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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据点-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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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到堂屋,人们看见桌上一叠布告,地上竖着个牌子,就吃一惊。再一细看,牌子上写着:“抗日犯无名氏一名”,名字上还没勾红。八字胡就问:“怎么,年三十了队长真要出红差?” 
  金队长说:“不到这地步,我也不敢请你们进来。这几个月多有得罪,皇军的命令,概不由己!” 
  “什么时候出斩?” 
  “皇军说言而有信,等他到底。三十晚上十二点再问一回,不降就斩,决不拖延了。” 
  智广远远往过路干部住的房子一看,果然上了锁,心中便像热油浇的一样难过:到半夜还有十几个钟头,天兵天将怕也来不及救他出去了。 
  金队长摆上烟茶糖果,陪大家说了一会闲话,看看十点多了,人还没到,就有点急。问道:“早上五点火车,现在该到了,怎么还不来?”众人说:“太太尊贵,车不敢赶得太急,多走一会是必然的。”又瞎聊了一阵,金队长看看表十一点半了,就更沉不住气,喊下边集合一班弟兄,上公路上去迎。人刚集合好,哨兵跑来说:“队长,接太太的人回来了。” 
  金队长问:“车呢,停在吊桥外边了?” 
  哨兵说:“这我还没看得。” 
  “混帐,还不看看去。” 
  正说着,去接太太的四个兵有一个进来了。队长便问:“车到了吗?” 
  那人变颜变色地说:“还没有。” 
  “还多远?” 
  “二十里地。” 
  “什么,你们怎么闹的?” 
  “车坏了,太太又不能走路,没办法。只好停下来修车。” 
  “太太跟老太爷就这么冷的天坐在路上等着?” 
  “没有,那旁边不是鸡鸣寺据点吗?我们说了一下,据点的警备队长说认识您,他把老太爷和太太接进据点去歇着了。老太爷怕您不放心,写了封信叫我先送来,说不用急,下午准到,误不了送神。” 
  金队长脸上这才有点温和气,骂道:“你们这群笨蛋!白拿粮食养活你们了!这点事也办不好,等太太到了我再跟你们算帐!” 
  金队长接过信,打开来仔细看。送信的兵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全队长眼睛一瞪,当兵的就打了个哆嗦。可金队长捭了会眼又笑了,当兵的这才舒了口气。 
  “各位,家父和残内要下午才到,我就不敢再留你们了,都挺忙,还是自便吧。” 
  众人都是会看眉眼高低的,见金队长心里不痛快,就借机告辞。邓明三也要走。金队长说:“您留步,我还有事请教。” 
  邓明三满心狐疑地站住了。智广也停了脚步。可金队长说:“我跟区长有点小事要合计。小世兄,你听着也没意思,你玩你的去吧!” 
  智广只得满心狐疑地走出了小围子。 
  这时距吃饭尚早,刘四爷、宋明通又都走了,智广无处可去,便在村里闲遛达。 
  小土围子在街北头,挨着围子附近,有个小院,门口贴着“马蜂坞戒烟局”和“宣抚班”的牌子,对面就是警察所。警察所已上门了,门口有辆小平车,摆着烟卷、洋糖和当地少见的苹果。苹果摊旁边有个卖烧鸡的,有几个伪军倒背大枪在抽干子。再往北走,两边店铺都上了门,冷冷清清就不见人影了。从大街上顺个巷子走进去,拐个弯就是个场院,隔着场院有几户人家,有的在当院竖灯竿,有的在院外推碾子。尽管在敌人鼻子底下生活,仍在按习惯办年。智广走过去看看,人家见他是从据点过来的,便不理他。他见墙根底铺了张席子,晾了一席鸡毛,就搭讪着问推碾的人:“晾这些鸡毛干啥用?” 
  推碾子的是个老婆婆,就噘着说:“拿硷煮了,晾干了做褥子。”智广问:“谁家杀这些鸡?”老婆婆说:“还不是你们据点里,老百姓谁杀得起?”智广问:“这鸡毛是你捡来的?”老婆婆说:“我进得去据点呀?是那个高丽翻译官抱来的,叫我给他煮,给他做。煮得锅恶臭,大过年的连馍馍也没法蒸,天下哪里找这些鳖孙去?” 
  智广问:“为什么他单来找你?他怎么认识你家?” 
