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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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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就让位给你。你要搞清是我让位给你,要兑选你未必选得上。买子说不,林叔我
不要你让我,我选不上情愿。林治帮说不必再说,咱爷俩有这情分,不是几瓶酒,
是我看重你白手起家的本事,也是天意,当真等到年底男人回来,这位儿搞不定是
谁的。

    虽然国军对歇马山庄的事从来不感兴趣,可是送走买子,看着买子长着稀黄头
发的脑袋,国军有了一丝反感。国军回家,走进父亲屋里,说爸,这小子挺傲,你
不该强调天意,你应该让他知道你是他的恩人。林治帮泰然地摇摇脑袋,说是杂种
你就是用钉子钉他也钉不住,是好种你放他千里他也会找到家门。月月说,买子不
是那种人,买子绝不是国军想象的那种人。

    夜晚上床,国军扳过月月,说翁月月同志,你的判断不一定准确,我看那个瘦
猴一样的野人挺傲慢。月月有些不高兴,月月说国军,你怎么说人瘦猴?国军说我
向来都说他瘦猴,我早给你讲过瘦猴的故事。国军认真地端详着月月,继续说,真
有点奇怪,你能向爸推荐他,爸居然就能真用他。月月说,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
买子。国军愣愣地看着月月,那么说你懂?月月一时无话。国军说,我也承认他有
脓水,可是他那粗里粗气的样,我就觉得登不了大雅之堂,也就庆珠抬高了他的身
份。提到庆珠,月月刚刚有些沉稳的心口又有些捣腾。从东崖口买子家回来,她心
底一直翻腾着,买子说的自己和庆珠不一样的话让她心底很不平静,她怎么就和庆
珠不一样呢?在买子眼里,自己是否就像国军在庆珠眼里那样优雅平稳,不烤别人
专去浇灭别人呢?她就是她,她当然和庆珠不一样,她为什么要和庆珠一样呢?月
月看看没有睡意的国军,说也许你是对的,他其实没什么了不起,都是庆珠抬高了
他的身价。国军的手抚弄过来,翁月月,记住,我的话永远不会错。自从认识国军,
每争论什么问题,最终都是以月月的服从而告终,这使国军有种习以为常的自负。
此时此刻,因为买子那句话的伤害,月月特别愿意国军表现自负,似乎看他如一面
墙那样强大才心安理得。

                               小青和月月

    林治帮在歇马山庄一步步成功地实施退下政坛计划的时候,他的女儿小青在县
城一步步实施着撤离县城的计划。小青的撤离计划其实仍然以占领为目的,她一方
面继续和苗校长保持联系,假装并没对他的失言生气,拿出就要分手恋恋不舍的情
态让他为她延伸最后一线希望;一方面向一个从不理会自己,家住县城的男生许强
发起猛烈进攻。小青和苗校长在一起时,既是一个清纯女孩又是一个荡妇。她会把
重复不变的相见作得花样翻新,今天捧出一张贺卡,贺卡上写着亲爱的老师,永远
记着你;明天拿去一只袜子说这就是老情种的避孕套。而在进攻许强时,则完全是
另外一种法则,许强已经有了女朋友,是小青卫校同学名叫吕晶晶。班里人对小青
和校长的关系早有传闻,吕晶晶一向对小青爱搭不理。小青懂得,一个人只有让人
同情才会博得别人的好感,于是在吕晶晶跟前哭诉别离的难过,几次之后,吕晶晶
立时改变态度,陪小青散步、看电影,她在陪小青时总是叫着许强。小青用眼泪浸
没了自己的污渍,与吕晶晶恍如亲姊妹。吕晶晶同许强约会,本是不用小青传话,
却要特意增设过节,让小青在友情中打发难耐。因为毕业迫在眉睫,进攻速度必须
抓紧,汪国真的诗和暗送秋波都是慢性中药。小青第二次到许强家替吕晶晶传话,
就在楼道里搂住许强脖子,娇嗔而忧伤地细语道,许强你让我多痛苦你无法知道。
小青说着就把正待丰满的乳房贴上许强,说我的整个青春都在为你燃烧。许强恋吕
晶晶恋了半年,梦里千万次呼唤也没有撞过她的肌肤,小青颤巍巍的乳房使他一阵
眩晕。许强一边向外推着,一边情不自禁地拥着,当小青热辣辣的小嘴陡然贴近,
他竟战栗了一下马上拥她入怀。在恋了半年吕晶晶的许强不由分说拥小青入怀的刹
那,小青心底又一次响起一个声音,没有男人拒绝爱情。但是许强毕竟是青年男孩,
梦醒之时能够审视自己情感的分寸,当他发现吕晶晶开始疏远他,他竟痛骂自己疯
狂地向吕晶晶追去。

