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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怀念羊-第20部分

小说: 怀念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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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咋办呢?”路在理问路张氏。
  “我再给熬些米汤催催奶吧!”路张氏说。
  说话间,白老汉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
  “男娃女娃?”白老汉问路在理。
  “男娃。”路在理说,“愁死人了,娃他妈没奶……”
  白老汉说:“娃,这羊我给你牵来了……”
  路张氏看着白老汉手中的羊,眼泪吧嗒嗒地流了出来。
  乳水从羊乳上流下来,细细的一股,如针落在瓦罐里,叫人心痛。羊的奶头儿红红的,指头儿般大小,路张氏实在是不忍心挤,她怕那羊的奶头会被自己挤出血来。但羊听见孩子的哭声却跳上了炕,躺得平平的让张路氏挤它的奶,路张氏说:“这羊也有人性,看来,我这个孙子一定是个贵人……”随后,她感到羊蓝汪汪地看着她的眼睛把她给淹了,她闭上眼睛,轻轻地捋着羊的奶头,在羊奶落入瓦罐的声响里,她不由自己地流下了眼泪。
  30
  黄意晓生下孩子不到一个月,便下地干活了。原因是那时粮价疯涨,路在理家已经非常缺粮了。她每天都和路张氏一起去一个叫兔子沟的地方捡蘑菇,这个地方距路家窑大约有三里的路程,平时少有人来。
  兔子沟口与黄河相接,长着几株歪脖子沙枣树,黝黑坚韧的根系暴露在沙石中,默默无言地展示立于尘世的沧桑。沿着沟内的坡地缓缓而上,可以直抵野猪岭的最高峰猪嘴山。因为少有人来,沟外的人为沟内制造了许多离奇的传说,说是沟内兔子成群,因为沟里的兔子成了精,公兔精专食漂亮女人,母兔精则喜欢与英俊男子为伴。于是,发义埠死了不满周岁的婴儿,总要弃之于兔子沟,一是为讨个吉利,将死婴当做为兔精献上的一份厚礼,以乞求大人平安;一是为了了却活人心愿,希望死婴的灵魂能与兔精共生共灭,世代相伴。村里每有俊男靓女被洪水冲走,人们也总说那是被兔精看上了,领走了。每每庄上瘟疫盛行,人丁不兴,人们也总要到兔子沟口打醮驱“精”,以求平安。
  来到这个地方,黄意晓和路张氏心里都有些害怕,但峭崖上的蘑菇很快便吸引了她们。一朵朵的蘑菇隐没在草丛中,似情窦初开的美妙女子偷偷去约会情人,忐忑不安地东张西望,生怕被旁人看见她们粉红的面颊。黄意晓和路张氏不由兴奋了起来,渐渐地,她俩间的距离也便越拉越开,越开越远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路张氏猛一抬头,发现黄意晓不见了。
  “晓儿!”路张氏拖长声音喊。
  “晓儿!”路张氏又喊,但她仍听不见黄意晓的答应。
  路张氏只好拎起篮子边走边喊。忽然,她一脚踩空,险些摔下石崖。滚落的石头“轰”的一声,在粉身碎骨之时将一块巨大的阴影投入路张氏的心中。路张氏趔趄着,开始没命地呼喊黄意晓。好一会儿工夫过去,她才听见黄意晓应了一声,出现在沟底。
  见路张氏泪落成行的狼狈样儿,黄意晓被感动得有些心酸。
  这一笑,把路张氏也给逗笑了,她拭去眼泪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妈,你快下来,我捡了六颗野鸡蛋!”黄意晓仰着面孔在崖下手舞足蹈地说。
  路张氏忽然觉得平时不怎么和她说话的黄意晓其实很可爱。
  这时,她们竹篮中的蘑菇已满满当当的了。
  背倚着两棵沙枣树,黄意晓和路张氏爽快地伸展开了双腿,毫无顾忌地叉成了张开的剪刀的形状。
  “你把人都快吓死了……”路张氏说。
  黄意晓的眼上蒙上了一层感激的雨雾。
  “你怎么了?”路张氏一偏头,黄意晓的表情让她惊讶了起来。
  “没啥,我只是想以前的事……”黄意晓说着笑了笑,之后拿出了她捡来的那六颗野鸡蛋,“妈,你拿去……”
  张路氏觉得怪怪的,她想不通黄意晓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给她鸡蛋?而且这鸡蛋谁拿着都一样啊。但黄意晓却一个劲儿地往她的怀里塞那几个鸡蛋。
  “妈,你拿着吃去!”黄意晓边塞边说。
  “娃,你产后身子虚……”路张氏说。
  “妈,我来咱这个家啥也没给你……”黄意晓说。
  “娃,只要你和我娃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路张氏说。
  黄意晓的眼圈红了。
  忽然地,路张氏觉得黄意晓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实在是不易,就说:“要不这样吧,娃,咱现在把它烧着吃了。”
  “烧?”黄意晓不解地说,“那不就炸了!”