  老婆婆说:“日他娘。夏天俺儿媳妇去拔麦子,回家晚了,从洋楼东里经过,洋楼里鬼子嗷嗷叫了两声,谁懂他叫的啥呀?俺媳妇吓得就匍匐下了。谁知道这一来犯了忌,当,当,洋楼鬼子就是两枪,正打在俺媳妇胳膊上!有看见的送了信来,俺全家哭着喊着去找宋乡长。宋乡长进洋楼说了情,才领俺去把孩子抬回来。谁知道第二天来了个背皮包的鬼子跟这个高丽翻译,鬼子说昨天洋楼上问是谁,俺媳妇没回答,他们开枪打错了,对不起俺了,要给媳妇看伤。俺不叫他看,他非看,日他娘,又惹下麻烦了。” 
  智广问:“看伤又惹啥麻烦?下毒药了?” 
  “药倒是好药。可看完伤,他前脚回去那个高丽翻译后脚又回来,说是皇军来看伤不收药费,你家总得给个鞋钱,买盒烟卷吧?看一回要一回,那鬼子装好人看伤,暗地派高丽棒子来要这要那。这高丽人还说,钱是给皇军医官的,他分文不要,只求俺给他干点活。今天洗衣裳,明天拆被窝,日他娘,打了俺的人还讹上俺了,过年又叫俺给他煮鸡毛!你年轻轻不学好,跟他们混什么劲?” 
  智广并不解释,讪笑着走开。心想金高丽打着加藤的旗号敲诈勒索,加藤还被蒙在鼓里。有机会应当告诉加藤,治那小子一下。 
  智广又往前走,找着条胡同,又拐回大街上,恰好从对面胡同出来一个骑驴的女人,后边跟着个半大小子。那女人穿一件黑土布薄棉袄,蓝土布棉裤,头上罩了黑帕子。已经擦身走过了,那女人忽然拉住了驴,叫道:“小先生。” 
  智广听着口音耳熟,走近一看,原来是三姑娘。三姑娘换了衣裳,也没施脂粉,又少了背后的大辫子,一下老了有十岁,像个四十多岁的乡下大嫂。智广问道:“你,你这是上哪儿去?” 
  三姑娘说:“我也回城里家去过年。我家有个病爹,瘫在炕上。不去看看,我心里不妥帖。” 
  智广笑笑说:“你这么一打扮,我不敢认你了。” 
  三姑娘说:“这个样是我的本相,那个样倒是打扮出来的。衣裳,辫子,耳钳子全是借帐置办的,不作营生舍得穿呀?还指着它挣钱呢!” 
  智广说:“你的心挺好,干那个下贱事干啥?换个营生吧。” 
  三姑娘眼圈一红,叹口气说:“俺爹有病,欠了人家钱,把我当出去还帐的,再有两年把帐还上,我就不干了。要有人收我从良,天边我也去,咋伺候我也情愿。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愿意自作下贱呢。” 
  说着,三姑娘从她挎着的小包袱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挂脆枣,递给智广说:“过年了,我没啥送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都是办大事的人,老天保佑你们!” 
  智广说:“这我可不敢要。” 
  三姑娘脸刷的一下红了,眼睛转了转泪花:“嫌我这东西来的不干净吧?” 
  智广忙说:“不是!” 
  三姑娘说:“再不济,我的钱也比那些人的干净!” 
  智广笑着说:“我要,我要。我是觉得你帮了我不少忙,我没啥给你的,不好意思。” 
  “你看得起我,拿我当人,比送啥都强!” 
  智广接过脆枣,冲她点了一下头说:“多谢你了。” 
  三姑娘抖抖缰绳,小毛驴得得地往南走了。智广一直看她走远,心想:“这跟我在集上看见的真是一个人吗?” 
  智广提着这串脆枣,走到乡公所。院子里没有人,显然都回家过年了。正在踌躇,忽听有人压着嗓子喊他:“小邓。” 
  “谁?”智广看看,周围没有人。 
  “进来,我在屋里。” 
  智广听出声音来自西屋,就推门进去。一看吓了一跳,跟他同属于一个交通站的老魏在炕沿上蹲着呢。 
  老魏说:“你上哪儿去了,我等你半天没回来?” 
  智广说:“你来干啥?” 
