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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怀念羊-第40部分

小说: 怀念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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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老兵说:“我能行,老路,你放心吧,我还得活着搞共产主义呢!”
  路在贵一转身有些气呼呼地走了,那个时候,一个决定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他饥肠辘辘的肚皮仿佛因此得到了些许满足。
  下午,路在贵在金羊塬里找到了路之焕,他看见路之焕反穿着皮袄,像一只老羊一样蹲在壕底的坝地里看着那些在雪地里茫然无助的羊,心里就有些隐隐的难受了。
  路之焕看见路在贵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尕爸……”
  路在贵朝路之焕摆了摆手,示意他蹲在那儿别动,随后自己就蹲在了路之焕的身边。
  路之焕感觉浑身不自在,这是路在贵当兵复员后第一次和他蹲在一起。在路之焕的意识中,他与路在贵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两个同在山上给地主放羊的叔侄了,路在贵已经当了很多年队长了,是当官的了。
  路在贵说:“天下这么厚的雪,你把羊赶出来让羊吃个啥?”
  路之焕说:“吃雪……”
  路在贵说:“吃雪能吃饱?”
  路之焕说:“反正总比不吃的好吧,在圈里也没草。”
  路在贵说:“侄儿娃,你的羊放得好,尕爸不如你……”
  路之焕说:“尕爸是当队长的……”
  路在贵说:“侄儿娃,给尕爸说句实话,在食堂里你们吃得饱吗?”
  路之焕说:“吃饱个球哩,都快饿死人了!”
  路在贵说:“娃你可别胡说,就凭这句话,尕爸可以让你去劳改!”
  路之焕说:“让我去劳改,羊谁放?”
  路在贵说:“你以为只有你会放羊,是个人都会放羊!”
  路之焕说:“尕爸,你别让我去劳改!”
  路在贵说:“娃儿,现在都成共产主义了,说不定咱的这些羊过几天就让其他生产队调走吃了……”
  路之焕说:“我就不信,这些羊是我放大的!”
  路在贵说:“都共产主义了,是你放大的又怎么样?如果到时人家来调,你不给,你可是真要进劳改队了,连尕爸都保不住你!”
  路之焕说:“尕爸,你今天咋与往常不一样?”
  路在贵说:“我的意见咱先把这些羊杀了!”
  路之焕仿佛没听懂路在贵的话:“什么,杀羊,你没弄错吧!尕爸,这些羊是我放大的!”
  路在贵的脸色铁青了起来:“是你放大的也是生产队的!”
  路之焕扑通一声给路在贵跪了下来:“尕爸我求你了,别杀了它们!”
  路在贵一转身,从羊群里赶出十多只羊走了,他的身后是路之焕的哭声!
  72
  那十几只羊一个个茫然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鲜亮的刀子戳出鲜红的血液,然后被人们一点点地将皮剥了下来,再然后就一个个精精瘦瘦地被吊起来,被割去脑袋的脖子上的血水像檐滴一样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它们没有反抗,没有言语,直到最后一只被人杀掉。生产队的食堂因为它们而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莫名地,那些留守在家里的女人们都来帮厨了,大家都闻着从锅盖缝里冒出的香气,一个个禁不住一次次地向肚里咽口水。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发现她们真是饿了,胃和肠子一个劲地向下坠着,而她们的眼睛则像狼一样,绿宝石般地在路在贵眼前飞来飞去。当管理员揭开锅盖尝了一口在锅里欢呼着的羊肉之时,那些妇女人们竟然一拥而上,将那口锅里的羊肉给尝完了。等路在贵赶来制止时,有好几个女人的胸部竟被羊肉烫伤了,她们不是因为吃才被烫伤的,她们是因为想要把那些煮在锅里的滚烫的羊肉偷回家去才被烫伤的。在烫伤胸部的同时,她们的嘴和嗓子也都被羊肉烫烂了。路在贵气急败坏地站在食堂门口骂着那些不要脸的女人,但那些女人此刻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紧接着,食堂管理员被路在贵喊驴一样地叫来了。管理员颤颤巍巍地说:“队长,看不住了,菜刀架到脖子上也没用!”
  路在贵说:“不成就枪毙!”但说归说,哪能因为女人们吃点羊肉就把她们枪毙了呢?于是,新的一轮煮肉开始了,这回路在贵选了一些他以为不会偷又能干活的精兵强将,其中包括白如云和张一梅。
  羊肉在锅里咕嘟咕嘟直响,张一梅说:“人饿了,闻这味儿就香……”
  路在贵说:“你不会也像她们一样来偷吧!”
  张一梅很是妩媚地看了路在贵一眼,说:“你老婆才偷呢!”
  路在贵说:“咱老婆虽然长得丑了些,但还不至于干那事儿!”