  “我们可以在外面糊上一层泥。”路张氏说。
  “妈,你真聪明,”黄意晓说,“但这附近没有水啊……”
  路张氏说:“娃,用你的尿……”
  “什么?尿!”黄意晓瞪大了眼睛。
  “没事,娃,妈不嫌弃……”路张氏说。
  黄意晓拗不过路张氏,最终还是脱了裤子,撒了泡尿,又把尿水和成了泥,糊在了蛋壳上。
  随后,她们点了堆火,将糊着泥的野鸡蛋放到了火堆里。大约十分钟过后,她们把野鸡蛋从火堆里拨了出来,剥去泥巴和蛋壳,开始狼吞虎咽。路张氏看着黄意晓的样子,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怜惜之情:“娃,你好久没吃过鸡蛋了吧?”
  黄意晓边吃边点头。
  路张氏又忍不住看了黄意晓一眼,觉得黄意晓要比一年前黑瘦多了,就说:“娃儿,你可是个金贵的人啊……”
  黄意晓被野鸡蛋噎得说不出话来。
  路张氏说:“娃,我总担心你有一天会丢下我们娘儿几个走了……”
  黄意晓说:“妈,我这辈子跟你跟定了,在理他是个好人……”
  路张氏又说:“妈总是放心不下……”
  黄意晓的心猛地一跳,随后对路张氏说:“妈,不好了,我感觉娃醒了!”
  这时,六个鸡蛋只剩下两个了。
  路张氏说:“那咱快回吧!”说着把剩下的两个野鸡蛋要塞给黄意晓,黄意晓推着推着就想起了路在理,就说:“妈,要不咱都不吃了,留给在理……”
  路张氏听了黄意晓的这话,就差没掉下眼泪了。
  回来的路上,她们远远地看到白老汉坐在不远处的山头上。自从白如云被路在德拐跑后,他常坐在那个山头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路张氏对黄意晓说:“娃,你先回,我上山去看看你白叔。”之后拿走了黄意晓篮子里的那两只野鸡蛋。
  白老汉所在的山头并不高,但路张氏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上去。白老汉并没有注意到路张氏来到了身旁,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远方。路张氏忽然觉得白老汉老多了,成了个苍老的老头儿,头发全都白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快要死的老山羊。想到路在德干下的事情,路张氏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对白老汉说话了,她把那两个野鸡蛋捏在手里,看了白老汉一会儿,忽然就想离开了。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会儿,白老汉发现了她,对她说:“他婶,你找我有事情?”
  路张氏慌忙说:“他叔,没、没……”随后,她看到白老汉的眼睛蓝汪汪的,很像现在还在给她奶孙子的那只羊,心一酸就哭了起来:“他白叔,我们老路家欠你的太多了……”
  白老汉说:“你婶,有事情你就说……你哭个啥呀……娃是不是有消息了?”
  路张氏感到浑身不自在了起来,拿出了那两个野鸡蛋朝白老汉递了过去:“和娃去捡蘑菇,弄了几个鸡蛋……”
  白老汉朝路张氏摆了摆手,随后朝天叹了口气说:“娃在我家里干活时,我看出来了,娃是个好娃……唉,现在我成个孤老汉了,要是娃在,我准备招女婿的……我的娃儿被国民党抓走死到战场上了,要不是有个孙子我也不想活了……”
  路张氏说:“他叔,你想开些啊,都是我那坏儿子把你弄成这样的……”
  “生米做成熟饭了,我在心里早就当你是亲家了……只是咱的娃现在不知在哪……”白老汉说着哭了起来,哭得路张氏心里难受得要命。
  当晚,路在理回到了家里。这段时间,他一直白天去河对岸给地主干活,晚上回家。黄意晓抱着孩子坐在炕头,孩子努着个小嘴,她一会儿摸摸孩子的头,一会儿亲亲孩子的脸蛋儿,孩子使她更像个女人了。路张氏在炕下挤羊奶准备喂孩子,黄意晓看着奶液从羊乳里一点点地流了出来,流了少半碗,忽然就感到自己的奶子胀了起来,随后,她把奶头放到了孩子的嘴里,下意识地一挤,奶液就喷了出来,喷到了孩子的嘴里,孩子贪婪地吃了起来。她感到身子一下子轻松得就像天上的云彩,会飘了,不由欢呼了起来:“在理、妈,我有奶了!我的奶来了!”
  路张氏和路在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险些吓着,随后就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孩子很快便吃饱了奶,呼呼地睡了。但黄意晓仍然兴奋得要命!她抱着孩子下炕来对路张氏和路在理说:“妈、在理,我教你们跳舞吧!”
  “跳舞?”路张氏和路在理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词儿。
  月光如水,黄意晓伸展双臂托举到空中,身体一下子变软了。一团红云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似乎要凌空飞翔。接着,她的胳膊上下舒缓地抖了抖,孩子就像她手中游在空气里的一条鱼。之后,她把孩子向左平托了出去,让孩子在空中画一个美丽的弧,又将孩子收回来,让孩子贴着自己的胸膛,屁股左扭右扭地跳了起来。
  黄意晓的举动可是把路张氏给吓坏了:“晓儿,你小心娃啊!”