  老魏说:“上边叫你马上回去,一分钟不要在这儿停了。” 
  智广说:“我还要听听那个干部的消息。” 
  “那不是你的任务,你的任务完成了。快走,执行命令。” 
  智广无可奈何,饭也没吃就上了路。幸亏三姑娘送了那串脆枣,他全吃进去,找个人家要了碗米汤喝,才走下这十八里路来。快到目的地前,远远看见公路上两辆轿车,车辕上跨着的像是宋明通,后边还有三个扛枪的护卫着,急急忙忙奔马蜂坞据点赶去。 
 

 十三



  智广回去并没有紧急任务,汇报完之后跟同志们一块烧了锅水洗洗澡,换下学生装,穿上公家发的棉衣过了个热闹年。他一直想打听过路干部的事,可站上没有人知道。领导当然知道,谁敢去问呢?想等老魏来问个究竟,老魏一直没回来。 
  过了正月十五,老魏才回来。智广忙去找他打听。 
  “那个被俘的同志到底怎样了?” 
  老魏说:“还怎么样?叫敌人枪毙了!” 
  “我不信,你别蒙我!” 
  “不信你去看哪,我揭回一张敌人的布告来,在领导屋里哩!” 
  智广装作有事报告,去找领导,果然在桌上看到张布告,就是在金队长屋里看见过的那一种,连字体他都认得。他心里立刻揪得发疼,问领导说:“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马蜂坞街上贴满了!” 
  “那我不是自去了?没有完成任务。”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该看的看了,该说的说了,别的就不是我们所能负责的了!” 
  智广好几天舒不开心,并且觉得他的领导太狠,对同志连点痛惜的感情也没有。 
  刘四爷照样骑着驴四处赶集,开春后敌人又来了次扫荡,但规模很小,并且被我们打了个伏击打退了。扫荡的第二天,刘四爷赶马蜂坞集去收税,带回一个消息:从来不参加扫荡的“宪兵工作队”这次主动要求参加了扫荡,在金队长和“剿共”班长并肩撤退时,“剿共”班长中了我方枪弹当场阵亡了。 
  半个月以后,刘四爷又带了个消息,“剿共班”的人告了金队长一状,说“剿共”班长不是八路军打死的,是中了金队长的黑枪。因为金队长找“剿共”班长要走一具撕了的肉票,冒充八路战俘,打了一枪埋上了,真八路干部却放走了。日军队长把金队长抓去审了一阵,用刺刀挑了,还派加藤去挖出尸体检验。验的结果是真是假,却无人知晓。 
  数月后邓明三的任期已满,日本人解除了他的职务。不少人都花钱运动要继任他的区长。宋明通出的价儿最大,“皇军”把区长的官衔给了宋明通。宋明通从前院乡公所搬后院区公所去了。 
    

 十四



  宋明通的伪区长干了半年多,战争形势起了根本变化,日本要收缩战线,撤销了马蜂坞据点。撤退时伪军在前,伪机关居中,日本兵殿后。宋明通没机会脱离他们,便随着进了县城。 
  我们的力量增强了,部队就进行大整编,邓智广的单位全建制南下,并入了新四军的序列。日伪据点拔掉之后,农村里就开始了“除奸反霸”运动。宋明通心想,领导人和联系人全南下了,找不到人为自己证明,回到村里若被人当作真汉奸除了怎么办?便在城里住了下来,靠做小买卖为生。他去天津办货,赶上我军破坏津浦路,又把他阻在天津回不来了,从此就彻底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在天津当了店员。解放后他背着重大历史问题在一个小杂货店卖酱油,多次找证明人都没找到。“文化大革命”中,自然就被“深挖”出来,定成历史反革命,关进监牢。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法院清理旧案,又派人查证,意外地找到了邓智广,又从邓智广那儿打听到他们当年的领导。真相大白,宋明通这才重见天日。这时他已是七十来岁的老人了。出来之后他办了两件事,一是申请重新入党,一是写材料为邓明三争取从宽处理。随后就退休了。 
  邓智广去年回家乡探亲,见到了他。他正在研究园艺技术,买了不少书,读得挺认真。但从他菜园看,效果不大,还没有不读书的人家那菜长得好。看来到老还是“二八月庄稼人”! 
  一个意外的消息是,他儿子怕受他牵连,始终没敢回老家。国民党占据济南、青岛时,他在美国军舰上找了厨房的工作,随船去了美国。宋明通拿给智广看他寄来的照片,一家人站在他开的中国餐馆门前,老婆也是华裔,两个孙子长得很像宋明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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