我能够继续活下去吗?噢,莱拉,我会不假思索地跟随你下到死人的世界,就像你跟随罗杰一样,那会是两条生命无谓地牺牲,我的生命跟你的一样浪费。不,我们应该一起度过我们完整的生命,美好、漫长、繁忙的生命,如果不能在一起,那我们……我们就不得不分开度过。”
她咬着嘴唇,看着他极度痛苦地踱来踱去。
他停下来转身继续说:“你记得他说过的另一件事吗,我的父亲?他说我们必须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建立一个天堂共和国,他说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其他地方,那就是他的意思,我现在明白了。噢,那太痛苦啦。我当时以为他指的是阿斯里尔勋爵和他的新世界,但实际他说的是我们,他说的是你和我,我们必须住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
“我要问问真理仪,”莱拉说,“它会知道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它。”
她坐下来,用一只手掌擦了擦脸颊,用另一只手去拿帆布背包。她到哪儿都带着它:当威尔晚年回忆起她时,他常常想到的是她肩上背着那个小包的样子。她麻利地把头发迅速往耳朵后面一塞——他喜欢她那个样子—一拿出那个黑色的天鹅绒包裹。
“你能看见吗?”他说,因为尽管月亮很亮,但真理仪表面的符号非常小。
“我知道它们都在哪儿,”她说,“我记在心里了。现在别说话……”
她盘起双脚,把裙子扯到上面形成一个可以放真理仪的地方,威尔用手肘撑住身体躺下来看着。明亮的月光,从白色的沙滩上反射回来,形成一种光辉照亮她的脸,那光辉好像把她身体内的某种其他的光亮吸出来,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的表情如此认真和投入,以至于威尔可能会再次爱上她,如果爱情还没有占据他身体的每一根纤维的话。
莱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转动轮盘,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停了下:来,把仪器转了一圈。
“地方不对。”她干脆地说了声,又试起来。
威尔看着,清楚地看见她可爱的脸庞,因为他是那么熟悉那张脸,并且研究过她在感受幸福、绝望、希望和悲伤时的表情,所以他可以看出有什么事不对劲,没有她过去经常迅速进入的那种明显的全神贯注的迹象。相反一种不开心的疑惑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她咬住她的下嘴唇,眼睛眨得越来越厉害,慢慢地从符号到符号,几乎是漫无目的,而不是迅速和肯定地扫来扫去。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但是我好像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把仪器转了一圈。它在她的手里显得奇怪而丑陋。潘特莱蒙变成老鼠爬上她的膝头,把黑色的爪子放在真理仪的水晶面板上,一个又一个地窥视着那些符号。莱拉转动了一个轮盘,再转动另一个轮盘,把整个仪器都转了一圈,然后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威尔。
“噢,威尔,”她叫道。“我做不了了!它离开了我!”
“嘘,”他说,“别着急,所有那些知识仍然在你的身体里。只管镇静下来,让你自己去找,别强迫它,只管漂浮下去触摸它……”
她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恼怒地用手擦了擦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但是他可以看出她太紧张了,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感觉到她的颤抖并把她紧紧抱住。她抽回身子又试了起来。她又一次盯着那些符号,又一次转动那些轮盘,但是那些她曾经能够轻松而自信地领会的含义不在那儿了,她不知道那些符号的意思。
她转过身去,抱住威尔,绝望地说:“没有用处——我看得出——它已经永远地走了——它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就来了,为了我所必须做的所有事情——为了救罗杰,然后为了我们俩——现在它完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它离开了我……我害怕它,因为它一直那么难——我以为是我看不清,或者手指头僵硬或什么来着,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种能力正在离我而去,它正在消退……噢,它走了,威尔!我失去了它!它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绝望地放声大哭起来。他能做的只是抱着她,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因为很明显她说的没错。
接着两个精灵毛发竖立,向上望去。威尔和莱拉也感觉到了,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朝空中望去。一道光正向他们移来:一道有着翅膀的光。
“是我们见过的那个天使。”潘特莱蒙猜测说。
他猜对了,随着男孩和女孩还有两个精灵看着她飞近,哈法尼亚把翅膀张得更大,滑到沙滩上。尽管与巴尔塞莫斯一起待了那么久,威尔对这个奇怪的访客还是没有心理准备。他和莱拉紧握着彼此的手,看着天使向他们走来,另一个世界的光照耀在她身上。她没穿衣服,这无所谓:天使又能穿什么衣服呢?莱拉想。看不出她是老还是年轻,但是她的表情很严肃,充满同情,威尔和莱拉感觉她好像知道他们的心声。
“威尔,”她说,“我来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我能帮上什么忙?” _
“我想要你告诉我怎样关闭那把刀子制造的口子。”
威尔咽了一下。“我会告诉你的,”他说,“作为回报,你能帮我们一把吗?”
