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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部分

九州缥缈录-第126部分

小说: 九州缥缈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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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君的手有力的按在他的肩头,镇住了他的惊恐。
    “真是个好孩子。”皇帝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垂下眸子。
    “谢太师说下去,”大君的声音静如止水,“我们为了停战而来,只问大燮的条件,大燮的条件是什么?”
    “虎豹骑请大君带走吧,但是剩下的人,全部留下马匹,徒步返回北陆。从今而后,每年青阳进贡战马一千匹,龙血马两匹,其他种马十匹。青阳部骑兵撤到雪嵩河以北,大燮在南望峡北三十里筑城,驻兵一千人,称‘瀚州督护府’。”
    “你们!”弘吉剌几乎瞪裂了眼眶。
    大君按住了他:“就是这样么?”
    谢墨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是这样平静的反应,他笑了起来:“此外都是小事了。要求大君称大燮为‘上朝’,自称‘下国’,每年一度,陛下生辰时亲自写表祝贺。听说大君和陛下是幼年的故人,陛下的生日,大君是知道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要求,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大君看了谢墨一眼,指向了皇帝,“这里可以跟我谈条件的,只有他,你让他亲口告诉我,说他希望青阳像一个屈辱的战败者那样,缴上武器,放弃跟随自己一生的战马,永远做大燮的奴仆。我真的很想听到这句话。”
    “这……”谢墨的脸色变了变,挤出几分笑容:“主上最近头痛症发得厉害,平时都不能接见臣子们,这次是为了大君特意抱病前来的。说话伤身,大君还是不要勉强了,我所说的,都是主上来前口授的意思,谢墨绝不敢有半分的歪曲。”
    他招手唤来了一旁奉酒的侍女“若是都在火头上,和谈也就谈不下去了。大君远来,我们少歇一刻,奉一杯酒为大君洗尘。”
    侍女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战战兢兢地低头膝行而前,把银盘递到了大君的面前。不知道是否畏惧蛮族之主的威严,她也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酒爵中的酒液都要被晃出来了。
    大君沉默着没有去接酒。
    弘吉剌有些可怜这个侍女,觉得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帐篷里,她好比一只处在笼中的小鸟,而笼子上无处不是刀锋。
    他挡在了大君面前:“我们蛮族人不喝敌人的酒,如果喝了,就是决战的表示。但是我们今天是为了停战而来,所以我们不会喝你们一滴酒,也不会碰你们一块肉。”
    这些都是父亲铁颜教给他的。不能让大君碰任何饮食,这是铁颜第一条嘱咐。
    “没用的东西!敬酒都不会!”谢墨低低地斥责了一声。
    侍女抖得更厉害了,托盘忽然一倾,酒爵倒了下去。弘吉剌愣了一瞬,不由自主地要去接住半空中的酒爵。可他忽然觉得不对,侍女并没有跟他扑向同一个方向,在他弯腰的瞬间,侍女手中似乎有银光一闪,她整个人从弘吉剌背后闪过。
    “刺客!”弘吉剌大喊,“大君小心!”
    他猛一转身,愣住了。侍女手中的钢刺停在大君胸前不过几寸的地方,她的手腕被大君捏死了,像是蛇被捏住了七寸。大君脸上毫无表情,一把抓下了她一头细软的长发!侍女努力地挣扎着,弘吉剌惊讶地发现她的下巴竟然是男人刮过胡子之后的铁青色。
    “天罗的杀手?”大君摇头,“一切都完美无暇,可是为什么总是记不住遮住你们的喉结?”
    被横置在桌上的长刀“影月”像是一片难以捕捉的水光那样出鞘,伪装成侍女的杀手还没有来得及退后,就从胸口断裂开来,鲜血溅得弘吉剌满身都是。谢墨脸色骤变,急速地推后。帐篷外的战马狂嘶,不知道是因为听见了弘吉剌的呼喊,还是帐篷外也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多少炳长刀同时划破了帐篷,那些看起来英俊而无用的大燮禁军此时都变成了饿虎,一起割破帐篷扑了进来。
    弘吉剌拔出了长刀,腿在打抖,却还是大吼了一声:“畜牲!来啊!”
    而大君还是端坐不动,他死死地盯着依然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皇帝:“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陷阱么?姬野……”
    他猛地起身,握住了弘吉剌的手,声音平静而沉重:“杀出去!跟着我!”
    “得吕归尘首级者,赏千金!封世袭之侯!”谢墨的声音从包围圈外传来,“都给我上!”
