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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 信使-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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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第7期   … ’95科幻文艺奖征文

凌晨    


    信使要到了。

    这是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信使的工作危险而无定期。有一个信使要到我们这儿来,这太好了。

    我决定给你写信,国安。纸和笔好不容易才找到,秃顶他们哈哈大笑,是啊,谁还用纸和笔写信?口述记录在磁卡上就行了,这是电子信件的时代嘛。

    可是,国安,我喜欢钢笔尖在光滑的纸上摩挲的声音,喜欢那古老的有玫瑰花边、玫瑰花香的粉红信笺,沉醉于那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国安,过去时代中人们的生活一定是悠闲舒适的,他们有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信,还印制五彩缤纷的邮票。那些小纸片在博物馆的灯光中真漂亮,怪不得以前那些人会那么着迷。

    国安,吉德耳城的日子平淡如水。我每天在秃顶的餐馆中打杂,工作还是老一套:卖饮料、快餐饼和冰类。国安,一个月来,闭上眼就能看见你,多希望伸出手也能摸到你,希望你就在我身边。

    国安,我又开始流血了。在我们这个时代,在这个女人只要一百元就换个人造子宫的时代,还有月经当然就是离经叛道。可你说你讨厌一切人造器官,讨厌现代人不是为了病痛而是为了预防病痛就去换什么心脏、肝脏以及其它身体的零件。你还说你尤其讨厌人造子宫,那玩意儿给你的是彻底的虚伪和绝望。“我们这个时代,婴儿从不知道在妈妈的肚子里是什么滋味。”你挖苦道,“我们培育无情无爱的享乐主义。”

    说这话时你拿着大杯的啤酒,撞车场巨大的喧嚣声几乎淹没了你。你披件灰白色外套,一根桔黄色的带子束住你满不在乎乱长着的头发。带子下你的眼睛又黑又亮,不像你周围那些人,那些人目光混沌迷乱。

    国安,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吗?撞车场宛如驶在夜空中的船,被一波一波的声浪托起又甩下。你站在最后一排座位上,举着啤酒杯纵情大笑。为你掏钱买酒的胖子也笑着,一边和我闲聊,一边紧盯驶入车场的车辆。每一辆车都有着伤痕累累的参赛记录,在热烈长久的掌声中绕场一周。

    “你的朋友真有意思。”我挑了个大的冰卷递给胖子。“那是李国安。国安,”胖子拍拍你的肩,“这是叶子,这里最漂亮的售货小姐。”你斜睨我一眼,脸上闪烁着好奇的神情。“嗨。”我相信我从没如此甜美地和人打招呼。

    我们就这么认识,国安。从那天起,我们渐渐熟悉。你的喜笑怒骂,无不给我深刻印象,你和我认识的那些跟着电视广播转毫无个性的人有着根本不同。你是那么特别:你教那些整日坐在屋子里死气沉沉看电视的人玩滑板,一种五十年前的运动;你还拿着铁锹上楼顶,要建个空中花园……

    一天公寓里开舞会,男男女女衣着时髦,追逐嬉戏。我们不约而同溜出来,你和我都讨厌这种嘈杂游戏。走到街上,我们感到无比自由和轻快,话也多了。原来,你和我一样是在试管中出生、寄宿学校长大的所谓“全新一代”。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几岁,逃脱了这种命运呢。国安,那一天我们谈了很多很多。我们还去参观博物馆,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留连忘返。那一刻,国安,我意识到认识你是我二十二年生活中最快乐的事情。

    信使马上要到了。

    撞车场夜间营业。十六幅大显示屏把撞车的情形从各个角度一览无遗地显示出来,车场被四十个照明气球照得如同白昼,无数旗帜在人们头上涌动。黑马甲的股票经纪者和红背心的售货员在人群中穿梭着,如同在水里游动的鱼。

    “我的车!我的车!”胖子激动地喊,“它能经得住F级撞击。你们看见了吗?”他拉着你的衣袖喊,指给我们看一辆正驶入场的桔红赛车。那车子闪闪发亮,立刻赢得一阵喝彩。

    于是我们跟着他往前挤,胖子像装甲车一般步履缓慢然而坚不可摧。人群正处于如痴如醉之中,极不情愿地让出路,让我们三个挤到前面。撞车开始了,伴随着全场二万人的狂呼,六辆车开始加速,桔红赛车在所有车子中漂亮得如同公主。

    国安,你拉着我和胖子灵巧地在座位间穿梭。撞击声惊天动地,压住你的说话声,但你飘动的发带,淘气的表情,都在对我讲述你的感受。我仿佛听见你嘲弄的声音:“这很有趣,是吧?二十一世纪的休闲方式。”我的目光追随你的目光,我用心在读你的表情。

