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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部分

当代-2005年第2期-第149部分

小说: 当代-2005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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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为震怒的要员责令有关部门派人调查,调查小组进驻文工团时,正赶上后一
位女演员因妊娠反应,蹲在住所的后门尽情地呕吐。
    侉子县长就被开除出革命队伍,遣返到山东老家后,段三国当了几个月的代理
县长。
    杭九枫和林大雨将此当成了大鸣大放带来的曙光,进而提出更为著名的意见。
    天门口的房屋天门口人住!
    天门口的田地天门口人种!
    天门口的美女天门口人娶!
    天门口的大印天门口人用!
    这四句话从提出之日起就显得如此深入人心,只用了半天就传遍了天门口,又
用了半天向下传到了汤铺,向上传到了中界岭。
    有西河潺潺作响,水之所至路人皆知。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这些看上去只是
随口说出来的话,竟然越过江淮之分水岭,在深受当年六霍暴动影响的整个大别山
区产生热烈地回响。面对在西河两岸有着天然支持力的杭九枫他们,那些跟随第三
野战军来到大别山区的北方人,表现出空前的垂头丧气。然而,南方人永远也无法
克服当他们将北方人称为侉子时所暴露出来的致命弱点,他们对所谓侉子的轻视是
根植在骨子里的,是表里如一的。不比北方人,他们偶尔也会称南方人为蛮子,但
遇到具体事情,他们往往十分谦恭。北方人的内敛与内秀被那张粗粝的面孔藏得纹
丝不泄滴水不漏,越是身处逆势,这种天赋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杭九枫和林大雨从没有说过将侉子们送回北方老家过年的话。但传闻之下,这
种意思已经弥漫开来,大家都说,冬天一来,留在县里的三百多名北方人,肯定要
回归他们恋恋不舍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
    冬天说来就来,天堂气象站连续两天发布将要降雪的预告。
    这一天,街上又出现一个说武汉方言的陌生男子。陌生男子是从中界岭下来的,
在白雀园旅社登记时,他用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华小于;政治面
貌:共产党员;籍贯:汉阳;工作单位:湖北省文化馆;职务:民间艺术研究员;
事由:采风。按照白雀园旅社特有的规定,在办完所有登记手续后,华小于还得伸
出手来让常天亮细细地抚摸一遍。华小于不明白,常天亮坦白地取下墨镜告诉他自
己的实情。
    “我的眼睛长在手上,摸过这一次,过三五年你再来,我若是认不出,吃住的
费用就由我的工资里面扣。”
    常天亮的手指动作格外细致,仿佛能进入到对方手上的每一道皱纹,慢慢从指
尖游走到手腕。
    “你叫什么名字?”不等回答,常天亮又喃喃自语般重复了一次。
    如此追问立即遭到华小于无情的嘲笑,刚刚说的话都记不住,那用手摸一下就
能记住对方三五年的保证,连天方夜谭都不够格,只能是吹死牛不用偿命的江湖骗
术。常天亮倒不在乎,一旁的荷边却不干,非要到街上找一个人来当面试给华小于
看。华小于一时兴起,答应可以将由上街过来的第三个女人叫过来试试。第一个女
人是段三国的妻子;第二个女人是从右岸过来,上供销社卖鸡蛋的;第三个女人是
记录完当天的气象资料准备回气象站的雪蓝。
    荷边比画着让雪蓝伸出手来,常天亮轻轻地触了一下便说,雪蓝的手太像雪柠
了。雪蓝明白其中的意思,试完了便走,从头到尾不说一个字,也不往旁边多看一
眼。荷边再说先前的话题时,华小于已不理她了,嘴里说着认输的话,一双眼睛只
顾痴痴地盯着雪蓝。
    荷边笑着推了华小于一把:“要演儿女情长的好戏了!”
    华小于回过神来简要地问了问雪蓝的情况后,斩钉截铁地说:“今生今世我的
一切终于有了可以托付的女人!”
    华小于一刻也没耽误,大踏步跨过院子,站在气象站门前,彬彬有礼地作了自
我介绍。
    雪蓝很好奇:“民间艺术也能研究?”
    华小于很高兴雪蓝能主动搭话:“当然,可以从多个方面进行研究。北方的梆
子,南方的说书,经过研究就会发现,在它们背后隐藏着南北两地民众的性格。一
般人都以为梆子工于藏拙,说书擅长露巧,实际情况正好相反,梆子藏的是巧,露
的是拙,说书藏的是拙,露的是巧。”
    雪柠耐心地听他说完了才开口:“华先生来一定是想研究本地的说书哟!”
