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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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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在我日夜不休地埋头苦读下,初中毕业考试和全市的会考两大关口,能够一一度过。我得到了两张证书。 
  姑母、姑父对我大加夸奖,并且给我特制了一套西装,做为犒赏。那套米色派立司西装给我的记忆迄今仍是那么新鲜、难忘,因为那是我生平享有的第一套“处女”西装——在以前,我一直是穿中式衣服,或是海军服、童军服、学生制服、皮夹克等等服装的:这次,我才跟姑父学会了打领带,吊裤子背带,跟表哥学会了放一条小手帕在西服上装左上角的小口袋里,并且露出一个小三角来——我穿着那套新装,大有手足失措,不知如何迈步的感觉。表姊笑我走起路来活像四郎探母的大国舅、二国舅的台步。幸好,我还不太笨,不多时,我便不再小“土包子相”毕露,而能够轻松自如了。当我自天津最有名的同生照像馆拍摄了一张全身八寸大的照片出来,走到街上时,感觉自己的脚步已经完全“胜任愉快”,且近乎 
“潇洒”了。 
  就在我每天穿着那套新西服,在外面和几位要好的同学,快乐地流连忘返于露天影院、露天剧场、露天乒乓球社,与露天饮冰室的时候,三百多里外的芦沟桥畔突然响了震人心魄的第一枪! 
  随着这一枪,全面抗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自从九一八以后,山海关内尽管过了几年表面上一片太平景象的岁月;可是,在我们国家暗中发愤图强下,敌人似乎已经不甘坐视我们这一头东亚睡狮的醒来,因此敌人逐步地向华北施展压力;冀东伪自治改府的成立,冀察特殊化的形成,日本货公开武装走私的猖獗,每天上百的被害的中国劳工的浮尸(他们被抓或被骗去为日人修造秘密军事工程后全遭杀害)在天津海河上飘流个不停——在在都迫使善良的中国人民从心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我们能和日本开火,是那时候,全国人民,尤其是年轻的孩子们,所最狂热渴望的一桩事。 
  本来,在我痛快地玩了几天之后,应该安心在家开始做投考高中的准备了;可是,这一来,我沉不下心去了,我每天忙着到各处打探战争消息,并且和同学们组织了一个劳军团,向市民募捐,然后打着小旗,抬着肥猪,跑到天津市郊韩柳墅一带去慰劳驻在那儿的第二十九军。我们那个劳军团团长便是我的同班同学贺蒙,他是一个非常爱国,非常热情的少年。 
  贺蒙有一个哥哥——贺力,比我和贺蒙大了四、五岁,身体特别健壮,当初也是学校里出色的田径选手,他创造的纪录,是我和贺蒙望尘莫及的。他一向关心国事,曾向我和贺蒙作过不少次国事的分析与讲解。我和贺蒙很钦佩他。不过,贺力对于这次由于芦沟桥事件引起来的中日战争,却大出我们意外地,表示出不可过于乐观的看法。 
  “你们不可以盲目地乐观。”贺大哥贺力居然这么说,“我们马上就能一鼓作气把日本人赶出山海关,甚或赶出东三省,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和贺蒙立刻把嘴一撇,表示不敢苟同他的论调。 
  “我希望我们的抗战最好再晚爆发三年或五年,那么,我们一定会有更大的力量来对付敌人,我们的人民一定会减少很多的牺牲。”贺大哥如此接着说,“可是敌人等不及了,他怕我们准备好,所以他要提早挑衅开启战端!我们这次非死拚到底不可;不过,我相信我们得吃上不少年的苦头,才能打倒比我们强大百倍千倍的敌人。” 
  老实说,我们当时无法接受、赞同、了解贺大哥的话,并且认为他是成心在泼我们冷水。心想:你不过大我们四、五岁,比我们知道得多不了多少,竟对我们大倡异说,实在令人不快。 
  为此,我和贺蒙宁愿“另请高明”,再去寻觅一位明了国家大事,而能给予我们正确指点的人。我们发现了一个理想人物——那就是我的未婚表嫂高小姐的大哥高大少爷。 
  高大少爷,那时已经三十岁出了头儿,因而一般人都称呼他高大爷。高大爷平日待人接物可比贺大哥老练多了,同时口才也比贺大哥强,尤其他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说话时,面目表情丰富,声调抑扬顿挫,手式姿态动人,这一切都深为年轻人所倾倒。 
  “老弟们,放心!”高大爷每次都对我和贺蒙这么说,“没问题!日本小鬼外强中干,鬼子兵看到咱们二十九军的亮闪闪的大刀片儿,浑身就吓得打抖啦,还怎能跟咱们打仗呢? 
