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目的乌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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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毕晗傅牡鞑椤
“没有调查!像那些事,任何人都该知道。本来,我并不打算写田中英光论,只想将所有自杀的作家列出,探究其作品是否有令人联想到自杀的部份,所以并未深入调查。但,这次不同了,真正的作家论就得搜集尽可能最多的资料……”
“我懂了。”奈穗子用力点点头,站起身。“关于资料的搜集方面,请让我们帮忙。如果因此必须外出旅行,我会负责安排,所以,请您务必答应撰写。”
“这……”真木英介考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我是没有很大的自信,不过,试试看好了。”
“谢谢您!”奈穗子松了一口气似地低头道谢。“如果您有什么事,可以随时通知我。那么,我告辞了……”
真木送奈穗子出了大门,然后,进入书房,在书桌前坐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将近三百张稿纸的解说,必须先决定整体的构思大纲。也好,趁此机会写点推陈出新的东西,至少,让世人看看自己的真才实学。
2
依年谱可知,田中英光是大正二年一月,出生于东京赤坂。但,双亲原籍高知县。
父亲岩畸英重出身于土佐郡土佐山村,号秋月镜川,是维新史的研究者,有数册著作传世,另外,还创办“富士新闻”,在当时是相当出名的知识份子,亦富于文才。
祖父英生是土佐山神社的主持者,亦为著名的汉学专家。当然,英光也承袭了父祖两代的文人气质!
但,他承袭的非仅“文人气质”,从他所写的“我的父系血统中很可能流着疯狂的血”中可窥知,父亲和祖父的个性都很偏激、狂暴。尤其是父亲更具有酒后乱性的倾向!
这种对于“疯狂之血”的恐惧感,一定经常在他内心深处造成沉重负荷。他在作品《魔王》之中就曾写着:“如果终归要死,那就早点死吧!趁还年轻之时。”,及“若有恶魔存在,请买走我的灵魂、影子和良心。”或许,这类绝望的心境也是源自对自己未来的阴郁预感吧!
一般人认为,他的自杀是在酒和安眠药所造成的精神错乱状态下进行的!
当时的报章杂志都以离婚的痛苦、思想的苦闷为其自杀原因,但,这只不过是皮肉之见,甚至,只能称之为臆测。其实,在其自杀的背景中,存在着对于“疯狂之血”的恐惧!他之所以让自己行径如狂人,也是希望藉此逃避对发狂的畏怯!
他有意识的跳进疯狂的世界里,在因遗传而来的疯狂本性发作之前,以自己意志来实现人为的“疯狂”,这是他对永远成为心理威胁的“黑色之血”的唯一报复,更是唯一的逃避之路……
边看着田中英光的年谱,真木英介茫茫然地想着。
这是深入了解英光作品及生活方式的一项线索,甚至可称为一种新的观点,但,他尚无自信能以此做为独自的见解,发表于解说之中,因为,那太具幻想性,也太过于武断了。于是,他再度望向年谱。
田中英光有二姊一兄,本身是老么,因为继承母亲娘家,所以冠田中之姓。
母亲名济,后改名新子,土佐郡高知村人,其父田中福马在东京经营书店,由于她是独生女,所以,在“结婚后若生次男,必须继承娘家”的条件下,嫁往岩畸家。
这位母亲也是倔强任性的个性,一旦发起脾气,就如脱缰之野马,桀惊难驯,当然,夫妻之间的冲突就无法避免了。而且,那并不是寻常的夫妻吵架,有时,更会出现以刃物相向的情况。英光虽然恐惧自己的父系之血,事实上,母亲的异常个性和资质,更在他的人格形成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但,少年时代的他却是善良柔弱的性情,即使进入早稻田大学就读之后,家人还是喜欢叫他“孩子”。下面这段文章最能形容当时的他了:“早年丧父,又是家中么子的我,被家人像猫般宠爱着。虽然昂昂六尺之躯,却犹是娃娃脸的孩子!”
在这段学生时代,他是早大帆船赛的选手,获选参加奥运。这不但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也是最光荣的一段时期。
他曾追忆当时的情景:“奥运之旅有如一种青春的酩酊!那天,在各国国旗中见到太阳旗时,感觉上竟然美得令人颤栗,印象无比强烈。”
在那种年轻的纯真感动里,没有犹豫,也无夸张!
获得池谷奖的《奥林匹克之果》虽是描写他倾慕在他前往洛杉矶参加奥运的船上,认识的跳高选手熊本秋子的作品,但是,却洋溢着他对青春的讴歌。
乌黑的长发披肩,身穿绿色毛衫,站在月光下的甲板之少女。他写着:“只能认为是与你邂逅,才使海洋、月光、黑夜如此充满芳香。”
他虽想说自己的恋情,却没勇气出口。他告白着:“我的血管里似乎流动着她的血,唯有她在身边,我过的才真是黄金般灿烂的日子!”