“我无法如你们所愿地帮助你们,我看得出你们一直在谈什么,你们的悲伤在空气中留下了印记,这并不好受。但是相信我,每一个知道你们两难困境的人都不希望事情是这样:但是有些命运是最强大的生物也不得不屈服的,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助你们改变事物的本来方式。”
“为什么——”莱拉开言道,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而颤抖——“为什么我再也读不懂真理仪?为什么我连这个能力也没了?这是我惟一能真正做好的事情,它就这样再也不在那儿啦——它就这样消失了好像它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你以前读它靠的是恩典,”哈法尼亚看着她说,“你可以靠努力重新获得它。”
“那要多久?”
“一生的时间。”
“那么久……”
“但经过一生的思考和努力之后,你会读得甚至更好,因为它会来自有意识的理解。那样获得的恩典比随意来的恩典更深邃更充分,另外,一旦你获得了它,它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的意思是整个一生,是吗?”莱拉喃喃地说,“漫长的一生?不是……不仅仅……是几年……”
“是的,我是这个意思。”天使说。
“所有的窗户都必须关上吗?”威尔说,“每一个窗户?”
“要明白这一点,”哈法尼亚说,“尘埃不是一个恒量,没有一个保持不变的固定数量。有意识的生物制造着尘埃——它们总是在更新它,通过思考、感觉和反思,通过获取智慧并将它延续下去。
“如果你们帮助你们世界里的每一个人,帮助他们认识和理解自己,理解别人,理解万物的运作方式,教授他们仁慈而不是残酷,耐心而不是仓促,快乐而不是无礼,最主要的是怎样保持心灵的开放、自由和好学求知……它们就会更新到足以弥补从切开的口子流失的东西。然后就可以留下一个窗户不关。”
威尔激动地颤抖着,他的大脑跳跃到一点:在他和莱拉的世界间可以有一个新窗口。那会是他们的秘密,只要愿意他们可以随时穿过,在对方的世界里住上一段时间,而不是永久地固定在某一个人的世界,这样,他们的精灵会保持健康,他们可以一起长大,也许很久以后他们可能会有孩子,孩子们会是两个世界的秘密公民,他们可以将一个世界的所有学问带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可以做各种各样的好事——
但是莱拉在摇头。
“不,”她静静地呜咽道,“我们不能那样做,威尔——”
他突然知道了她的想法,然后以同样痛苦的语气说,“不,那些死人——”
“我们必须为他们保留那扇窗户!我们必须这样!”
“是的,否则……”
“我们必须为他们制造足够的尘埃,威尔,并让那扇窗户永远开着——”
她在颤抖,当他把她抱在身边时,感觉她是那么幼小。
“如果我们这样的话,”他颤抖着说,“如果我们正常地生活,并且思考着生活,那么将来也会有些东西可以告诉鹰身女妖,我们得告诉人们这一点,莱拉。”
“为了真实的故事,是的。”她说,“鹰身女妖作为交换想听的真实的故事。是的。所以如果人们在生命结束时却没有什么可以告诉鹰身女妖,那么他们就永远不能离开死人世界,我们得告诉他们这一点,威尔。”
“不过,是独自一人……”
“是的,”她说,“独自一人。”
一听到独自一人这句话,威尔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充满愤怒和绝望的波浪从体内的某个深处往外涌,仿佛他的心是一个海洋,某个极大的痉挛把它搅乱了。他孤独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又必须孤独了;上帝赐于他的无限珍贵的福佑几乎是立即又必须被夺走了,他感到波浪越来越高越陡,要将天空抹黑,他感觉那浪头颤抖不已,开始溢出,他感到那巨大的浪堆身后是整个海洋的重量压下来,撞击着那本来应该是铜墙铁壁的海岸。他发现自己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痛苦喘息、颤抖和大叫,他发现莱拉同样无助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但是当波浪消耗了它的力量后,水退了,凄凉的岩石仍然留在那儿,与命运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不论是他的绝望还是莱拉的绝望都没有使它们改变一英寸。
