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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当代-2005年第2期-第34部分

小说: 当代-2005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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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如果不是雪大爹带头捧场,自己能否在此地立足都很难说。从小教堂里得来
的轻松非常短暂,几家自觉会有厄运的富人,暗地里邀约着外逃了,家中只留下
走不动的妇孺老人。雪大爹对此无动于衷。当年长毛军几十万人马犯境,雪家也
没离开天门口。雪大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杀人如麻的长毛军更凶恶的人。
几家富人一走,雪家在天门口更显孤立,而且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所有离开天
门口的人,都必须持有盖着苏维埃大印和常守义私章的路条。雪大爹仿佛仍旧没
有想走的意思,他对家里的人说,多想快乐的事,多做快乐的事,不要自己吓唬
自己,自己为难自己。
    早上的太阳不疏不密地照在窗纸上。同所有富人家一样,紫阳阁临街的墙上
只有阁楼上开了几扇很小的气窗,其余的窗户全都开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以往,
雪家屋里的事情,只要不往外说,别人从来不会知道。雪家窗户上的纸从来也不
会破。可是今日,天还冷着哩,窗纸就被人故意捅破了几个窟窿。透过这些窟窿,
往日柔情似水的阳光,粗鲁地晃着雪家人的眼睛。雪柠不怕这样的阳光,但她被
窗纸后面那只窥视眼睛吓着了。雪柠的惊叫震撼着全家人的心。特别是正在枕衾
之间缠绵的爱栀和雪茄,二人一跃而起,身上的羞处正好露了出来。爱栀和雪茄
的睡房窗纸上也有夜里新破的窟窿,因为怀疑被人窥视了,爱栀羞得捂着被子不
敢哭出声。雪茄气急败坏地站在院子里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是妒火中
烧的阿彩干下这种缺德事,他刚叫了两声,阿彩就跑过来,委屈地说自己屋里的
窗纸也被人抠了几个大洞。这件事很快就弄清楚了,是农会的人捅破了窗纸,他
们还遵照常守义的命令,开始早晚两次盘查所有的富人,不让他们有串联的机会。
雪茄没有听从雪大爹的劝告,执意来到小教堂,冲着傅朗西和董重里发脾气,说
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惹动心火的傅朗西当场警告他,要对自己所说的话负绝对责
任。
    天黑之前,紫阳阁大门上第一次被人贴上布告:“自即日起,无论白天黑夜,
下列对苏维埃政权心怀不满的人家一律不许反锁大门,随时准备接受相关检查一”
在名单上,雪家位于榜首,段三国家押后。
    太阳更加暖和了,雪家人感受不到,恐慌与恐惧导致的寒冷,让他们总也脱
不下过冬的寒衣。爱栀更是这样,头天夜里说好,明天一定不再穿那雪狐皮大衣,
待到第二天起床,透过窗纸上的窟窿看看外面的动静,又不得不将柜子打开,要
