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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部分

醉玲珑(全集)-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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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燕州军身形再现,已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无锋无棱,无边无际,帅位深藏不露,更将南宫竞所率人马困于其中。
    卿尘心中暗喝了一声彩,却并不担忧。柯南绪此阵上应天星,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左原孙当年亲创此阵,破阵自是易如反掌。
    果然只见天朝军中令旗一扬,南宫竞手中长鞭数振,身边将士迅速以大将为中心分行六方,远远看去便如一片雪花飘落阵中。
    六方齐动,急如旋风,六队兵马倏忽旋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西南方强行突围。所到之处频频交锋,燕州军顿时被冲的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唐初等此时亦随行变阵,七支铁骑化成五队,皆做六花之形,分别由东、西、东北、西北、东南突入敌军。
    烈马如风,惊溅深雪,六个军阵转动成回雪之形,龙奔虎骤,来去无踪,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在密密层层的敌军中飘忽不定,聚散无方,顷刻间冲开敌军阻隔,甫一接触,顿时结作一个硕大无比的六花奇阵,仿佛在红色燕州军中盛开了一朵墨玉般的雪花,瞬间将燕州军覆盖其下。
    小阵包于大阵,内方隐于外圆,六花阵成,势如旋风,锋利绝伦,无人能抗。
    卿尘当初在凌王府与左原孙以金箸交阵,事后左原孙也曾详细为她解说阵理。这六花阵脱胎于兵法八阵,变化灵巧,奥义精妙,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的克星。卿尘此时看左原孙亲自用阵,自是不同于纸上谈兵,当真大开眼界。
    燕州军不敌此阵,眼见溃不成军,突然军中响起一声高亮的号角长鸣,令旗变幻。
    已成乱象的燕州军闻声一振,原本溃散的阵势就此稳住,形如冲扼,变成绝佳的山地防守阵势,抵住天朝军队自三面的进攻,缓缓往往朝阳川撤退。
    左原孙抬手一挥,下令追击。
    朝阳川山谷深远地势险要,冥执在旁提醒道:“左先生,敌军多有破绽,会不会是诱敌之计?”
    左原孙沉着自定,一双眼中极深的透着锐利:“利用对手疑心之虑混淆虚实,柯南绪惯用此技,他正是要我们心生顾虑不敢冒进,全力追击,绝不会错。”
    追近朝阳川,南宫竞与史仲侯率军在前却下令勒马停步。
    宽阔的山谷当中,有一人反剪双手立于军前,燕州军于其身后密密阵列,天高地远间这人从容自若面对天朝铁骑,遥遥问道:“请问可是左原孙左兄在军中?小弟柯南绪求见!”
    瞬息之后,天朝大军往两旁整齐分开,左原孙自战车上缓步而下行至军前,轻轻一抬手,大军整列后退,于谷口结成九宫阵形。
    两军对峙,万剑出鞘,往昔知交,今日仇敌。
    左原孙眼中之神情如放眼无尽燕州军的红衣,浓烈中杀气如刃;柯南绪注视左原孙的目光却如天朝军之玄甲,犀利处略带深沉。
    南良峪上已看不见谷中情形,突如其来的安静叫人心中不免猜测,卿尘对夜天凌道:“四哥,我想去看看。”