    华小于说:“我是第一次来贵地,只住一晚上,明日一早就赶路回武汉。我想
在雪蓝面前毛遂自荐,希望自己这辈子能做她的第二十五朵白云。”他的神情将剩
余的意思全部暴露无遗。
    雪蓝再也不敢出声了,只顾往雪柠身后躲。雪柠也不遮掩,将话说得更清楚:
“难得华先生如此直率,我也不拐弯抹角。天门口镇上多年来就有一部十分奇妙的
说书在流传,华先生既然是民间艺术研究员,今夜何不先静下心来好好听一场,其
余的话过后再说。”
    华小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便接受了雪柠的建议。雪蓝有些嗔怪雪柠,应该
让华小于多将自己的情况说一说。雪柠耐心地回答,了解一个人只需看上一眼,听
一句话,观察所走的第一步路就够了,华小于的样子让她想起当年的柳子墨。然而,
从梅外婆开始,雪家人从没有同真正的艺术家打过交道,要想把握住生性多变的艺
术家之心,实在应该多一份谨慎。
    事实证明,雪柠的建议是对的。
    天黑之后,华小于便早早地来到书场。在国色天香的女人和旷世奇葩的民间艺
术之间,华小于首先选择了后者。
    太平军有九条命,丢了哪城攻哪城,湖北江西军情急,百姓幸有沈夫人。夫人
尊父林则徐,嫁给御史沈葆桢,忽闻长毛军将至,幕僚仆婢皆逃散,府衙只剩贵夫
人,备金帛,和巨锅,当了厨役犒劳人,更以指血写文书,邀请浙江饶总兵。则徐
旧部见血书,星夜兼程救广信,一当十,十当百,杀得长毛不是人。永垂不朽夫人
城,感颂慈荫直至今。长毛东王杨秀清,千岁之人万岁心,江南大营一击破,三吴
美女任他淫。扬州献上朱九妹,日理文书夜侍寝,含恨九妹施毒酒,一旦察破逼自
饮。
    又有江宁李氏女,选送东王亦遭淫,她在髻内藏小刀,误中秀清左肩上,当即
就被点天灯。又有一个赵碧娘,丰姿秀美十五六,自缢绣馆不附淫,秀清怒杀数十
人。又娶天妹作继室。三伏时节造凉床,四面玻璃四面水,秀清宣娇尽欢情,王娘
皆成活寡妇。
    常天亮石破天惊的一段唱,让华小于差一点跳起来。大别山区的说书在他听来
早已是耳熟能详,如此吊诡、如此神奇的说书还是第一次听到。一场说书听到底,
华小于更加迫不及待想要了解这部说书的来龙去脉。夜已经很深了,华小于还在缠
着常天亮,要他将其中起承转合的要紧处简略地说一说。第二天清晨,华小于起床
告别天门口,只记得再三再四地告诉常天亮,短则十天,长不过一个月,自己就会
再来。先前对雪蓝说过的话,仿佛全都被忘得干干净净。华小于只记得,到达县城
后,第一要紧的事就是去见董重里。
    十天过去了,华小于没有回来。一个月过去了,华小于还没回来。
    倒是董重里回来休假了。华小于抵达县城的那几天,文工团正好在外演出,留
守的人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只对右手腕上那排深深的牙痕记忆犹新。董重里当时砰
地动了一下心,不由得想起当年逃离独立大队后在黄河边上遇上那个叫于小华的女
人,可他没有进一步往深处想。回到天门口,没有文工团内部通过大鸣大放释放出
来的各种骚扰,在并不寡欲,却能清心的环境里,他将旅客登记簿上记载的文字看
了又看,一次次地将华小于三个字首尾颠倒读成于小华,心里终于有了罕见的震撼。
向来遇事自有主张的董重里不得不问常天亮: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于小华的日记流
落到了天门口,她那寄养在武汉城郊外的儿子也跟来了?