雪茄帮她披上雪狐皮大衣。常守义他们认为这是“乌龟晒太阳——摆阔”,更难
听的是“睡在棺材里搽粉——不知死活”。
    纷乱时,被雪家好饭好菜养得面如桃花的杨桃,还是每天独自给糍粑换水。
杨桃睡房的窗户开在天井上,就算有人弄破窗纸,想要偷窥却不是踮着脚就能做
到的。爱在三伏天用栗炭火烤糍粑吃的雪大奶,不改多年的习惯,年前让伙计打
了五斗糯米的糍粑,用一只大缸装着,放在背阴的回廊边。天凉时,大缸里泡糍
粑的清水一天换一次,过了清明节,每天早晚两次换水是必不可少的。要将糍粑
一直放到夏天,必须在中午加换一次水,那水还必须是古井里的。只有这样才能
保证糍粑不会霉变不会馊臭。杨桃被买来之前,这事是由王娘娘做。王娘娘做得
很精心,她换水时要上三次水,可那糍粑仍旧有少量变坏的。杨桃来后,曾经替
王娘娘帮了一阵忙,那是最热的时候,可糍粑竟一只霉点都没起,泡糍粑的水中
也没有冒气泡。总嫌王娘娘手臭的雪大奶一高兴,就将这事吩咐给了杨桃。年年
给糍粑换水,杨桃也习惯了。她先用瓢一瓢瓢地舀出一些水,随后徐徐用力将水
缸搬斜,让略显浑浊的陈水自然流走。天气热,她还要用干净抹布将糍粑上新起
的涎状东西擦拭干净。雪家人每天早晚都能看到杨桃给糍粑换水,如果不是心有
闲暇,想看看那白如奶汁的水溅起来的样子,谁也不会额外多加注意。
    第一遍浑水刚倒完,阿彩从雪大奶屋里出来,站在回廊边,让杨桃从缸里挑
五块糍粑交给她。杨桃乘机笑盈盈地赞美阿彩:一样的炭火,一样的糍耙,不知
为什么,经阿彩手烤出来的糍耙味道就是不一样。阿彩从杨桃手里接过糍耙,半
真半假地说:“我也没有将馊了的糍粑烤出奶香的本事,怎么突然之间大家都说
我烤的糍粑好吃?”“你是真人不露相嘛!”“但愿吧,不然我在这屋的地位恐
怕连丫鬟都不如!”阿彩拿了糍粑,从天井旁边走过,先去书房里请雪大爹和雪
柠,让他们一会儿上雪大奶屋里吃烤糍粑。
    “没想到一向清高的雪家,也会向这种女人低头。”杨桃猛一回头,不知何
时,王娘娘站在自己身后了。
    “我才不吃她烤的糍粑哩,隔几间屋就闻得见癞痢腥。”
    二人相对苦笑一下,没有再说话。
    院子里的水声,让雪柠情不自禁地想起几个月前在江边与梅外婆告别的情景。
雪柠停下手中的画笔,要雪大爹说说天门口的白云。雪大爹心情不好,拉上雪柠,
走到院子里,信口开河地说,白云是糍粑变的。雪柠不高兴雪大爹用白云开玩笑,
抢前行走时,不小心撞上杨桃丰满的屁股。杨桃若无其事地扶着倾斜的大缸,一
脸笑容地提醒雪柠,这一带潮气重,小心脚下打滑。雪大爹已经走过去了,杨桃
还在背后说,雪家这些年来总是好运当头,三伏天的糍粑都不会馊,别人家就没
有这样的福气,过不了清明节,糍粑就会冒酸气。
    当时一声不吭地雪大爹后来说:“夜里让杨桃给我咬咬脚。”
    “早该这样,咬咬脚尖,揉揉老寒腿,人会长寿许多。”
    雪大爹让雪大奶挑出一块烤好的糍粑,拿着回书房了。
    坐在爱栀身边的雪茄也走了。
    一丝悲凉之意掠过雪大奶的心头。火盆里烧得正旺的白炭突然发出几声罕见
的脆响,一串火星进了起来。爱栀赶紧将椅子挪到离火盆较远的地方。雪柠小声
同雪大奶说了句什么,雪大奶强作欢笑:“女人一好男人就会喜欢,这是没法子
的事。若是没有几个男人喜欢,女人活到老时,就没有滋味了。”雪柠不知深浅,
问雪大奶曾经让几个男人喜欢过。雪大奶笑得更加勉强:“都这把年纪了,说它
还有什么意思!”雪柠又问,如果几个女人同时喜欢一个男人,男人怎么办。雪
大奶心里正烦,想也不想就说:“小乖乖,你可不要为哪个男人吃醋呀!”话说
出口,雪大奶便将目光盯在阿彩身上。