    夜天凌略一思索,说道:“也好。”
    三川河的激流在朝阳川泻入深谷,宽余数十丈的瀑布寒冬时结冰凝雪,飞流急速冰封在青黛色的山崖一侧,形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冰瀑奇景。自山巅而下,一片冰清玉洁壮观的展现在山谷之前,仿佛一道垂天长幕,静静凝固着北疆冬日特有的美。
    日光毫不吝啬的照射在冰瀑之上,晶莹剔透的冰凌逐渐有融化的水流滴下,淅淅沥沥如雨的响声。双方军队军纪严明令人咋舌,列阵处千万人马不闻一声乱响,唯有属于刀枪和沙场的那股杀气,鲜明而肃穆的,无声无息弥漫在山间。
    望不见边际的兵甲,探不见尽头的静,一滴冰水骤然坠入空谷,“咚”的发出遥远而通透的空响,远远传来竟格外清晰。
    柯南绪青袍纶巾,面容清癯,当年名震江左的文士风范尽显于一身傲气,与左原孙的平淡冲和形成鲜明对比。
    他本应比左原孙年轻数岁,但在丰神摄人的背后却另有一种历尽经年的苍凉,竟让他看起来和左原孙差不多年纪。此时拱手深深一揖:“果然是左兄,一别多年不想在此相见,请先受小弟一拜。”
    左原孙面无表情,侧身一让:“我左原孙何敢受你大礼,更不敢当你以兄相称,你我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该做个了断了。”
    柯南绪眼中闪过难以明说的复杂:“小弟一生自恃不凡,唯一佩服的便是左兄,当年江心听琴,西山论棋,小弟长以左兄为平生知己,左兄与我唯有恩,绝无怨。”
    左原孙冷冷一笑:“不错,你柯南绪确实不凡,少学西陵,壮游三秦,踪迹踏遍南国,琴书携走天涯,大江之东,潼关以西,无论通衢大市抑或云岭曹溪,天下谁不知你柯南绪?风仪傲然,才识高绝,精诗词,惯箫琴,通奇数,博古今,长歌啸吟,挥酒论文,谈锋一起,四座生风,提笔千言顷刻而成,挥斥方遒气定神闲,天下谁人又在你柯南绪眼中?我左原孙不过区区南陵村野之士,见识粗陋,有眼无珠,何敢与你称兄论交?”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利,言辞忽然犀锐:“更何况,你心机险诈,阴谋祸藏,背思义,卖朋友,欺主公,叛君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无情无信丧尽天良,我左原孙一朝错看与君相交,实乃平生之大耻!”
    随着左原孙深恶痛绝之责骂,柯南绪脸上血色尽失,渐渐青白,他突然手抚胸口猛烈咳嗽,身子摇摇欲坠,似是用了全身力气才能站稳,良久惨然一笑:“左兄骂的好,我此生的确做尽恶事,于君主不忠,于苍生不仁,上愧对天地,下惭见祖宗,但这些我从不言悔!唯辜负朋友之义,令我多年来耿耿于怀。当初我故意接近左兄,利用左兄的引荐陷害景王,事后更连累左兄蒙受三年牢狱之灾,天下人不能骂我柯南绪,左兄骂得!天下人不能杀我柯南绪,左兄杀得!”
    左原孙丝毫不为所动,反手一挥长剑出鞘,一道寒光划下,半边襟袍扬上半空,剑光刺目利芒闪现,将衣襟从中断裂,两幅残片飘落雪中:“我左原孙自今日起,与你朋友之义绝矣!不取汝命,当同此衣!”
    柯南绪看着地上两片残衣,忽尔仰天长笑,笑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神情似悲似痛:“左兄割袍断义,是不屑与我相交,我也自认不配与左兄为友。”他抬手猛力一扯,撕裂袖袍:“我当成全左兄!但左兄要取我性命以慰旧主,却怎又不问我当初何故要构陷景王?”
    左原孙眼中寒意不曾有片刻消退,更添一分讥讽:“以你之才智,但凡要做一件事岂会没有万千理由?”
    柯南绪面上却不期然闪过一抹掺杂着哀伤的柔和:“不知左兄可还记得景王府中曾有一个名叫玉迎的侍妾?”