    国安,那一刻,撞车场不复存在,我恍若在一个陌生之地,身边唯有你可以相依相偎。国安,我紧紧跟着你,撞车场的喧嚣如狂风暴雨,让我感到紧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放松。我紧紧跟着你,一刻也不愿离开。

    我们终于站住了足。第三次撞击开始,那些由电脑操纵的车辆疯狂厮咬在一起。突然,有一辆车子起火,另一辆被撞到半空中爆炸,爆炸的火球瞬间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国安,你小子在这里。”一个络腮胡子穿过人群走来,亲热地抱住你。你脸上掠过几丝怀疑:“老杜,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儿不是说话地方。”老杜微笑着低声说。胖子翻白眼:“我们正过着和平生活,任何人休想破坏。”“当然。找个地方说话。”叫老杜的人坚持道。你看着显示屏,不理会他。

    又一轮参撞车进入场内,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这些车子是由人驾驶的,国安,你瞪大眼睛,额头青筋暴出,神情紧张。我有些奇怪。有人驾驶撞车赛每年举行两三次,我给你解释,当然这种比赛是不定期的,因为会开老式汽车的人越来越少。

    场上的气氛已到高潮,如你形容,只要一个火星就能引起核子弹一样的爆炸。显示屏上依次出现每个赛手的脸,一张比一张年轻。

    你看不下去,偏过头,泪水在你眼眶中闪烁,我愣住了。“他最好的朋友死在这种比赛里。”胖子说。老杜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才来找你。”你的目光缓缓扫过老杜、胖子和我,泪水不见了,有种坚定决然的东西在你脸上一闪,你又回复原来那副随便的样子。

    国安,你有着怎样的过去?

    比赛结果宣布了,胖子的车赢了五万元。胖子眉飞色舞。“别忘了,上星期我们输了八万。”你给他泼冷水,胖子作鬼脸,侧过脑袋不理你。有人歇斯底里大哭大叫,可能输惨了。

    我们沿着4号走廊去地铁站,我听见老杜小声问你:“她是谁?”“我女朋友。”你说。国安,你的这句话叫我又惊又喜,我几乎要张开双臂拥抱你,喜悦和激情流过我全身,我步子轻松,心头仿佛有只鸟儿振翅欲飞。它要飞入你的生活,飞入你的未来。国安,你可愿欢迎它?

    国安,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它清晰如昨日。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想离开你,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为你做一切都可以。这就是爱情吧?我知道,我们相识之初我就知道,我会爱上你的。这种爱感觉很特别,以前从未有过的温情涌上心头,在依恋与思念之外,更有种新的感觉,那是种美好、新鲜、激昂的感觉。天空晶莹明澈蓝亮亮的,花草树木欣欣向荣生机盎然,建筑物高大雄伟,磁悬车轻盈地在地面附近滑动,男男女女衣着鲜艳面带微笑。二十二年来,我从没有感觉到世界这样美好,国安,这都因为认识了你,你知道吗?

    那一天,我们站在旧金山新桥上,远眺满是钢筋支架正在翻修的金门大桥。晨风拂面,依稀带着海的气息。我俩默默无语,沉浸在爱的迷醉之中。“叶子,好姑娘。我要走了,再见。”过了许久,你亲亲我的脸,转身要走。“你的事,你需要我帮忙的。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大声说,头发被风吹乱遮掩了脸,不让你看见我急得快要流泪的眼睛。你回头定定瞅着我,少有的认真表情。“老杜他们说你行,我可不想让你卷进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说。你无言,少顷伸开双臂把我一下子紧紧抱住。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那么温暖。路人看着我们直笑。国安,这个早晨真好。

    弗林顿监狱看守凯·德肯迪将因公务前往洛杉矶。凯是个撞车迷,他不会不想看看旧金山这个全世界最大的撞车场。凯的身上带有监狱的钥匙,我要想法子取到这些钥匙,一两分钟就好,胖子复制完立刻送还原处。

    事情很顺利,我简直觉得自己天生是块间谍的料。你告诉我你们要去监狱救一个人,这个人非常重要。你给找一个地址。“去找他,他会照顾你。”你温柔地拭干我脸上的泪,“我一完事就来接你,你等我。”

    没有更多的活,你跳上胖子开动的车走了。我握着那张写有地址的纸,呆立在原地,向着你去的方向望了好久。我把那张纸紧紧贴在胸口,纸上还留存有你的体温。国安,我会等你的,虽然没有告诉你,但今生我将只为你而生,而死。国安,我爱你。

    信使终于到了,人们都去市政大厅迎接他。

    国安,吉德耳城在这个国家最偏远的地方,是藏污纳垢之处,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恐怖分子出没之地。你瞧,自我懂事以来受到的就是这种教育,可是,你叫我去,我就去,难道撞车场售货员的日子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但我没想到,吉德耳会这样:通过层层监察站进入的这座城市,到处都是破旧不堪上百年的建筑,凌空而过的电话线如蜘蛛网,衣衫褴缕的居民在街道边晒太阳,像一部怀旧片。人们愁苦的神色证明这城市的没落,连天空的太阳也显得悲怆。