  这时,白如云在一旁插话:“他尕爸,谁不偷?你那是站着说话腰不痛,要是你有一堆娃,你能保证他尕妈不偷?”
  听了白如云的话,路在贵不想说什么,他和王平川结婚都十多年了,但王平川总是生不下个娃来,他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随后,他看了背过身子去干活的张一梅一眼,忽然就觉得这个女人挺漂亮的。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的光景,羊肉基本上煮熟了,也到了食堂开饭的时候。路在贵把前来食堂吃饭的社员们集合起来讲了一阵子话,大意是说,共产主义就得让大家吃饱,现在大家都有些饿,这个他知道,因此,他今天特地杀了队里的几只羊,为的就是让大家吃上顿肉,继续为共产主义建设出力。他还说,羊是生产队的,是公共财产,也是人民公社建设共产主义的成果。今天,他自作主张杀了几只羊,不是挖共产主义的墙脚,而是真的想让大伙填个肚子解个馋,以便以后再搞共产主义建设身上有劲,不要落后。最后,他说,今天,我们吃这些羊,得想着在洮河工地上的我们的很多社员,这些羊中也有他们的份子,但今天他们因为共产主义正大干猛干,不能回来与我们一道分享,我们得记住他们。最后的最后,他说,今天他这么做如果有人感觉不对,可以上人民公社去告他,上面责怪下来,由他一个人担着,现在大家吃肉。
  饥饿的人们没有心思听路在贵讲这么多,但大家还是觉得路在贵讲得挺有道理的。随着路在贵一挥手之后的讲话结束,大家便把手中的盆盆碗碗伸得老长,等候灶上的人为自己打羊肉了。
  张一梅她们一勺勺地把羊肉分到社员们的碗里,随着吃肉人数的增多,食堂里响起了一片嚼骨头的响亮声。社员们一个个突兀着面部的肌肉,在吃完了羊肉之后又将羊骨头一阵猛嗍。这种穷凶极恶煞的吃相已早非狼吞虎咽这个词能形容的了。在大人的嚼骨头声中,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原因是当孩子们吃完大人们给他们的第一块肉时,已发现大人们的碗里空空的了,没吃饱更没吃好的他们看着大人们嚼骨头,就嗍着自己的指头向四处看了看没完没了地哭了起来。
  路在贵看到大伙儿被饿得像几十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就让张一梅在羊肉锅里添了一些水,然后又给每个人分了一碗肉汤。但轮到自己吃的时候,却发现那口用来煮肉的大铁锅已经底朝天。社员们一个个看了锅底一眼,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食堂。等人走完了,张一梅从灶台后取出一沙锅肉,端给路在贵,有些生气地说:“尽顾别人,也不想你自己!”
  路在贵的心里被微微感动了一下,说:“你不是也没吃嘛!”
  张一梅随后发现自己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路在贵看着那沙锅肉又说:“那我嫂子吃了没?”
  张一梅说:“我让她多带了些回家,估计她在家里和路婶一起吃了!”
  路在贵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说:“社员们都被饿成了这样,我怎么吃得下……”
  张一梅说:“你吃不下,有人吃下!”但说完这句话,她发现路在贵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她真的没有想到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会如此善良!这时,白如云提着个沙锅进门了,她是来给食堂里还沙锅的。自打生产队成立食堂以来,社员们家里的炊具都被收到食堂里来了,而几个月前的大炼钢铁中,被收来的绝大部分铁质炊具又都被砸了,炼了钢,现在社员们只能用沙锅吃饭了。白如云还沙锅给食堂有这样一个原因,食堂成立后,公社里便成立了收粮队,收粮队不定期对每个社员的家里进行检查,除了收走社员私藏下来的粮食之外,还不许社员家里有炊具,这炊具中当然包括吃饭碗或者沙锅。
  路在贵问白如云:“咱妈吃了没?”