    不知道在同一个瞬间有多少人拥过来,银铠的禁军们在高额的奖赏下不顾性命地扑了上来。一时间无数的长刀劈落,弘吉剌只能高举战刀在头顶去抵挡,等待着被劈成碎片的结果。而又一把刀比所有的刀都更快,一向端静不言的大君展开了五尺长的窄刀,仅仅是一记毫无华巧的平挥。可是他挥刀比任何人都更快、更狠,卡在了大燮禁军们举刀的瞬间,同时有几个禁军的胸口溅出血花,那么坚实的银色胸铠也挡不住那一刀的雄伟力量。
    “不要怕!”大君在腋下狠狠地托了弘吉剌一把,“在战场上,你怕,没有人怜悯你;你不怕死,反而能活下去!”
    他率先迎向了禁军们高举过顶的长刀,弘吉剌呆了一瞬,咆哮着挥舞战刀跟随在大君的身后。金属的光在他眼前一闪再闪,随之涌起的是血的猩红和浓重得让人呕吐的气味,弘吉剌不知道有多少人疯狂地扑进了帐篷,又有多少羽箭带着尖利的呼啸从外面射进来,射在那些发疯一样的银铠武士身后。可是巨额赏赐的力量推动着这些年轻的武士不断地扑上,把他们的血肉之躯送到大君那柄锋利的长刀上。原本灰蒙蒙的战刀沾了血,泛起了妖异的光。
    虎豹骑们也冲了进来,在不大的帐篷里,无数人这样拥挤着展开杀戮,哀嚎声此起彼伏,血溅落在那厚厚的绒毯上,尸体沉重地倒下。和谈的面具已经被撕下,赤裸裸的敌意里,弘吉剌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涌,他狂吼着舞刀,追随着所向披靡的君王。
    “闪开!”低低的声音,却带着异乎寻常的威严。
    禁军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通道,沉默已久的皇帝忽然拾起了一旁的重枪。长枪的突刺像是云层背后射下的闪电,来得完全没有征兆,直指弘吉剌的胸口。
    一只有力的手臂在最后的瞬间推开了弘吉剌。五尺的长刀格住重枪的雷霆一击,大军和皇帝的肩甲撞在一起,两个人的视线死死相对。
    “真的是你要杀我啊,”大君低低地说,“直到看见你亲自出手,我才能相信这一点!”
    “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即使不是今天,迟早的事情。青阳王殿下,”皇帝摇头,“世上永远都只有胜利的人能够活下去,你的人,他们需要占据东陆的土地才能生存,而我的人,他们也要这片土地。这是我们死了,无数皇帝都死了都不能改变的!”
    他猛地回撤重枪,挥击出巨大的扇形。
    双方擦肩而过,大君的肩上闪过血色,皇帝的头盔铛的一声落地,血已经浸透了大君的一只衣袖,枪刺的伤口在他肩上,柔韧的肩铠被整个划开,露出模糊的血肉。而大君犀利的一刀,直接将皇帝的头盔劈去,在眼角下留下一道血痕。
    “姬野!”大君猛地暴喝。
    “还有什么可说?”
    “我……”大君的嘴唇在颤抖,“我不会杀你!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他猛地扯开了自己胸甲的束带,手中握着一片灰暗的铁。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手,可是握住这片铁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颤抖。最后他狠狠地把那片铁抛向了对面的皇帝。
    皇帝伸手接住那片铁,看起来那像是一把长刀的残片,刀刃已经残破:“这是什么?”
    “是当年在南淮的时候,你买的十二把刀,其中一把的碎片,我留着它,是想总有一天,我能报答你。我带着它来,本来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对你称臣,只要你还北陆以安宁,给蛮族人一个放牧的草原!”
    皇帝拿着那块铁,似乎迷茫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带着这块铁来找我。呵呵,呵呵呵呵,”他忽地用力按着额头,摇头低笑起来,“真蠢,你真蠢,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了的蠢!”
    就在一瞬间,他的冲击像是雷电射穿了云层。大君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攻击,弘吉剌甚至没有来得及提醒,重枪已经贴住了大君的喉咙。
    “卑鄙!你卑鄙!”弘吉剌大吼。
    “孩子!在敌人丧失警惕的时候,永远是你最好的进攻机会!”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蛮族武士们发疯一样地要冲过来,禁军们也并排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他们。哀嚎声和砍杀声里,皇帝和大君相对无言。
    “听见这声音了么?吕归尘,你看见了么?不是我埋伏杀了你的七千武士,而是这些人自己心底的火烧死了自己。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他们要杀人才能活下去。而你是个孩子啊,你不懂这些人的心。”皇帝低低地笑,“所以我说你,真是蠢啊!”
