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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川岛芳子 作者:李碧华-第6部分

小说: 川岛芳子 作者:李碧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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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向林子中款摆而去,像一个舞者,转到对手的跟前。
        字野骏吉下车了。
        她只轻轻搭着他的肩,跳了好几步,非常专心致志地跳着舞。
        芳子强调:
        “只跳个舞就好了。”
        宇野骏吉陡地,把手枪拔出来。
        芳子吓了一跳。
        她不知就里,望着这个男人。
        手枪?
        他眼中有咄咄逼人的威严。但又炙人。
        芳子后退几步,背心撞在一棵大树上。
        宇野骏吉的手枪,顶着她腹部。
        他一手掀开她旗袍下摆,把裤带生生扯断……
        她不知道是在这儿的。光天化日,莽莽的树木。太阳正正地透过婆婆的叶子间隙,洒满二人一身。天地尽是窥望者。
        措手不及,突如其来的窘迫,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她挣扎着。
        手枪用力地顶撞了一下——
        芳子只好缓缓地闭上眼睛。她是块附在木头上的肉了。
        她脸上有一种委屈的、受辱的表情。
        因为这样,他更觉自己是头野兽,一个军人、大丈夫……
        宇野骏吉毫无前奏地侵略她。
        像所有男人一样,于此关头,不外是一头野兽。她逼着扭动身体来减轻痛楚。
        芳子很难受,她咬紧牙根,不令半丝呻吟传出去。在露天的阳台,一个半立的姿态。明目张胆。
        那根冷硬的金属管子,已不知抵住何处,但它在。一不小心,手枪走火了,她就完了!
        真恐怖!
        她如一只惊弓小鸟。
        他在抽动的时候,感觉是强奸。她也让他感觉是强奸,为满足征服者的野心欲望,她的表情越是委屈和受辱。——他满足了,就正中下怀。她引诱他来侵略。
        有一半窃喜,一半痛楚。她嗅到草的腥味,是梦的重温,但她自主了。
        到了最后,当男人迸射时,像一尊干里外的炮在狙击,她以为自己一定盛载不下的——她按捺不住,发出复杂而激动的号叫……!
        “呀”
        炮声响了!
        战场上的人也在号叫。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夜,十时二十分,关东军以板垣征四郎为首,策划了满洲九一八事变。日军的工兵,按照计划,用炸药把沈阳以北柳条沟的一段铁路炸毁,令列车受到破坏,又嫁祸中国土兵,以此为燕口,挑起事端,向中国驻军所在地北大营方向开火,司令官本庄繁下令:发动突击。
        日军明目张胆地,长驱挺进,正式侵略中国!
        东北军在蒋介石国民政府“不抵抗”的命令下,撤至关内。
        ——这是日本帝国主义经过精心策划,长期部署下,重要的一着。
        自九一八起,日军大举侵华厂。一九三二年,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四省,全部沦陷。满洲落在他们手中,为所欲为。
        不过,他们需要一点堂皇的包装。
        年近五十,长着一撮小胡子,眼睛附近肌肉略松弛,但仍一脸温和恭顺笑意的土肥原贤二,关东军大位,到了天津,面见了傅仪。
        这位蜗居在人津协昌里“静园”的宋代废帝,复辟的美梦一直随着局势跌宕。清室灭亡了、但日本人总是郑重地安慰他:“请苗上多多保重,不是没有希望的!”他一些遗老忠臣伺候在身畔,没肯离去。但是,中国人却不停内战,今天甲乙联合反丙,明天乙丙又合作倒甲,江山“统一”无望,越来越不像样。
        傅仪除了沉溺在花大钱,月月给后妃买钢琴、钟表、收音机、西装、皮鞋、眼镜、钻石、汽车……以外,还沉溺在扶虬和占卦中。
        他得到的预言,总是“入运”、“大显”、“掌权”……
        之类的慰语。
        终于他盼到了!
        土肥原贤二先问候了傅仪的健康,就转入正题:
        “是张学良把满洲闹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权益和生命财产得不到任何保证,不得已,方才出兵。关东军只是诚心诚意地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这新国家需要领导人。”
        他还强调:
        “天皇陛下是相信关东军的!”