他的愤怒延续了多久,他一点也不知道,但是它最终还是不得不消退,痉挛后的大海平静了一点,海水仍然激动,也许它们永远也不会真正平静下来了,但是那巨大的力量已经不见。
他们转向天使,看见她明白了一切,并且跟他们一样感到悲伤。但是她可以比他们看得更远,她的脸上还有着平静的希望。
威尔狠狠地咽了一下,说:“好吧,我教你怎样关闭窗户,但是我得先打开一个,这样就又制造一个妖怪。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一点,不然我会更加小心的。”
“我们会对付那些幽灵的。”哈法尼亚说。
威尔拿出刀子,面对着大海。使他吃惊的是,他的手相当稳。他切了一个窗户进入他自己的世界,他们发现眼前是一个大工厂或化工厂,工厂里复杂的管道穿梭在建筑物和储藏罐之间,每一个角落都有灯光闪烁,一团团蒸汽升入空中。
“真是奇怪,天使们竟然不知道这个方法。”威尔说。
“这把刀子是人类的发明。”
“你们准备关闭所有的窗户,只有一个除外,”威尔说,“从死人世界通出来的那一个。”
“是的,那是一个承诺。但是那是有条件的,你们知道是什么条件。”
“是的,我们知道。有很多窗户要关吗?”
“成千上万个。有炸弹炸出来的那个可怕的深渊,有阿斯里尔勋爵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打开的大口子,这两个都必须关闭,而且会关闭。但是还有很多更小的口子,有些在深深的地底下,有些在高高的空中,它们是因为其他的方式形成的。”
“巴鲁克和巴尔塞莫斯告诉过我,他们利用那样的口子在世界间旅行,天使再也不能那样做了吗?你们会跟我们一样局限在一个世界里吗?”
“不会,我们有其他的方法旅行。”
“你们的方法,”莱拉说,“我们可以学吗?”
“可以,你们可以学,就像威尔的父亲所做的那样。它利用的是你们称作想像力的本领,但是那并不表示凭空捏造事情,它是一种可视的形式。”
“那就并不是真正的旅行,”莱拉说,“只是假装……”
“不,”哈法尼亚说,“跟假装根本不一样,假装是容易的,这种方式很难,但真实得多。”
“它是不是跟真理仪一样?”威尔说,“要花整个一生的时间来学?”
“它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是的。你们必须努力。你们以为手指头一弹就拥有了这个天赋?值得拥有的东西是值得为之努力的,不过你们有一个朋友已经跨出了第一步,他可以帮助你们。”
威尔不知道他会是谁,此时他也没有心情问。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说,“我们还会再见到你吗?我们回到我们自已的世界去以后还会与天使说话吗?”
“我不知道,”哈法尼亚说,“但是你们不应该花时间等待。”
“我还应该把刀子折断。”威尔说。
“是的。”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身边的窗户一直开着,工厂里的灯光在闪耀,工作在继续,机器在运转,化学品在复合,人们在生产商品谋生,那是威尔的世界。
“唔,我告诉你怎么做。”他说。
于是他教天使怎样去摸窗户的边,正如吉贾科默·帕拉迪西当时教他一样,用指尖感觉它们并把它们捏到一块。渐渐地窗户关上了,工厂消失了。
“那些不是由这把精妙的刀子制造的口子,”威尔说,“真的有必要把它们全部关上吗?因为尘埃肯定只是从刀子制造的口子逃出去,其他的一定已有上千上万年的历史了,尘埃却仍然存在着。”
天使说:“我们会将它们全部关闭,因为如果你认为还留着任何口子的话,你会把你的生命花在寻找一个口子上,那会浪费你的时间。在你的世界里,你有其他的工作要做,重要和有价值得多的工作。你再也不会走出你的世界去旅行了。”
“那么,我该做的工作是什么?”威尔说,但立即接着说:“不,我想还是别告诉我,我会决定自己该干什么。如果你说我的工作是战斗或治愈或探索或不管你可能会说什么,我会总是想着它。如果我依照你说的做了,我会厌恶,因为那会感觉好像我没有选择,如果我没做,我会感到内疚,因为我应该做。不管我做什么,该我自己来选择它,不是别人。”
“那你已经向智慧迈出了第一步。”哈法尼亚说。
“海上有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