    “都停下!”皇帝说。
    攻杀还在继续,杀戮声吞没了他的声音。
    “都住手!”皇帝放声大吼。
    那是狮虎般的声音,瞬间盖过了一切,像是在帐篷里炸起了雷霆。
    人们愣住了,刀剑互格着停止了杀戮。
    “我们有铁浮屠无敌的骏马和重甲,还有天躯军团闪电一样的轻骑,就算这样,你们都不自信能够战胜手持木杆枪和野嵩箭的蛮人,反而要用诡计和手段么?”皇帝摇头。
    “头……头真痛啊,”他忽然抬起了眼睛,纯黑的眼睛里燃着火一样明亮,“那么青阳王殿下,我以这片铁,还有我们二十年来的一切与你订盟:以我有生之年,燮朝的一兵一卒绝不踏上青阳的土地,否则叫我身死刀剑之下,魂魄堕入九渊地狱,永世不得转生。”
    一片死寂,人们不敢相信这个时候皇帝提出了盟约。可是皇帝抛下了重枪,他高举那片铁,猛地用力!腐朽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鲜血滚满了铁片上的纹路。
    大君伸出手去,也握住了,用力割破了自己的手:“以这片铁为你我的证言,从今而后,我永远不再踏上东陆的土地,直到死去。”
    血漫漫地融在一起,一滴一滴地打落在地毯上。
    “就这样么?”
    “就这样!”
    大君放开了手,猛地转身:“弘吉剌,我们走!”
    “不会再相逢了吧?姬野,最后有一句话想问你,”走到帘子旁,他回头,凝视着皇帝,“如果早知道我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果,你当年是否还会来救我?”
    “吕归尘……都已经是大君了,你还在臣子们的面前问我这个问题……”许久,皇帝木然地笑。
    “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在那个战乱的时代,我们为什么要那样挣扎努力,要肩并肩地杀出一条血路,难道只是为了最后我们互相举起刀剑么?真是悲哀的谢幕啊,若是早就知道,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活到今天啊!”皇帝低声说,“可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野尘的武士们死了,我们的同盟散了,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姬野和吕归尘,只剩下大燮的神武王和北都城的大君。”
    他摇了摇头:“吕归尘,走吧,不要问我的心,过去的心,我们都已经丢失它很久了。”
    两人对视着,大君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有如燃烧后的余烬,只剩下一片默默的灰色。他终于走了,再不回头。这是一生他们最后的一次相逢,此后无论谁,都遵守着这个诺言,不再踏上对方的土地。他们若想相见就只有在海峡的两侧遥望,可是天拓峡那么宽广,即使羽人的视力也看不到对方。
    “我的头……我的头……”皇帝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像是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身黑袍的人无声地站到了皇帝的身后,她是男子的装束,可是那张小小的清秀的脸蛋分明只是尚未成年的女孩,束起来的银色头发光亮得有些耀眼。她踏上一步,所有侍从都为之退避,她从背后扶住了皇帝,从腰袋里摸出了扁平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黑色凝胶一样的药膏。她刮了一些药膏,以刀刃在火绒上灼烧。神秘的烟雾里有一股冷冷的香,令每一个闻到的人都不由得想凑上去一步,可是他们都露出畏惧的神色,退了开去。
    皇帝却张大了鼻翼,贪婪地吸着那些烟雾。
    他安静下来了,眸子那股跳跃的鹰悍的火焰渐渐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蒙蒙的灰暗。他穿着乌铁重铠的身体被身材小小的女孩环抱着,却偏偏有一种别样的协调。女孩拿过他的手,接过的谢墨地上的绑带。
    皇帝顺从地把手递过去,任她扯着绷带包扎。
    “原来你已经记起来了。”(大燮羽烈王在他一生后期患有严重的头痛症伴随间断性的失忆。)
    “西门……你知道么?我讨厌睡着……因为我讨厌做梦……”皇帝迷茫地看着上方,“我总是梦见一些我不想看见的事情,比如梦见我骑着马带着许多的刀要去救一个人,可是我放着马跑啊跑,怎么都只是无边的草原,一个人都没有。我在梦里大喊说你在哪里啊,我知道我要救的那个人要死啦,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救不了他。”
    “后来呢?”
    “其实直到我来之前我都在犹豫,谢墨劝我趁机杀了他,我知道这是对的……”他凝视着西门,“可是我看见那块铁了,我知道我不能杀这个人,我原本是要救他的啊。”
    “是啊,你原本是要救他的,可是也是你自己说的,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也许有一天你会连我也杀了。”
    “我不会杀了你的,因为杀了你,我过去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注意到了么?他脖子上带的……”
    女孩猛地扭过头去:“不要问了!你应该知道从我这里你问不出什么。你刚才也说了,过去的心,你们都已经丢失很久了,还要问我这个局外的人索取什么呢?”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孩子气。”皇帝轻轻抚摸西门的头顶,把铁片放在她手心里,轻轻拍了拍,“找一个人,帮我把这块铁送到很远的地方,埋在泥土里,不要让我再找到它……可是也不要埋得太深……这样经过许多年,有放羊的孩子会把它挖出来,从生锈的纹路里面,去读我的往事……”
    他忽然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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