        傅仪却坚持:
        “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
        他微笑了,声调不变:
        “当然是帝制,这是没有问题的。”
        日本方面实在急于把皇帝弄到东北去。当然迎合着傅仪的心意,只要他一到满洲,就是一个傀儡。——但没有人可以预知。
        在十一月的一个黑夜里,一艘小汽船靠岸了。
        那是“比治山九”,是日军司令部运输部的,负责把符仪自天津受监视的情况底下偷运出来,到了营口。
        岸边静幽幽的,夜色苍茫中,只见几个黑影子,在紧张地等候着。除了远处传来一两下懒懒的犬吠声外,没有半点生命的动态。
        川岛芳子陪同守野骏吉屏息地望着靠岸的一个黑点。身畔是宇野的副官、几个宪兵,和一个长得颇俊俏,但嘴唇抿得紧紧,一脸坚毅能干的特别随从,他是中国人,孤儿,自小接受日本军方培训,以机智冷静见称。
        他是小林。
        小林的任务很重要。他也聚精会神地盯着小汽船泊岸。
        为日本人办事的中国青年?芳子打量他一阵。
        船上走出几个人:郑孝普父子等几个傅仪的忠臣、日本军官、约十名士兵。博仅走在最后,他穿了一件日本军大衣和军帽,经过乔装,看来很疲倦,是偷渡时有过一番惊险把。不过总算着陆了。
        接船的人赶忙上前恭迎。
        宇野骏吉向他行个军礼。
        “皇上一路辛苦了。现在我们先坐车到汤岗子温泉,这一两天,就到旅顺去。”
        傅仪一上岸,四下一看,来迎接的人就只是这些个?他还戴了墨镜,脸色一沉,整个人银灰黯。
        只是眼前忽一亮,出现个美艳的女子。
        她一上前,马上表露身分:
        “是上吉祥!”只差没跪安,‘啸亲王十四女地显拜会为是上效力!”
        傅仪见到自己人,方有点喜色:
        “——哦?记起了,算辈分是我堂妹妹。”
        芳子闻言大悦,在所有日本人面前,她仍是最尊贵的一个。但掩饰得很好,不动声色:
        “不敢当。显哥有个日本名川岛芳子,方便复辟大计奔走之用。”
        欺身上前在皇上身后的,是王室中人,他们大清皇朝,就倚仗这几个了。芳子的野心表露无遗。
        宇野骏吉也不怠慢:
        “请皇上放心,建国大业就交托我们吧。”
        一众护送傅仪至早已预备好的马车前。
        他有点不开心地,对芳子道:
        “想象中会有万民欢呼摇旗呐喊的场面呢——”
        “皇上,”芳子坚定地,像个男子汉,“日后一定会有!”
        她向那特别的随从交待。像下达命令:
        “小林,好好保卫皇上!”
        他忠心耿直地应:
        “是!”
        傅仪上车去。他偷渡之前一天,陌生人送来的礼品,是水果筐子,里头竟发现两颗炸弹呢。离开天津,傅仪也就惊魂甫定。——而那炸弹,谁知是哪方面的人给送去?说不定就是日本人,只为要他快点到东北去。
        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字野骏吉来至芳子身畔,两个狼狈为奸的男女,相视一下:
        “奇怪,皇后婉容并没有一起来!”
        芳子又回到她从前的故地——旅顺了。
        当日的离愁别很早已淡忘。七岁之前,那是她童年;二十岁之后,那是她大婚。
        旅顺不是家乡,只是寄寓。她小时候与兄弟姊妹们,三十多人呢,一起等待杏树开花。一起捉麻雀、摘小酸枣。一起学习汉文、日语、书法。……只一阵,她被送走了。再回来时,结婚,未几离婚。
        命运的安排就是这样怪异。
        她又住进大和旅馆。楼上封锁,是傅仪等几个人占用,在“登极”之前,相当于“软禁”。但日本人对他仍相当尊重。
        豪华的旅馆,俗大的酒吧间,只得两个人,时钟指示着:三时。凌晨。
        守卫们在大堂站岗。
        宇野骏吉和川岛芳子彻夜未眠。他手绕在背后,踱着方步,她倚坐高椅上,思索一个问题。
        关于婉容,这末代皇后。
        宇野骏吉沉吟:
        “任何一出戏,舞台上都很有男女主角。”
        “建立满洲国,怎么能够用‘一出戏’来作比喻。”
        芳子觉得,戏会得闭幕,但复兴清宣,永垂不朽。
        各怀克旅的两个人,还是要合作密谋大计的。
        宇野岔开话题,回到皇后身上:
        “你猜,皇后怎么没有一起来?”
