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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白手帕红了-第13部分

小说: 白手帕红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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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个白痴。
  “我真希望你能……死在我的面前。”
  麻醉师适时地操作起麻醉程序,一块浸蘸有5%恩氟烷的面罩准确地扣住了她干涩的嘴唇。
  苏三逸感觉抽搐的脚趾被轻缓地揉捏着,焦虑与不安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勇敢地匍匐在尖尖青草上,舒爽的露水变成一块毡毯,载着她漂浮起来。她抓住毡毯的边角,俯下身体,看见起伏不定的山脉,一片片茂密高大的森林像一幅幅釉彩未干的艺术品。她模糊地看见奔跑在丛林里的豹子,两只成年蜗牛亲密地糅合在一起,发出细密的低语。在无比安逸与幸福之中,她的肌肉松弛下来,开始遗忘正在思虑的一些事情,来自四处的声音正在离她而去,这个世界正在离她而去。
  “我不再是自己的本身,我将要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吗?”
  忽然,在无限伸延的寂静中,苏三逸听到了天籁般的音符——一首针对她此刻状态的安魂曲——第四拍第二小调D调,管弦乐队,次低音长号,次低音小号,呼唤我,灵魂在这里,我在这里,呼唤我,延长符号,C大调女高音,第三度女低音,再次呼唤我,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呼唤我,呼唤我。
  在家属等候室外面,幸福西红柿倚靠在承重墙上,感觉天空夹带乌云与雷电坍塌下来,裂开的天花板坍塌下来,他就要用瘦弱的肩膀顶住塌陷下来的混凝石膏板。他看见一阵紧似一阵的闪电,在裂开的洞口肆虐,呼吼着。他变成雷电在呼吼,在内心里呼吼。
  “不要担心。” 长腿女子无限怜悯地凝视由于紧张而不知所措的幸福西红柿,“什么都将过去,我就在你的身边。”
  “我应该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生活需要你留在这里,就像以前一样留在这里。”
  诸多焦急的目光注视液晶显示屏幕循环滚动的手术信息,“…剖宫产术正在进行中。苏三逸剔除子宫肌瘤术正在进行中。…拇外翻术已经结束。……”
  “这儿正在发生令人痛苦的变化,我不能假装无动于衷。”
  庞大的肉瘤被密实地包裹在子宫内壁,子宫骶骨韧带与肠管粘连,粘连的直肠陷窝完全封闭,右侧输卵管增粗,附着在巧克力卵巢囊肿上方。
  王一男伫立在手术台一侧,握住一把精密剥离钳子的手由于隐藏不住的悲伤而微微颤抖,胀溢的一滴水从眼角夺眶而出,滴落到紫褐色结节状肿物上,“你就这样让我靠近了你。”
  “无影灯很热。”手术助手适时地抓起一块消毒巾,递给了王一男,“被肌瘤撑开的子宫几乎像一张透明的薄纸。”
  “无法剥除,全切子宫。保留扭曲阻塞的输卵管。”王一男抬起微微泛红的下巴,望向监护仪显示屏——血氧饱和度平稳,心率五十呈下降趋势。
  “加4毫克欧贝。静滴。
  “切除左卵管泡状附件,电凝止血。我做右卵管伞端成形。”
  王一男回转身,走向一面镜子,取下眼镜,用拇指与食指夹捏疲劳的鼻子。
  王一男带着复杂的情绪摸触了苏三逸冰凉的锁骨,又快速地移开手指,转向了切开的肚腹。
  “伞端。伞端。集中注意力。”
  王一男精心地缝合伤口,就像一位妙龄少女刺绣浅水鱼的鳞片,倾注所有的情感,欲把每一份无奈与痛楚(包括时间,记忆)充填因切除完整子宫而显现的空缺。
  “盆腔内置生物蛋白胶和防粘连液。”
  王一男片刻注视了深度睡眠的苏三逸,然后,转向了午后的窗外。
  幸福西红柿看见有很多斑痕如同蜂窝一样的子宫部分切片静静地躺在白色无菌托盘上,切片周围有一些模糊的没有形状的污血。他看见曾经孕育过自己的生殖器官,眼前一阵昏暗,一阵明亮,又一阵昏暗。
  长腿女子扶住幸福西红柿沉下去的肩膀,“用望远镜把某一个具体的场景拉到自己的眼前,你会非常恐惧,一个夸张的世界把你挤压在没有空间的窒息当中。
  “这是一种自我摧毁的不冷静的行为,你不应该这么做。
  “你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内心的焦痛。”
  假如幸福西红柿依然能够在思想深处,躺在母亲的肚子里,他理所应当地相信这个事件会侵伤到他的某一根肋骨,以及年少的自尊。
  “你放开我。”
  “你必须冷静。”
  “跟你无关,请你放开我!”