    阿彩没有做声,她用一把小火钳拨着糍粑在火灰里不停地翻转,眼见着瘪瘪
的糍粑一溜烟地变圆了,胖乎乎的,像是多年守寡的女人突然有了男人的滋润。
阿彩拿起糍粑,细细拍打着。糍粑很烫,阿彩不得不飞快地来回倒手,直到把糍
粑上面的炭灰拍干净了,也不烫手了,这才双手掇着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雪大奶
并不急于吃。她将糍耙放在掌心里,眼睛眯成一条缝,端详着,仿佛舍不得吃。
终于,她将糍粑送到唇下,正要张口又放了下来。雪大奶突然想起往日。雪大爹
曾将糍粑比作她年轻时的手腕、手臂、手指,还有大腿、脖子和腰。雪大奶的美
丽曾经让天上的鸟儿、河里的鱼儿,只要从天门口路过,就不想再去别处了。年
轻的雪大奶,身上有股糍粑烤熟时的清香,在天门口四处漂溢,八面流芳。
    “我老了,成了丑八怪了。”雪大奶叹息说。
    “你没老,我们才叫老哩。”阿彩忙说。
    雪大奶瞟了阿彩一眼,扭头对爱栀说:“你的这个姐姐,身上有好多过人之
处。就说烤糍粑,我活了这把年纪,硬是没见过有谁比她烤的糍粑更好吃。不管
有没有用水泡过,也不管糯米放多放少,火盆里的火大火小,都能烤成一个模样。
白白胖胖,没有一点烤煳,没有一点烤爆,也没有一点火候不到的。抛开别的不
说,光说糍粑,我也离不开你姐姐。”
    阿彩说:“莫只顾说话,还是趁热吃,糍粑冷了嚼不动,也不香了。”
    爱栀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早先雪大奶说阿彩犯天条时的样子。稍一想,心
里就打起了寒颤。随着独立大队又一次打下县城,在小教堂里进进出出的人对雪
家的态度有明显变化。杭九枫来家里捉猪犒劳自己,说话的口气里含着一听就明
白的恶意。在为所欲为的杭九枫面前,雪大爹和雪茄无计可施,还是阿彩出面说
了几句狠话。她说杭九枫才占了三天县城,行为动静却像打进京城,当了皇帝一
样。除了那声癞痢婆,杭九枫骂阿彩的活不算太难听。他嫌去京城当皇帝太麻烦,
只想在天门口做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明日张胆地拉了一下阿彩的手,还想再拉一
下,却被阿彩甩开了。杭九枫从雪家猪圈里拉走两头猪,大的只有百把斤,小的
也许还不到七十斤。吃过雪家猪肉的人,眼神比往日更冷酷。雪大奶也有变化,
让阿彩来烤糍耙,只是其中一种。前不久雪大奶还在嫌阿彩总爱搔头上的痒,连
茶壶都不让她碰。
    爱栀领会到雪大奶的意思,也跟着乱说:“老爷写信劝雪茄回家时,总说这
是雪家第一口福。”
    雪大奶将糍粑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正嚼着,脖子突然伸长了许多。爱栀连
忙在她背上拍了几下,雪大奶的样子反而更难看了。阿彩慌张地叫喊起来。爱栀
顾不上多想,她将雪大奶的头放到自己的左臂上,腾出右手,撬开她的牙齿,将
手指插进嘴里使劲一抠。随着稀烂的一团糍粑粘在手指上被拖出来,雪大奶喘了
一口粗气。雪茄和雪大爹一前一后赶来时,雪大奶已经没事了。一场意外反而让
大家放下重重心事,轻松地笑起来。冬天吃糍粑时粘住牙的事在天门口屡见不鲜,
也就是憋岔气而已,不会死人的。
    雪大奶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吃烤糍粑。”
    一屋人正在笑,雪柠尖叫起来:“谁的头发烧着了?”