当时,在这位诉说着像童话般优美的恋情之主角身上,见不到一丝疯狂派作家的影子。那么,他是何时开始转变的呢?
真木英介抬起头,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剪贴簿。这是他以前写《自杀作家论》时所使用的,里面搜集了不少和田中英光有关的报导和研究论文。
昭和十年自早大毕业后,英光进入横滨橡胶公司,至朝鲜分公司赴任。在学期间,他虽曾受哥哥影响而加入共产党,但是亲睹党内的混乱,不久即脱离了,后来创办同人杂志《非望》,一变而成为文学青年。也是在这时,他开始心仪太宰治,彼此有了书信往返!
在英光的创作集里,太宰治作序说:“与我们相比,田中是更有气质、更纤 弱,却也是更诚挚的青年!”
但,在国外工作的寂寥,导致他沉迷于酒色之中。他的嗜酒其实也是遗传自其父亲! 棒槌学堂·出品
昭和十一年,他酒醉负伤,度过将近两个月的住院生活。这段时期内,他和护士小岛喜代建立了亲昵的感情,翌年终于结婚。当时,他二十五岁。
战争期间,他接到两次征召。这两次的战争体验,再度让他成为社会主义信徒,战后,又加入共产党!但,由于他深刻体会那是“追求以领导者为中心的私利私欲之群众”,而再次脱党。但,也因此让他自觉“自己是随时背叛信条的不义之人”,徒然加深其自我厌恶和挫折感!
对他而言,唯一的救赎是文学。而,当时的状态是“无数流行作家早已成名,我就像错过开车时间的乘客,完成的稿子根本没人要。”
另一方面,他的妻子对于苦闷的他非常冷淡,他解释原因为“我的妻子并非处女,但,却故意说称为骑脚踏车摔倒所致,为了让自己的过去显得神圣,总是对我冷若冰霜。”不过,这种说法很难让人相信!
但是,很容易可以想像:在经济的困窘之下,他的日常生活黯淡至极。也因此,生活态度急速崩溃了,就像自斜坡滑落一样,急速没入堕落的世界。等到一位叫山崎敬子的女性出现,速度更加快了……
真木英介对敬子这位女性很感兴趣。在年谱上昭和二十二年一项,记载着,“十月,至东京领取稿费,在新宿邂逅山崎敬子,不久,两人立即同居。”
战后,带着妻子和四个儿女回国的英光,居住于静冈县三津滨。
和山崎敬子靡烂的爱欲生活,在小说《野狐》中描写得至为详细。由于与敬子的同居,英光和妻子的情感宣告断绝,他的神经错乱、自杀未遂、伤害事件等等,都和这女人的存在脱离不了关系。
山崎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女性呢?
3
在小说中,山崎敬子是以“桂子”名义登场。她是流连于新宿闹区一带的私娼!
英光对桂子的形容如下:“肤色浅黑、五短身材、塌鼻梁、朝天鼻。”
“连十二的八倍是多少也算不出来。她是贫穷人家的女儿,又是私生子。”
“酒醉之后脾气暴烈,甚至连警察或流氓都不怕!”
英光彻底迷恋上这个女人。容貌丑陋、没才能、随意撒谎、淫荡的肉体又染患病毒的私娼,如何使他如此沉迷呢?是肉体的魅力?
“那不知疲倦、大腿有淡缟花纹的肉体令我着迷!”
“可以说因为她才使我了解何谓肉体之恋!”
但,仅凭这点理由,英光是不会耽溺不醒的。受精神饥渴所苦恼的他,是企图藉着对这女人的沉迷来满足饥渴!
思想、爱情、家庭、妻子、金钱、文学,这一切的一切,他从未有过满足。每天过着荒漠般生活的他,突然遇见了。“和普通私娼截然不同的纯情和真诚”的桂子!
第一夜,桂子在饭店房间里毫不隐瞒地细述自己的过去,泪流满面的在英光怀中熟睡了,那瘦削的脸庞,有着童女般的楚楚可怜。他的心中开始涌升起强烈的爱情——在自己怀中诉说前尘、泪流满面的这女人,真的是娼妓吗?
对于桂子的迷恋,他写着:“少年时代,我也曾对成长于镰仓的农村,有过像桂子这种经历的少女们,抱持着好奇和淡淡的恋情。她们到都市感染了恶疾,年纪轻轻的,回乡不久就告死亡。也许,对于这些少女们的爱情,完全在桂子身上爆发了!”
桂子有完美的性技巧。但,在昼夜不分的爱欲生活中,他仍时而会想起在三津滨的妻子,特别是孩子们的事,总是令他悬念不已!