  “什么都会过去的。”
  “我没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你是一个男人。”
  “男人就能够承受一切的不幸吗?我宁愿自己是一个孩子,你明白吗?孩子……一个婴儿。”
  “你以为一个孩子就能够躲避意外的事件吗?你愿意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难道你从小承受过来的心理压力与羞辱还不够多吗……”
  “够了,宝贝儿,够了。” 幸福西红柿偎依在长腿女子的怀里,抽泣起来。
  “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可是,长腿女子感觉一阵紧似一阵的阴冷暗中袭击着自己,她又听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阴冷的声音,“你很善良,我没有看错你……你可以适当的表达你的善意,但是你一定要懂得控制情绪,避免过度悲伤……我不愿意看到你难过。”
  苏三逸的病理报告单:
  子宫肌瘤,瘤样结节一堆,小者4×3×0。8cm,大者6×6×0。8cm,部分切面灰白,质硬,编织状,部分呈膜状,表面咖啡色。
  右侧巧克力囊肿,囊皮样物一堆,小者¤0。7cm,大者4×3×1。5cm,部分囊壁咖啡色,囊壁厚0。1…0。3cm,可散见子宫内膜腺体及间质。
  左侧巧克力囊肿,囊皮组织1块,¤0。5cm。另见囊性肿物一个,大小为1。2×0。7×0。5 cm。
  苏三逸的病理诊断:子宫平滑肌瘤;(双)卵巢子宫内膜异位囊肿。另见薄壁囊肿,符合输卵管系膜囊肿。
第十一章 显然没有任何结果 
  苏三逸依然蜷缩着躺在木制双人床上,头颈部一阵阵潮红、腰痛、喉咙干涩、皮肤发痒发麻,如同诸多蚂蚁在每一个细小毛孔上忙碌地运移食物,爬过去,又混乱地爬过来。
  苏三逸骨骼中央的骨髓腔扩大,骨板之间的缝隙使骨骼的脆性增加。没有光泽的指甲表面出现细密的竖条状棱纹,变得容易断裂。又间歇性地下肢浮肿。
  苏三逸枕在装满香鳞毛蕨屑秆枕头上的脑袋里面似乎有一根木棒槌在不厌其烦地敲打着,又好像一辆疾驶的火车轰隆隆地穿过她的脑腔。她空落落地揉搓抽筋的小腿与脚趾,如同喝下了一瓶渴望中的毒药,后脊背有被刺穿的颤栗。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更加绝望,开始狐疑自己出现老年阿尔茨默氏症的趋势与迹象。
  苏三逸不肯相信垂挂的窗帘能够阻止紫外线侵伤无辜的皮肤,总是怀疑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影子在跟踪自己,危险在四处伸延。酸雨、沙尘暴、泥石流、地震、冠有诗情画意名字的台风、海啸、被蒙住眼睛的子弹、汽车炸弹、以及交通事故与工业污染。
  “谁能够确保自己不遇到意外的灾难?”
  苏三逸坐在桌子旁边,把松懈的脸庞挪移到桌子边角的铝合金水杯上方,看见夸张又变形的脸庞,打了一个冷战。她狂躁地举起水杯,从杯子底部又看见自己颧骨与鼻翼之间粗糙的皮肤,每一根细柔的汗毛都触目惊心地竖立着,汗腺孔也怪异地张开了,欲吞掉能够遇到的每一个物体。
  “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否……已经不是一个女人?
  “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
  “我的头发,我的皮肤,我的子宫,我的身体怎么了?我怎么不认识自己了?”
  苏三逸惶恐地放下杯子,杯子里面的水波动起来,如同她焦虑不安的内心泛起层层涟漪。她的脑子里一下子塞满了地球所有的嘈杂与拥挤不堪。
  苏三逸抓起一把锋利的剪刀,扯起垂挂的暗花窗帘,没有预兆地胡乱撕剪起来,似乎要剪除塞满脑子里嘈杂的世界,剪除每一个关键的记忆,假如每一个关键的记忆依然存在的话。
  苏三逸迫不及待地把另一个蓬松的枕头压在身体下面,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想象着在缺失弹性了的肚脐上有一双温柔的手掌在美妙地滑动。
  切除子宫之后,苏三逸前所未有地对性产生了莫名其妙的需求,她集中精力地上下起伏着颤栗的身体,然而,渴望中的快感,一种来自肉体的快感始终没有降临。
  苏三逸的脸颊深深地埋伏在床单上,痛苦地哭泣,忽然,瞪大了红肿的眼睛,如同一条准备偷袭兔子的眼镜蛇一样迅速地直立了上半身,同时,又像被一枚毒箭射穿了椎动脉一样目瞪口呆。
  一群灰鸽子倾斜着发亮的翅膀,不知所措地低旋在灰色屋檐上,忽又飞起,回旋于半空中,奏响出不可比拟的音符。
  长腿女子穿过东斜街,缓缓地走过来,时而停下脚步,微抬起有些兴奋的下巴,眯着眼睛,感受回旋中的气流。
  长腿女子推开西黄城根南街20号的红漆木门,弄响了一对静止的铜环门把。她冷静地看见停靠在榆树干的摩托车,燃油开关处于横置状态,骑座上沉积了很厚的灰尘。她曾经坐在这个骑座上,凉风吹拂她的脸颊,弄疼过她胆小的耳膜。