        “根据情报,”若干道,“是她不想来。”
        “是皇后不想来?抑或皇上不想她来?”
        沉醉于“重登九五之尊”迷梦中的博议,心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复辟”两个字。在天津期间,任何人,军阀政客或者洋人,只要表示愿意为他活动,他是来者不拒,有钱便给钱,没现钱时便拿出宫中的珠宝、古董、字画作“赏赐”。
        傅仪身边的皇后、妃、贵人,根本只是摆设。长期受着冷落,夫妻关系就是主奴关系。
        淑妃文绣,忍受不了,提出离婚。皇后婉容,正白旗人,十七岁就进富了。‘“皇后”的身份,是不易会掉的礼教招牌。她心胸日渐狭隘,容不下其他女人,自己又不容于男人,迷信得疯疯癫癫的,苦闷之极。抽上了鸦片,癌根深,且传出“秽闻”……
        身为一国之后,也不过是悲剧角色吧。芳子笑:
        “不管怎样,我们一手策划的大事,缺了女主角,场面太冷落了。”
        宇野一念。没看芳子一眼:
        “如果有人肯冒险,跑天津一趟,把皇后偷偷运出来——”
        芳子抢先表白:
        “我自信有这个能力。”
        “这样危险的事,何必要你去?”
        “我等这个机会,等好久了。”
        “不,难道说我手下无人吗?”
        宇野骏吉故意地说。
        芳子向他撒娇:
        “我只不过帮干爹做事吧。I’11trymybest!
        又用日语再说:
        “我会倾全力而为!”
        他赞扬这自投罗网卖命的女人:
        “你不单有间谍天才,而且还有语言天才呢,我没看错人!”
        他来至芳子的座椅前,看着她:
        “芳子,没了你,就好像武士没了他的刀。”
        “哎——”芳子摇晃着他的身体,“干爹的台辞太夸张了。是‘台辞’,对吗?”
        “只要女人听的开心。”
        芳子拦腰抱着这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头微仰,正正地看住他的眼睛。挑逗地,良久。
        忽地,她用力一搂。
        把脸紧贴在他的下腹。
        嘴脸在上面送巡,隔着一层军衣……
        她闭上眼睛,梦呓一般低吟:
        “我以为,女人生存的目的之一,是尽量令男人开心——”
        外面的世界,黑漆死寂,只有这旅馆的酒吧间,灯火通明,华灯灿灿,暖气融融。守卫在外水然地围困着她。——这么无边无际的一张大床。
        芳子把他军裤的纽扣解开。稍顿,用她细白的牙齿,试图将拉链子给缓缓地往下拉……阴险地轻咬了一下,男人马上有反应。
        这一夜过得很长、很长。
        在旅顺,芳子也有机会见到自己那些渐渐成长的弟妹们——她被送走时,他们还没出生呢。
        不过,她赢不到家里人的手足情。可悲的是,芳子已经被目为一个“异族”,明里很客气,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太瞩目了,不正当,哗众取宠,兄姊只觉是个脱离常轨的坏女人。
        “你们最好躲着她一点!”
        父王十周年忌辰,王府的院子里建了纪念碑,没有把她请来。
        芳子只管穿雪白毛皮齐腰短大衣,窄裙子,高跟鞋,上了个浓妆,十分显眼,上到了大街,百米之外就能引来行人的目光了。同日本男人的关系也被议论着。
        不久,她的妹妹们,都被家中兄长送到日本的学习院去,就是为了不让她们走得太近。
        芳子为此很不高兴。
        自己那么的努力,就是不肯由着王府中各人如庶人一般沦落地生活着、英雄造时势呀。一奶所长,或同父异母的,竟然没有体贴和感动。她得不到关心!
        是一个“异族”吗?
        不,只有自己是“大器”。
        一定得干出成绩来,要不父王就白盼望了一场。
        “静园”在天津日租界内的协昌里。
        它身上挂了个招牌:“清室驻津办事处”。
        傅仪之所以唤他们居停为“静园”,木是求清静,而是“静观变化,静待时机”。主人在的时候,它是一座小型的紫禁城,仍是遗老们口中的“行在”,也有人来叩拜、值班,园子里仍使用宣统年号,对帝后执礼甚恭。
        这天,忽地来了一辆小汽车。
        小汽车驶至“静园”的大门外,稍驻。
        大门外是些小贩、路人、司机……,平凡的老百姓,不过哪些是便衣,只有会家子心里有数。
        大门内守卫看来颇为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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