曾经,也想过和桂子结婚,却又马上打断这念头。“要十八的六倍是多少都算不出来的桂子抚育孩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好多次,他打算断绝和桂子的关系,回到三津演的妻儿身旁,企图逃避。但是:“见到妻子僵硬的表情、无言的轻蔑,更令我怀念桂子,结果,又回到她身边。”
为求减轻这种痛苦,他酗酒、服用安眠药。最初是十颗左右,但旋即增至五十颗、一百颗。可是,对他已无催眠作用,反而体验到愉快的精神昂奋,而,这更煽起他的欲火!
当时,桂子已染患梅毒,经常注射盘尼西林治疗。他回想起曾在医院见过罹患此种病症的患者照片:“鼻子糜烂、留下茶花瓣似的斑痕,两唇出现无数溃肿,尤其是私处更惨不忍睹。”
但,他仍纵情地深入桂子体内。然后,感到疲倦和自责、悔恨,为了淡忘,又是喝酒、服安眠药…… 棒槌学堂·出品
在这样的境遇中,他知道了太宰治自杀的消息。当时是昭和二十三年六月。
太宰是唯一能理解他的文学之人,也是他最敬仰的前辈师长。
他俩之间有一些奇妙的类似点:生前曾自杀未遂、药物中毒、倾向左翼、住过精神病院……
而且,太宰留下作品《再见》而去世,英光也写了一篇《再见》而断绝自己生命。
无论如何,太宰的自杀对英光造成很大的打击。在半疯狂的状态下,他也打算和太宰同样跃入玉川上水,但是,被制止了。
以后,他的生活态度更为颓废,曾因安眠药中毒而被送入精神病院,但,出院后,仍旧药酒不离。
他开始受到幻觉和妄想所侵袭了,结果,造成伤害事件的发生。昭和二十四年五月,他和桂子口角,随手抄起菜刀刺进其下腹。四谷警局将他移送法办。但,精神鉴定的结果,获得不起诉处分,因为,那是因药物中毒引起的精神错乱状况下所出现的行为,和疯狂毫无两样……
真木英介读年谱至此,最初的疑问又再浮升了:他是自己创造出疯狂的世界!
由于恐惧自己身上的疯狂血统,他宁愿自行跳进疯狂的世界里。
人,站在绝壁顶上时,总会受到想往下跳的心情之侵袭,亦即,对于高度的恐惧,转变成往下跳的冲动。就像有的人见到幽灵会仓皇逃走,有的人却想上前一窥其真面目,两者有截然不同的反应。英光则是自己扑向在面前晃动的疯狂幻影!
读他后期的作品可知,直到自杀之前,他对于生存还是非常执着。
《再见》中有一节:“我虽自信为已死之人,却仍不想对生存的世界说再见!”
《野狐》中亦有一节:“我很单纯的相信,只要拚命的在人生中活着,持续不断地修业,必能成为好作家。”
这证明了他虽然过着和山崎敬子之间那种不可自拔的爱欲生活,却仍“拼命想在人生中活着。”
这种对于生命的慾求,和他的异常错乱,究竟交会于何处呢?
虽说精神错乱,但是他并非是完全的狂人。在遗书之中,他写着“这是觉悟之死”,尚且还顾及自己儿女的生活,说“可能的话,请编订我的作品选集,将版税交付孩子!”
每日苦恼的心境,他从未向妻子倾诉,“对肉体的喜悦都刻意掩饰”的妻子,总是一面冷冷注视着丈夫的疯狂行劻,一面“故意投以讽刺,甚至告诉孩子们说我是坏人”。
也因此,山崎敬子对他而言宛如仙女、沾满污泥的天使、可爱的女人。也是唯一能互相裸露私处,互舐伤口的女人……
真木英介忽然想:希望见一见这女人!
她应该是最了解田中英光的,因为,只有她听过英光的内心世界的话!
山畸敬子(桂子)到底在哪里?是还活着呢?或是已经死了?
4
星期六下午,四季书房的吉野奈穗子来到真木位于世田谷的公寓。距离上次委托撰写解说的拜访,正好间隔一周!
“进行的状况如何呢?”奈穗子拿出特别准备的威士忌递上,问。
“还早得很呢!”真木笑着说。“只是看看其年谱、翻翻其作品而已。”
“你们这种行业,一定很累……”
“那还用说。这次答应写解说,我现在已后悔了哩。”
“真抱歉!” 棒槌学堂·出品
“对于田中英光的评价,不管是文学方面,或是人性方面,有各种不同的人写过,观点大致相差不多。但,我若也是同样的写法,贵社可能就不满意了。”
“不错,我们是希望从新的观点来剖析田中英光。”
“那么,问题还是在资料。我现在对山崎敬子这位女性稍微有点兴趣!”
“啊,是和田中英光同居的那个女人?在《野狐》里,有出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