    歇马山庄林家的小青,不管骨子里有多么强烈的现代意识,终是没有像她父亲
在乡下那样步步成功。好在缕缕伤痕对小青只能算作一道风景。她一直认为受伤的
是对方而不是自己,因为卫校校长在她毕业那天目光明显有些阴郁。

    为了拖延回乡的脚步,为了在校长那道阴郁的目光里刻下深深的印迹,小青临
行之前在校长办公室约见了一次苗得水。这是一个星期日,整个大楼空旷寂静,九
点一刻,小青咋嘟咋嘟的脚步声犹如放大音倍的钟表秒针的走动。校长的门虚掩着,
小青轻轻一推,就被一双大手揽进怀抱。小青的脸被一张干燥、坚硬的老脸抚擦着。
苗得水的手一只老鹰似的隔着小青衣服山里海里一次次滑翔,在那蓬勃潮湿处筑一
个深深的巢然后高高飞起,在光洁柔软的峰顶风快地舞蹈。一只老手在最后时辰里
的弹拨滑翔,焕发出小青阵阵兴奋、阵阵吟叫,小青亢奋的吟叫,使陷入欲望深井
的苗得水抱着小青走向屏风后的床板。然而刚刚走到屏风后边,小青腾一声翻跃下
地。小青翻跃之迅速快捷就像鲤鱼跳龙门,她站在苗得水对面咯咯地笑着,冲着他
眼中迷醉在半路无法返回的火舌,高高亮一嗓子,我尊敬的苗校长,拜拜啦——话
音刚落,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便跨出了她在县城最后的分分秒秒。

    小青以为,她对苗得水最后的伤害会使她返乡的心情不会有半点沮丧,可是,
当她坐上通往歇马山庄的汽车,一颠一颠由柏油路驶入尘土飞扬的乡级公路,当她
在土路边看见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乡下女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顿然涌出她的眼角。

    许是有了充足的时间难过,那分难过的情绪被水一样泪泪流淌着的时间丝丝流
掉。小青回到家后倒变得异常平静,真正长大了似的跟父母对话,问今年庄稼的长
势,问父亲退下来有没有失落,问火花几时上学,说马上她要在村部上班,她可同
火花一起走路。傍晚,哥嫂回来,她又问哥春播结束,苗种站是不是空闲下来。当
小青最后看见嫂子,竟惊讶地叫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刚说一半,脑里立刻浮现出
一桩往事,便随即打住,马上转换内容,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想俺。月月笑了,说
俺想你你也不知道,你可把家忘了,一走不回来。小青说这回回来还不走了,人都
说嫂子小姑一台戏,没准常在一块能闹翻天。随后哧哧大笑起来。

    晚饭后,小青约月月出去走走,两人就顺街脖来到水库坝堤,小青说嫂子你瘦
得厉害,你脖上的筋都看出来,好像被胸脯上那两个玩意给抻了。月月不说话,痴
痴地看着库水,小青说俺哥的病肯定会治好,我带回好些中药,你别太熬煎。月月
说不是,我没熬煎,我知道会治好。小青说是不是上课太累,现在初中课程太紧?
月月摇头,我就愿意上课。小青说那你怎瘦成这样,月月说我苦夏,一到夏天就瘦。

    她们在坝堤上站一会儿,又往回走。月月提议往东崖口走去,那里幽静。她们
一路走着,小青就不间断地讲着人生啊理想啊什么的。月月敷衍着,羡慕地看着小
青,心想自己像小青那样没有结婚时,也是总跟人谈人生理想,那时看未来是那样
美好,她们私下里谈着人生的苦恼,理想的不易达到就像饥饿时玩赏一个刚刚到手
的热馒头,而一经结婚,那憧憬就仿佛装在沉船上的空瓶,咕噜咕噜一会工夫就灌
满水沉入海底。问题是月月心里灌进的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是歇马山庄任何新婚
女人都无法体会的。她初始以为只要有爱情,那个瞬间的快乐可以不要。那个时刻
那么短暂,却不知为何一旦没有,就一点点掠去她的快乐,许多个夜晚,月月不敢
深想也不敢正视自己,她看着国军厚敦结实的肩膀,竟然怎么想象从前那样弹拨他
咯吱他也伸不出手去,那个冷漠的后背似乎无论怎样宽厚都释放不出热量,都无法
叫自己激动。月月好像一个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一只不知去向的船载走,一点
点揪心地远离了与国军的粘合和赤热。常常的,看着国军后背,月月就会产生一种
同情,那同情是理念的东西,月月陷入深深的迷茫,因为那时她会想到另一个人。
月月说不清是因为有了另一个人才使她和国军断开,还是因为她和国军断开,才有
了另一个人的加入。这个人通过简单的一抓一只绿蚕爬上桑叶似的爬上了她的心叶,
一口一口噬咬她的心,让她日日憔悴。他吞食月月往往要在夜里国军睡去之后,她
望着国军坚挺板板的后背,那个粗糙的躯体就在她眼前蠢蠢欲动。那躯体每晚必到,
展露着白白的牙齿,黑黑的膀臂。那躯体因为衬在国军洁白的背上,有一种模模糊
糊的印象,可是每当月月想到自己在这个躯体面前的价值和庆珠不一样,她就用感
觉拼尽全力地掳抓他,搏捉他,将他向自己拉近,向自己的肉体拉近。适得其反,
当一种感觉告诉她她在向他走近,另一种感觉又告诉月月他离自己很远,他其实什
么都不知道。夜晚的折磨一旦过去,晨光把它的光色挥洒在大院挥洒在并没褪去簇
新的新房,她看到一个与自己同样不轻松的面孔,月月的心又被另外一种虫子样的
东西噬咬。这噬咬从天亮开始,一直到走进小镇教室。只有走进学校教室,那个夜
里噬咬她的躯体才隐在远远的歇马山,在那里默默等候。这昼与夜的轮换,让她觉
得,国军和买子,就像刚装上的两具假牙,只要轻轻咬动,上下的牙龈就钻心的疼
痛,月月的疼痛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她们不觉间走出屯街,来到东崖口的坡路,小青感到嫂子对自己的话有些敷衍,
知道哥哥的病还是深深地笼罩了嫂子的心情,就不再说话。走到崖口的时候,月月
抬头说话,月月说小青,再说说你那理想吧,你理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青说我的人生理想特别空洞,我只想找一个好的工作环境,那环境能有许多
许多朋友,至于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还不能把理想打在一个人身上。