  长腿女子伸出食指,轻缓地抚摸离合器手把、仪表盘、轮胎花纹、正在起支撑作用的中心支架、以及驱动链条,如同在抚摸自己需要安抚的心灵。她抚摸到了丝绸一样光滑又柔弱的内心深处的某一个部位,假如这个部位还没有遗弃她的话。
  “你终究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话。”长腿女子明显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盯视自己的肩胛骨,于是,渴望回转身去迎合这道偷窥的目光,“我将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长腿女子缓缓地回转身,木楼梯上、二楼的走廊、紧闭的厅门旁、窗玻璃里面、青灰瓦檐上、葡萄藤架上并不存在一双真实的眼睛。她失落落地用右手食指揉搓自己的眼皮,希望能够从愈见酸麻疼痛的眼眶感受到相对应的理性领悟。
  在后视镜里,长腿女子不可回避地看见自己暗灰的精神层面,内心里最敏感的部位被轻微地揪扯了一下,继而又感觉后脊背被一枚带着仇恨飞跃而来的弓箭刺穿,所有正常运行的器官被抽离出温暖的身体。
  在长腿女子回转身的时候,苏三逸及时的躲闪到暗花窗帘后面,远望与俯视赋予她更加强烈的优裕,一丝得意的神情掠过苍白又布满皱纹的额头,窗框投射在地毯上的影子与光线异常诡异与窒息。
  “我就是让你也品尝被抛弃的痛苦。
  “我切除子宫,让你们给我的冷漠一起归还给你们——你和我的儿子。
  “我宁肯不要自己的尊严,也不让你夺走……我的儿子。”
  忽然,仿佛一根高举的指挥棒激情地挥向空中,随即三个粗野的和弦从一架钢琴键脱缰而出……时而千头万绪的复音配合……时而宗教般的宁静与虔诚。一切对位的奏鸣与诉说,在安抚这些机器零件,以及落在上面的灰尘,显得耐人回味般的语重心长。一会儿光明,一会儿黑暗……一会儿光明,一会儿黑暗。
  长腿女子抓住了这一刻显现的灵魂与值得重视的愉悦,“我看见了另一个挣扎着寻找快乐的自己,我更愿意一个人体会这样特别的情绪。
  “……我是无足轻重的,所以我希望自己是一个不遵守规则又非常混乱的人。”
  长腿女子俯下身体,闻嗅着漂浮在油箱上的汽油味,同时,闻到了灰尘与空气的气味,一种近似烤焦皮肤,或者是,枯树叶发酵腐烂的气味。敏锐的嗅觉,鬣狗的嗅觉。
  长腿女子不可逃避地察觉出一种来自更深层次的情感上的不平衡,“其实,这个世界有很多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气味,我只是局限于单一的味觉,这样对我自己很不公平。” 她在克服内心喷涌而出的哀吟,并且努力寻找一种适当的解决方案。
  长腿女子冷静地回转身,异常镇定地扬起脖子,深深地吸一口气,忽然,就超乎寻常地萌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因为她看见了存在的不平衡,催促自己去弥合这个空缺与失衡。她追随这种不平衡,以及不平衡引起的动力与信仰。
  幸福西红柿比较冷静地转过身,在一位艺术创作者摆好画架子,抬起装满创意基因脑袋的时候,缓缓地走过来。
  幸福西红柿走过来,凝视空白的纸张,如同看见了自己不完整的成长过程与由此导致精神领域的部分残缺。他渴望立即变成一个平面,呈现在这张宣纸上,不再思考不愿意思考的问题。
  幸福西红柿脱下体恤,搁置在椅背上,走到白色瓷质浴缸旁边,然后,解开牛皮腰带,弯下身,慢慢地解开了鞋带。
  幸福西红柿仰躺着,吃左手拇指,一条光裸的腿搭在浴缸外面,张开的毛囊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欲念。他毫不掩饰地展示这个不可理喻的欲念。此刻,他本身就是一个欲念的化身。
  “不要有杂念,放松。”
  幸福西红柿闭上眼睛,做一次深呼吸,神态开始趋于完满,比较适合此刻的意蕴。
  “拇指往外一些。”
  幸福西红柿的拇指从咬合的牙齿之间向外抽出来,刮碰了指纹的螺旋。这时,他看见了耶稣小铜像伫立在水桶旁边。
  “动作幅度不要大,拇指往里一些。眼睛看着我……下巴内收,让我看见你的右侧脸。”
  燕衔泥巴坐在对面,镇定地握住一支笔头削得有些尖的木炭笔,内心里充满了想象的泡沫,如同在眼睛里真实地看见诸多泡沫在空气中飞溢、破裂、分化。
  模特的表情神态、象征性的姿势、服务素质与特置场景的配套展示,赋予燕衔泥巴更深广的想象与体会,以及由此产生的没有边界的灵感。注意线的意味表现,笔感与质感。她握紧画笔,在定位,用意笔描勾人物基本轮廓,确切地说,在身体里面镇定地勾画迥异的图像。
  “我在注意,这样比较投入。”燕衔泥巴耸一下肩膀,觉得很舒适。
  肩胛骨的凹的肩胛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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