    左原孙微微一怔,道:“当然记得。”
    景王府侍妾众多,左原孙对多数女子并无印象,之所以记得这个玉迎,是因她当初在景王府也算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风波。
    玉迎是被景王强行娶回府的。若说美,她似乎并不是很美,真正出色之处是一手琵琶弹的惊艳,亦填的好词好曲,在景王的一干妻妾中左原孙倒对她有几分欣赏。
    景王于女子向来没有长性,纳了玉迎回府不过三两个月便失去新鲜冷落府中。有一日宴请至天都面圣的北晏侯世子虞呈,偶尔想起来命她上前弹曲助兴,虞呈不知为何看中了玉迎,景王自然不在乎这一个侍妾,便将玉迎大方相送。
    不料玉迎平日看似柔弱,此时竟拒不从虞呈之辱,坚决不事二夫,被逼迫之下摔裂琵琶当庭撞往楹柱求死。旁边侍从救的及时,并未闹出人命,虞呈却大扫兴致。
    景王有失颜面,自然迁怒于玉迎,因玉迎以死求节,竟下令家奴当着众人之面轮番凌辱玉迎,并以鞭笞加身,将她打的遍体鳞伤。
    左原孙当日不在府中,自外面回来正遇上这一幕,甚不以为然,在他的规劝之下景王才放过此事。
    然而第二日玉迎便投井自尽,景王闻报虽也觉得事情做的有些过分,但并未往心里去,只吩咐葬了便罢。倒是左原孙深怜其遭遇,私下命人厚葬,并将玉迎曾填过的数十首词曲保存了下来。此后事过,便也渐渐淡忘了,直到今天柯南绪突然提起。
    柯南绪仰望长空,眼中的柔和过后是森寒的恨意,对左原孙说道:“左兄并不知道,那玉迎乃是与我自幼青梅竹马的女子,我二人两心相许并早有婚约在先。我弱冠之年离家游学,本打算那一年回天都迎娶玉迎,谁知只见到一冢孤坟,数阙哀词,试问左兄若在当时,心中会是如何感想?我早存心志,欲游天下而齐治国之学,少不更事,自误姻缘,玉迎既嫁入王府,是我与她有缘无份,我亦不能怨怪他人。可景王非但不善待于她,反而将她折磨至死,不杀景王,难消我心头之恨,无情薄幸至此,左兄以为景王堪为天下之主乎?”
    景王礼贤下士善用才能是真,然视女子如无物,暴虐冷酷亦是实情。左原孙略一思忖,正色道:“主有失德,臣当尽心规劝,岂可因此而叛之?我深受殿下知遇之恩,当报之以终生,不想竟引狼入室,实在愧对殿下!”
    柯南绪神情中微带冷然:“左兄事主之高义,待友之胸怀,为我所不及。但我从未当景王为主,叛之无愧!我杀景王,了却了一段恨事,却又欺至友而平添深憾,如今景王、虞呈皆已伏诛,我负左兄之情今日便一并偿还。无论恩怨,左兄都是我柯南绪有幸结交,唯一敬佩之人,此命此身罪谢知己!左兄欲取燕州,我绝不会再设阵阻拦,城内存有蓟州布防情况的详细安排,亦尽数奉为兄所用。在此之前,小弟唯有一事相求,还请成全。”
    左原孙沉默稍许:“你说。”
    柯南绪道:“我想请问那日在横梁渡是何人与七殿下玉笛合奏破我军阵,可否有幸一见?”
    左原孙回头见卿尘与夜天凌不知何时已至军前,卿尘对他一笑示意,他说道:“王妃便在此处,你有何事?”
    卿尘向柯南绪微微颔首,柯南绪笑中深带感慨:“无怪乎琴笛如鱼水,心有灵犀,原来竟是王妃。一曲《比目》,七殿下之笛情深意浓,风华清雅,王妃之琴玉骨冰髓,柔情坦荡,堪为天作之合!琴心惊醒梦中人,那日闻此一曲,此生浑然困顿之心豁朗开解,柯南绪在此谢过,愿七殿下与王妃深情永在,白首此生!”