    华小于到底是不是于小华的儿子,董重里不能否定,也没有理由认定。回到屋
里,在圆表妹早就张开的怀抱中尽心尽意地休养生息一阵后,董重里充分利用这次
休假,将于小华的日记细细温习了一遍。临行前,董重里来到白雀园旅社,常天亮
明白他的意思,摇着头表示,依然没有华小于的消息。但他觉得华小于会有信来,
解释自己为何失约。常天亮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主动去信询问只有一面之交的华小于
是否发生了意外。同所有生在深山小镇里的人一样,常天亮的性格里本来就有一种
天生的矜持,自从紫玉邀请他去了一趟武汉后,这种成分自然会比别人更多一些。
    在一天接一天的等待中,华小于仍在继续着这种失约。
    从成立之日起,文工团的休假日就没有固定过。因为到处都在大鸣大放,文工
团的演出活动减少了许多,一连五个月董重里都能在当月的十五日准时回天门口与
圆表妹团聚。前三次,是董重里主动去问常天亮,后来就变成由他们来问董重里,
既然华小于已经了解到让他倍感兴趣的一部说书最早来自董重里,与他联系肯定要
方便许多。只要有机会,雪柠或者雪蓝总要问一问。其余晓得华小于要来研究天门
口说书的人,偶尔也会说些点到为止的话。
    关心这件事的人越多,华小于越是杳无音信。常天亮说的鼓书却是照旧。
    北王妻弟陈宗扬,一表人材如冠玉,王娘将他替秀清,一招不慎受斩刑。正值
秀清恶贯满,天王秀全降密旨,召唤北王回南京,大开杀戒王府内,只剩宣娇归北
王,两相合欢犯人伦。
    天王又有密旨降,召回翼王和燕王。南京城内王侯战,死了燕王秦日纲,逃了
翼王石达开,两府无辜尽杀光。眼看天王府被围,秀全又召东王党,斩草除根北王
府,宣娇玉骨也成酱。
    杭九枫和林大雨所提的著名意见在西河两岸愈演愈烈,从前总觉得无所不在的
北方人越来越难见着,与林大雨同在区公所共事的两个北方人被集中住在县政府招
待所里,白天学习,晚上打扑克,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在天门口露面了。不了解内情
的人却在挖古,北方人已经被上级尽数调回老家。
    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董重里从会计室里出来,加上先前的积蓄,在百货公司
买了一辆黑色的永久牌自行车,兴冲冲地骑回天门口。半路上,在天门口工作的两
个北方人骑着两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追上来。
    “董先生也买自行车了!”
    “你们不是也骑着吗?”
    “你是雅兴,俺们的工作需要物质力量,上级才配发。”
    “学习结束了?”
    “是呀,学了几个月,思想上大有提高。”
    “提高多少?”
    “要不了多久,等应用起来,你们就会明白的!”
    三个人并肩骑行了几里路,一个北方人突然开始发力,另一个北方人立即默契
地跟了上去,时间不长就将仍旧慢条斯理骑行的董重里远远地拉在后面。一种无形
的力量正随着北方人高涨的气焰悄然扩散。
    董重里骑着自行车进下街口时,太阳正好咚的一声落到西边的山脊后面。在那
些被叮叮当当的铃声引来的目光中,不难分清楚,哪些惊讶是即时的,哪些惊讶是
从北方人那里延续过来的。北方人故意将自行车彻夜停放在小教堂外,那意思十分
明白,上级专门拨款为他们配备了二十几辆自行车,是对他们往日工作的奖励和今
后工作的激励。与著名意见共生共长的热情,就像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一夜之间便
陷入低潮。
    因为这种变化,林大雨在董重里面前头一次提起华小于。
    “我有华小于的消息。”林大雨一进门就将圆表妹支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由
北方人带来的油印材料。说是油印材料,右上角又强调地印有“内部机密,不得外
传”的字样,其余位置既无红色的文件头,也无任何表示此油印件出处的标示。油
印材料共有二十余页,董重里还没顾得上看清第一面上的标题,就被一连串的文字
吸引住了:“我不愿意当应声虫,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说话,但往往汇报上去说
我丧失立场,遭到一系列打击。如去年毛主席编的《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
我社一印三百多万册,我当时说印这么多一定卖不出去。这个意见反映上去后,认
为我的看法奇怪。
    现在结果怎样呢?据湖北分店反映,他们就积压了很多。“董重里随手翻了几
页:”我不是偏激情绪。我们不是为了增加两块钱而来提意见。而是为了工作。到
今日为止,对待整风的观点和态度,宗派主义还在起着作用。在文艺学院,我因看
了几本法国小说就被批判,写成鉴定装进了档案。李柯同志的材料袋里连捏造的打
油诗都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让他调到长江水利委员会去当杂志主编的事半途
而废了。秘密材料袋令日是不需要了,今日都是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我们
又不是俄国的‘死灵魂’,一个人的材料掌握在别人手里,自己却不准看!有人说
人事科像公安局、派出所,人事干部是不是秘密警察或特务?我了解文化局、作家
协会的情况,让这些人掌握别人的命运,很可怕!“董重里正想往回翻,看看这样
说话的人是谁,林大雨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来往后翻了几页,并催促说:”快点看,
华小于在第十页上。“
    第十页上相关的标题是《省文化馆华小于的言论》:“我不是艺术家,而是冤
家。所以我在这里只能哀鸣。在一九五五年下半年的肃反运动中,我是主要斗争对
象之一,也是一个重点。前后被斗争过九天,计四十三小时又三十三分。被斗时,
挨过三次打,罚过四次跪,计两小时,罚过五次站,计三小时又三十八分,被禁止
抽烟二次,拿着绳子喊着要将我吊起来(实际没吊)一次。另外,还被关入私牢四
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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