    月月说那你其实是假话,咱山庄女子哪个不嫁人?

    小青扑嗤一声笑了,说嫂子其实我们很不一样,你是天生工工整整、一笔一画
写出的字,我是天生龙飞凤舞的狂草,不管一笔一画还是龙飞凤舞,都是字,只是
写法不同,咱俩的活法很不一样,你是不会想象我早已不是处女。

    月月说这没什么不能想象,我婚前也和你哥有了关系。月月在此时说到关系感
到一种久违了的亲切。

    小青说我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有了关系,我这样的人不会把同谁有了关系就看
成是种关系,我同多少人有了关系也不会决定终生与他有关系,这是咱们的不同。

    小青一再强调不同,一时令月月思维有些拥挤,买子说她和庆珠不同,自己究
竟与庆珠与小青有什么不同呢?是的她当然不会像小青那样在两性关系上随随便便,
月月对翁家传统的操守、把持。不是一种理性的选择,是已经深入了血液铸成了性
格。如果让月月同许多男人胡搞乱搞,她会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狗和猫并因此无颜
亲近人类,小青却把这当成玩,当成跳格子踢毽打扑克一样轻松的事体。月月说,
小青,咱们是有不同,但那在我看来绝不是楷体和草体的问题,那是汉语和鸟语的
不同。是人与兽的不同。

    小青说,或许真的不是楷体和草体的不同,你教书不会不知道外国人的性解放,
性解放就是性自由、不压抑。

    月月说咱们毕竟不是外国人。小青说好啦嫂子,你是教书先生,我不一定能讲
过你,但我想告诉你,我的理想就是不压抑自己,当然,这也许不是理想,是性格,
我生就了跟歇马山庄格格不入的性格。

    月月不再说话,月月想小青竟然有这样的理想,不压抑,这会成为一种理想吗?
人不压抑自己怎么会使别人快乐,比如她若去找买子,那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然而就在月月循着小青的思路往下走又七差八落走不下去的时候,小青突然停下来,
看定月月阴郁的目光,小青说嫂子,你是不是不爱哥哥?

    好像正在台上人迷地讲课突然有人抽了讲台的底板,月月一个激灵,眼皮跳动
两下。月月说这是哪跟哪?你这不是瞎说嘛?!

    小青说嫂子你别吃惊,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你的目光,我刚才一转头看到你的
目光。

    月月说告诉你吧小青,我活着是林家的人死了是林家的鬼,你放心好啦。月月
在起誓时出了一身冷汗。

    小青仍然盯住嫂子,一种复杂的心绪使她再也说不出轻松的话。

                               国军和月月

    公公的退位,小姑子的回乡,使家里的人际关系呈现了全新的格局。在这格局
里,她和国军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他们好久就上班下班不再一起走路,这种分离没
有什么直接原因,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国军越发贪恋睡早,没有了起早陪月
月早走的积极性。月月只在期末最后一天进家看到家里人全新组合的时候,对国军
和自己目前的状态才偶有感觉。月月同园里的婆母和小青笑笑,之后放下自行车直
奔西屋。走进西屋,她看到一张冷色调的脸,翁月月,你,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林国
军,你根本不拿我林国军当回事。钝器撞击的声音透过银灰的冰面扇出一股料峭的
寒意,在夏秋之交的温热中弥漫,一层层包裹住月月刚刚还在歉意地笑着的瓜子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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