    误会来得突然,卿尘下意识的便扭头看去。一旁夜天凌唇锋深抿,冷色淡淡,夜天湛温文如旧,俊面不波,俩个人竟都一言不发目视前方,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话语。
    解释的机会在一愣中稍纵即逝,柯南绪已洒然对左原孙笑道:“当年左兄据古曲而作《高山》,小弟今日亦以一曲别兄!”
    左原孙完全恢复了平日淡定,在柯南绪转身的一刻忽然说道:“你若今日放手与我一战,是生是死,你我不枉知交一场。”
    柯南绪身形微微一震,并未回头,襟袍飘然,没入燕州军中。
    风扬残雪,飘洒空谷,七弦琴前,清音高旷。
    巍巍乎高山,泱泱乎流水!
    青山之壮阔,绝峰入云,长流之浩汤,滔滔东去!
    弦音所至,燕州军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喝,兵马催动,发起最后的进攻。
    柯南绪的琴音似并不曾被铁蹄威猛所掩盖,行云流水陡然高起,回荡峰峦,响彻入云。
    面对震动山谷的敌兵,四周战马躁动不安的扬蹄嘶鸣,千军候命,蓄势待发。左原孙唇角微微抽动,片刻之后,目中精光遽现,抬手挥下。
    随着身后骤然汹涌的喊杀,两军之间那片平静的雪地迅速缩小,直至完全淹没在红甲玄袍、鲜血冷铁的被盖之下,天地瞬息无声。
    山水清琴,萦绕于耳,久久不绝。
    千军万马之后,左原孙仰首长空,残风处,头飞雪,泪满面,鬓如霜。
    燕州行辕内,夜天凌缓缓收起破城后取获的蓟州布防图,抬眸看了卿尘一眼。
    卿尘侧首对左原孙道:“左先生执意要走,我们也不能阻拦先生闲游山野的意愿,只是此去一别相忘于江湖,先生让我们如何能舍得?”
    燕州城破,柯南绪咳血冰弦,丧命乱军之中。左原孙似乎不见丝毫喜色,眉宇间反而带着几分落寞和失意,此时极淡的一笑,说道:“殿下如今文有陆迁、杜君述等少年才俊,武有南宫竞、唐初等智勇骁将,外得莫不平相助,内中更有王妃辅佐,我此时即便留在殿下身边,亦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况燕州既破,虞夙孤立蓟州山穷水尽,已非殿下对手,我也确实无事能为殿下做了。”
    夜天凌道:“当年先生来天机府时我便说过,你我非是主臣,乃是朋友相交,来去皆由先生。只是先生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妨再小留几日,等攻下蓟州,我还想和先生对饮几杯,请教些事情。”
    左原孙道:“殿下可是想问有关巩思呈此人?也好,左右我并无急事,便再留些时日也无妨。”
    卿尘道:“那这几天我可要烦扰先生教我奇门遁甲之术,先生不如今日索性收了我这个徒弟吧!”
    左原孙笑道:“王妃若有问题我们一并参详便是,师徒一说未免严重。”
    谁知卿尘起身在他身前拜下:“先生胸中所学博览天下,我是诚意拜先生为师,先生若不是嫌我顽愚而不可教,便请成全!”
    左原孙起身道:“王妃……”
    夜天凌淡淡抬手阻止:“左先生请坐,便受她一拜又如何?”
    左原孙短暂的愣愕之后恢复常态,继而无奈一笑,安然落座:“殿下和王妃真是厉害啊!”他不再推辞,卿尘便郑重行了拜师的礼。但左原孙依旧决定先行离开,巩思呈与他彼此深知底细,此时已难免有了提防之心,他也不宜在军中久待。
    左原孙告辞出去,卿尘亲自送至门外,转回身见夜天凌倚在案前看着前方似是沉思。
    卿尘略有无奈,这人真是什么事都只闷在心底,左原孙突然作别,分明叫人一阵空落,他却面上若无其事,甚至连挽留也只说延缓几天,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莞尔轻笑,却一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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