    爱栀吸了一下鼻子,低头一看:雪狐皮大衣的前襟被烧焦了一块。爱栀撩起
大衣,下意识地拍打一阵,再看时,上面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爱栀在那里
像苕一样,杨桃过来装着帮忙,附在爱栀耳边说:“是阿彩于的,我看到她故意
用火钳夹着炭火往你身上按了一下。”
    爱栀想装着没听见,又没装成,心里难过,眼泪就出来了。
    雪茄察觉出其中的异样,他将爱栀叫到一边,问清楚后,转过身言外有意地
说:“女人都是这样,经不起一点意外,不是好心行坏事,就是善意结恶果。”
    “我的儿,你妈也是女人哩!”雪大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故意将指向阿彩
的话揽到自己身上。片刻后叉说,“生你时,我一定是有恶意,不然你如何成了
这好的善果哩!”
    爱栀不敢再哭,擦着泪水和缓地说:“雪茄说的其实没错,我们才是女人。
妈妈这样慈眉善眼,当然不是女人了,是女菩萨,是女神仙。”一番话说得雪大
奶的眼睛笑成一条缝。爱栀接着说,“只怪我没经过大场面,遇到一点事心里就
发急。若是冷静一些,就不至于和衣扑到火盆里去。”
    雪大奶心中有数地摸着那些烧得只剩半截的雪狐毛,问阿彩:“往日好像有
个丫鬟,会补一种叫孔雀金丝裘的衣服?”
    “是《红楼梦》里的晴雯吧!”见雪大奶点了头,阿彩继续说,“杭九枫也
有这样的手艺,要不要请他来试试?”
    “人家今日手握枪杆子,不会干这活了!”雪大奶张大嘴将一声长叹改成打
哈欠。
    阿彩吞吞吐吐地说:“只要你们同意,我可以去请请看。”
    雪大奶使了个眼色,不让爱栀开口,自己替她说了同意。阿彩走后,爱栀说,
宁可让雪狐皮大衣破得一塌糊涂,也不愿让杭九枫碰一下。这一次雪大奶是真的
叹气了。她估计杭九枫不会来,之所以让阿彩去,是想试探那些人的动向。二人
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到雪柠跟着阿彩出门去了。雪柠在外面转了一圈,带回一个
出乎意料的消息:杭九枫居然答应帮爱栀修补雪狐皮大衣。眉飞色舞的阿彩带着
相同的消息回来了,她说,杭九枫成了一个有身份的人物,有拿枪的人在小教堂
门口站岗不让她进去,杭九枫横着喉咙咳嗽了一声,拿枪的人立刻就向她立正行
礼。几天不见,那些种田人便训练得一点也不比政府军差,看样子他们真能做出
一番大事业。
    阿彩突然闭上了嘴,她听见杭九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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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二九
    回廊边,杨桃还在给糍粑换水。流水哗哗,仍旧掩不住杭九枫的动静。杭九
枫不怕雪家人听见,大着声音要杨桃将糍粑照顾好,回头给独立大队做军粮,一
餐吃饱了,连续打三天三夜恶仗,也不觉得饿。杭九枫跨过门槛时,带来一股冷
冰冰的风。雪大奶和爱栀有些不敢认,瞅着竖在面前的一身新军装说不出话来。
杭九枫故意将那顶缝出八只角的帽子正了正,又将吊在屁股后面的乜子(注:乜
子,一种土制手枪,每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移到小肚子上。因为得意,杭九枫
说起帮阿彩戒鸦片的事,说这是雪家第二次主动请他上门。阿彩毫不客气地骂他,
别一副小人相,得志就猖狂。杭九枫没有计较阿彩,他对满屋的人说,哪怕将来
更加出息,当了更大的官,自己还是离不开狗皮和芒硝。说话时,他已经凑上来,
抓起爱栀身上的雪狐皮大衣。杭九枫看得很认真,不知不觉中腾出一只手,伸进
爱栀怀里。爱栀正想扭动身子躲开那只手,杭九枫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他
可以从杭家的大白狗皮上取下一块最好的皮,天衣无缝地补上去。杭九枫要爱栀
脱下雪狐皮大衣,他带回去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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