    你给的地址是个餐馆,昏暗的两间大厅中挤满了人。柜台边站立一大汉,秃顶,貌似传说里的海盗。但是我一说出你的名字,他绷紧的脸立刻松弛下来,什么也没问就收留了我。

    吉德耳藏纳一切,被遗弃者,被污辱损害者,躲避仇人追杀者,逃税者等等形形色色的人。同样是人的世界,撞车场的人全沉浸在撞车的刺激中不顾一切,这儿的人只缅怀伤感辉煌的过去,从不理会身边发生了什么。两个世界都给我没有明天的感觉。

    “因此,它才能存在。吉德耳越没有明天,越没有生气,政府就越放心。明白吗?小姑娘。”秃顶看出我的疑惑,解释着。秃顶是个好人,他常向我提起你。国安,他讲你在战场上的事,讲你如何戏弄霸道的上司。你的名字令我脸红心跳,你的一切我都渴望知道。我盼着见到你,焦灼的心情仿佛度日如年。

    秃顶有空时陪我去城里各处走走。国安,我看见了一座真正的汽车工厂,据说是二十世纪最大的汽车工厂,从它的流水线上下来的汽车曾在全世界公路上奔驰。而今这里一切都停顿了,走在空荡荡的厂房中,想到经过几十道工序制作的车子今天的命运,我心里忽然也空荡荡的。那些车子,最后免不了要在撞车场撞成齑粉。国安,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因为磁悬车的产生吗?我不知道,也许我该多读些书,像你一样。秃顶给我找了一些,在吉德耳,书很难弄到。

    十几天前有个人从城外来,找秃顶安排武器,带来你的口信。你说你很好,过一个月就来接我。这消息让我兴奋得辗转难眠,于是到厨房找水喝,谁知竟听到秃顶和那个人的谈话。原来你正跟“安路加特阵线”的人在一起,要有大行动。不管你做什么,国安,我相信你都是对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诸如吉德耳和撞车场。该让吉德耳的人有点生气,而撞车场得停下,停止这种疯狂的游戏。国安,那晚上我想了好些国家、世界的大事,想你。你在我眼中已经是英雄,我可不能婆婆妈妈让你分心,拖你的后腿。

    大门外吵吵嚷嚷,国安,他们回来喝酒,今天必会大醉一场。过会儿再写好了。

    信使有两个,棒极了,居然还能和我兄弟联系。人们七嘴八舌,每个人都因为从信使那儿得到的东西而沾沾自喜,秃顶告诉我这实在是因为吉德耳的封闭。政府的电子干扰使该城无法接收与发送电子讯号,只能采取古老的信使的方式来传递消息。政府默许了这一方式,但对信使要求苛刻并随时监视,很少有人愿意干这活。

    秃顶问我是不是在给你写信,我含笑不答。我不知道你的地址,我只是想写,想把心里的话都写下来。“省点儿墨水。”秃顶笑笑,到厅里招呼。今天客人特别多,而且都特别激动,争先恐后买酒,我得赶快过去帮忙。国安,先写到这儿好了。

    国安,出了件大事,信使死了。

    就在晚间市府的招待宴上,有人向信使射击,打死了一个,另一个受了伤。吉德耳震动了,一连好几天,每个人都议论这件事,唉声叹气。对于麻木不仁的吉德耳人,这也许不是坏事。

    但对于我呢?国安,市府的人把我叫去,他们要我代替死的那一个,因为我清白的身份,无牵无挂独身一人。他们简直疯了,我得等你,说好的,眼看一个月没几天就到了。我怎么能离开这里?

    回到餐馆,秃顶得知我没答应,他神情紧张地来找我。“他们要一个信使,我说你可以。”“你干吗这样?你知道我在等国安。”“是,可吉德耳更需要你。”秃顶万分恳切地说。

    国安,我最怕别人求我,我不忍心见到人家被拒绝后的那种沮丧表情。吉德耳需要和外界进行信息交换的信使,这工作非我不行。秃顶,市府的人,千言万语只想让我明白这一点。我并非不懂事理,可是国安,我们的约会怎么办?

    我还是同意了,去做一回信使,国安,虽然想你想得我快发疯。你说过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应该多关心多帮助其他的人,不能见别人处于困境却袖手旁观。如果你在,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吗?

    明天我就出发。另一个信使比尔是个神色忧郁的人,长得像旧片中的斯塔隆。他因为受伤的缘故,心情不好,声明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此人为钱做信使,秃顶挺瞧不起他。“我会留住国安等着你。”秃顶告诉我,他送我一支手枪防身。“国安的朋友,都是好样的。”他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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