  白如云说:“吃了,倒是那个小女子,吃了几疙瘩羊肉,全吐了……”
  路在贵说:“不成得送娃去卫生院看看……”
  白如云说:“娃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路在贵叹了口气。
  张一梅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白如云问张一梅:“她婶,还有羊肉了吗,我想给老太太和小女子再端点……”
  张一梅摇了摇头。
  路在贵看到张一梅的眼睛和那些刚才抢羊肉的女人们的眼睛一样是绿的,他让张一梅和白如云把食堂里的火又生着了,他们烧了一些水,将那些留给他的羊肉又放在水里煮开了。随后,他们每人喝了一碗羊汤,路在贵便让白如云和张一梅将锅里剩下的那些汤汤水水装在两个沙锅里端走了。张一梅见路在贵没有吃肉,就夹了一疙瘩肉出来,硬塞给了路在贵,路在贵顺手将那疙瘩肉塞到了嘴里,对白如云交代了句:“别让别人看见。”张一梅还要夹肉给路在贵,但被路在贵拒绝了。接着,白如云和张一梅便端起那些羊肉和羊汤走了,食堂管理员在她们的身后重重地锁上了食堂的门。张一梅回头看那被锁上的门一眼,忽然就觉得路在贵这个人其实挺男人的。
  73
  路在贵回到家天已黑尽了,王平川已睡下了,他便摸黑上了炕。王平川埋怨他说:“总是这么晚才回来!”路在贵把两只手垫在脑袋瓜子下,看着黑糊糊的窑顶,叹了口气。王平川问他咋了,他所问非所答地说了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情……”王平川有些害怕地说:“在贵,你可得要小心了,万一这事被上面知道了……”路在贵说:“人死不过头点地,出了事我担着呗!”王平川说:“那我咋办?”路在贵不想回答王平川,就翻身给了王平川个脊背。过了一会儿,他听是王平川在抽抽搭搭地哭,就赶忙转过身来问王平川咋了。王平川哭着问路在贵:“在贵,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路在贵有些恼怒地骂了王平川一句神经病,又把脊背转给了王平川。过了很久,他听到王平川抽抽搭搭地哭着对他说:“我是个母骡子,我没生下娃给你……”路在贵有些心软了,就转过身来搂上王平川睡了。
  那个晚上,路在贵非常饿,但他仍睡得极香。在睡梦中,他又一次见到了彭总。他看见彭总背搭着两只手在狐狸鼻子墚上悠悠地转着,他赶忙跑了上去将双手伸了出去。彭总向他伸出手来,他们用力一握。接着,他说:“彭总,你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彭总说:“打过仗的地方,来转转看看嘛!”
  他松开彭总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过了好长一会儿时间,他闭上眼睛哭了起来。随后他边哭边说:“彭总,我听人说他们把你打成了反革命,我不相信啊,彭总,你怎么能成反革命呢……”他说着说着猛地睁开眼睛,却看不见彭总了,他于是又一次伤心地大哭了起来。那时候,狐狸鼻子墚上空的天是半晴半阴的,晴的是他能看到太阳,阴的是在太阳下却有一团乌云在滴雨。他看到很多很大的雨滴滴了下来,滴湿了狐狸鼻子墚的一些地方,但都没有滴在他身上。就在他睁开眼睛寻找彭总的时候,他却被路之焕给吵醒了。
  路之焕在屋门外非常害怕地喊他尕爸,路在贵气不打一处来,十分恼火地骂了路之焕一句。
  路之焕在屋外说:“尕爸,我打死了一只狼!”
  路在贵一听来了精神,把刚才的那个梦丢得干干净净了:“嘿,你打死了一只狼?在什么地方?”
  路之焕说:“就在羊圈里!”
  路在贵穿好衣服和路之焕一起来到了羊圈,但被路之焕打死的狼只剩下了一张狼皮,在狼皮的旁边却躺着一个人。路在贵和路之焕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辨出那个人是张一梅。
  路在贵骂了路之焕一句:“你打个球,你把你张婶打下了!”
  路之焕被吓蒙了:“不可能啊,刚才的确是一只狼!”
  原来,因为生产队杀了十多只羊而想不通的路之焕,那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他就听到羊群被惊动了,羊在圈里忽东忽西地躲闪或逃避着什么。路之焕赶忙爬起来,顺手拿起自己的放羊鞭杆,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就冲出了自己的窑洞。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只狼,在追着羊,三下五除二,他只用了十来鞭杆便将狼打倒在地,不能动弹了。随后,他信心十足地骂了狼一句:“妈的,老子练了这么多年的鞭杆功,等的就是这一天!”有些狂妄的他,甚至连狼看也没看一眼就向路在贵报信去了。
  路在贵把手搭在张一梅的鼻孔上试了试,就将张一梅背了起来。路之焕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问他:“尕爸,我是不是打死人了?我是不是把我一梅婶给打死了!”
  路在贵没有回答路之焕,但路之焕问得他实在不耐烦了,就对路之焕说了句:“赶紧回家,叫醒你妈和你奶奶,要是人活不下,我让你狗日的进劳改队!”
  路之焕这才一溜烟地在黑暗中跑了。随后,路在贵背上的张一梅醒了,在一声沉重的呻吟之后,她渐渐感觉到背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的脊背温热而且暖和,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背着自己的人是路在贵。她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头,故意将自己的嘴搭在了路在贵的耳根处。
  路在贵问了张一梅一句:“醒了?”接着,他感到张一梅的肚皮在软乎乎、暖烘烘地“咬”着他,他有些受不了了。
  张一梅没说话,那一刻她在路在贵的背上,感觉自己幸福极了!
  路在贵又说:“你还装狼……为了偷羊吧!”
  张一梅说:“……在贵,就这么永远背着我好吗……”
  路在贵说:“明天,你可能要进劳改队了……”
  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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