  “来呀!我们一起跳舞啊!”黄意晓再次呼唤路张氏和路在理。路在理情不自禁地跟着她舞了起来,但样子却像是旱鸭子抖着膀子转圈圈。而路张氏始终在一个劲儿地喊着她小心娃。
  这么闹腾了一阵子,他们忽然发现羊不见了,就开始分头寻找,最终他们在白老汉家的那棵杏树下找到了那羊。它的两个前蹄不停地刨着树坑下的土,嗅嗅,刨刨,刨刨,嗅嗅,他们不知道它要干什么。这时,白老汉披着衣服出门了:“这羊是找它的羔来了,羔死了,我埋在这树下了……”看着羊嗅着刨着,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白老汉对路张氏说:“他婶,要不你们把它拉去吧,娃重要……”
  黄意晓说:“白叔,不用了,我现在有奶了……”
  白老汉蹲在了地上,说:“要不你们走吧,刨会儿它就不刨了……”
  路张氏他们看着羊刨,有些心痛地离开了,但当他们走出一段路,猛一回头,却发现那羊跟着他们来了。路在理走上前去蹲在了那羊跟前,那羊呼噜呼噜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眼睛蓝得让他心痛,他忽地就将羊抱了起来朝家里走了。进窑,他把羊放在地下,但羊却跳到了炕上嗅起熟睡的孩子来了。看着羊嗅孩子,路张氏心痛地说:“这羊真是可怜的羊……”
  黄意晓说:“妈,咱以后把这羊养起来,咱吃啥就让这羊吃啥,就让它和我们在一起睡……”
  路张氏把两个冰凉的野鸡蛋递给了路在理,路在理拿着鸡蛋上了炕,剥开皮,给羊递了过去,羊嗅了嗅野鸡蛋仿佛是朝路在理摇了摇头,就在孩子的旁边卧下了。路在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路张氏说:“娃,睡吧,羊不吃腥的……”随后出了窑,给路在理和黄意晓把门带上了。
  路在理把两个鸡蛋都塞在了嘴里,使劲地嚼着,眼泪花花的。
  见路在理吃完了,黄意晓上炕,吹了灯,羊就在他们和孩子的旁边。
  路在理在黑暗中说:“把娃放到我们中间来吧!”黄意晓却把手伸在了他的胸上:“不想……”路在理开始呼呼地喘了,不用黄意晓怎么引导,他很快就爬上来了,黄意晓就在他的下面,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回房事。
  黄意晓轻轻地叫着,路在理问她舒坦吗?她说舒坦。完事后,她觉得路在理要比无鸣充实多了,就问路在理:“你会好好待这个孩子吗?”
  路在理说:“世上的孩子都一样,我妈对他一点儿外心也没有,我就不用说了……”
  黄意晓嘤嘤地哭了起来。
  31
  七月,发义埠不知什么原因史无前例地涨了一次洪水,路张氏开在脸上的幸福的花很快枯萎了。
  浑黄的怪兽咆哮着欲要吞下那两道夹着它的山梁,路家窑的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出窑洞,滚爬着来到了山顶。河岸边那些高大的沙枣树只剩下细细微微的枝枝杈杈,洪水越过河床扑向田野和村庄,几头可爱的毛驴和温顺的山羊变成了浊浪中一个个小小的点儿,向发义埠留恋地抖出半个圆圈,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奇怪的是太阳照常挂在天上,晴空朗朗。人们呆呆傻傻地望着路家窑一口口的窑洞变成了水的,不约而同地大哭了起来。
  “老天爷哪!没了庄稼没了田地,我们咋再给别人干活呀!”路在理的泪水连成了雨线儿,虽然他们都是穷人,并没有土地,但土地被淹则意味着他们被地主解雇。白老汉也被洪水逼到了山顶上,他红着眼睛来到路在理的眼前,扶路在理起来,忽地将路在理抱在怀里哭着说:“我要是这辈子当了地主,我一定让你当长工,活这么大年龄了,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好的长工,以后,有我吃的也就有你吃的!”这要搁在平时,路在理绝对少不了对天磕几个响头,但那时,他除了哭还是哭。白如云家的院落和土地早已彻彻底底地覆没在了洪水中,而黄家岗却因为地势较高逃过了这次水灾。黄意晓看着村口那棵老榆树在水中摇晃的同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远处的娘家几眼。
  洪水退后,发义埠除了水便是泥,脚步陷入泥泞的哭泣之声清脆而且响亮。一只小老鼠躺在路在理家的院子里,肚子肿胀如气球,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不知是谁在哪里点了火,青色的烟雾顺风飘荡过来如同死鬼游魂,怆然苍凉。窑洞还在,但顶部好几处变得残破且滴着水,让人觉得它随时都会塌陷下来。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路在理蹲在院子中央,路张氏不顾地面的潮湿一屁股坐了下来,黄意晓弓腰驼背地站着。他们围成一个圈儿,像是开会。这时,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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