”他一面说,一面做着吓得打抖的表情,然后又用手掌当大刀片,用力一斫一斫地,“杀,杀,杀,就这么给猴嵬子们都杀光!” 
  我们真听得入神,几乎要鼓掌喝彩! 
  “告诉你们,老弟!”高大爷十分威严地说,“当今华北要人宋哲元宋明轩先生,秦德纯秦绍文先生,张自忠张荩忱先生,冯治安冯仰之先生,刘汝明刘子亮先生,萧振瀛萧仙阁先生,都是我的好友。没问题!我的消息灵通,告诉你们,日本人想打我们,简直等于鸡蛋碰铁球!”(原注:宋哲元系当时冀察政委会委员长,秦德纯系当时北平市长,张自忠系当时天津市长,冯治安系当时河北省主席,刘汝明系当时察哈尔省主席,萧振瀛曾任天津市长。以上诸氏均为二十九军高级将领,亦均为抗日初期的名将。) 
  “高大哥伟大!”我和贺蒙几乎同时喊叫出来。鸡蛋碰铁球!好哇!多生动的比喻!多痛快的比喻!多正确的比喻!多有力的比喻!我们对高大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无法不崇拜高大爷,他竟能把华北要人们的“台甫”记得那么清楚,而我们就从来不知道宋哲元号明轩,秦德纯号绍文,张自忠号荩忱——中国人的习惯是应该称呼人家的“号”,不能直呼人家的“名”的。我们和高大爷一比,知识可太贫乏了。难怪人家高大爷令人钦佩,他和那些大人物都是朋友哇! 
  二十九军真勇敢,官兵们奋勇杀敌的事迹,获得全国人民的敬仰!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和一位师长赵登禹,在身先士卒的冲杀中,相继阵亡了。然而,大刀片儿究竟抵不住东京兵工厂出品的飞机、大炮、坦克车;于是,我们的忠勇国军,在慷慨地,大量地流血以后,只好做撤退的部署。 
  平津失守的前夕,我和贺蒙专往谒高大爷。 
  “老弟,没问题!荩忱有电话给我,绍文有电报给我,没问题!中央方面也有信给我,中央军马上也就到,是庞更陈的队伍跟孙仿鲁的队伍。知道吗?庞更陈就是庞炳勋!孙仿鲁就是孙连仲!中央飞机马上也就来参战!放心好了,日本人今天打咱们,简直是鸡蛋碰铁球!”高大爷这一席话,说得我们心花怒放。当然,贺大哥贺力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更为一落千丈。 
  可是,真糟,当天晚上情势大变:高大爷的话完全没兑现。飞机确是来了,在天津市猛烈轰炸,那是日本飞机!援军也来了,是日本的增援部队,他们和天津市的保安队在东局子激战了一夜,因为兵力众寡悬殊,我们的保安队牺牲殆尽。自此,天津沦陷,太阳旗开始出现在这个大都市的每个角落。

  六 

  我和贺蒙陷入焦急、迷茫、失望、悲哀、痛苦中。 
  我们已清楚地晓得:中央军没有来;二十九军正沿着津浦线节节退向山东。这时候,唯一安慰我们的,是贺大哥贺力。他劝告我们不可悲观,他指出我们过去希望“坐享胜利成果 
”的错误,他希望我们能找机会参加救国工作,或是设法到南方升学。 
  高大爷呢?我们突然不容易见到他了。高小姐和高老太太也都搞不清他天天在外面做些什么事。幸而,我们住的是英租界,日本军队虽然占领了天津,但还不能进入租界。这时候 
,青年人们纷纷搭船南下,我便也向姑父母正式提出请求:准许我也到南方去参加救亡工作,或是去升学读书。 
  姑母连半分钟也没有考虑,便一口拒绝。她的理由很简单:我还太小,她不放心。姑父也不表赞助。他已经给我报了名,要我投考天津耀华高中。 
  贺蒙表示愿以我的去留决定他的行止。在初中的三年时光,我俩一直被同学们视为“孟良焦赞,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我觉得万分对他不起,我竟不能立刻作走还是不走的决定,使他苦恼不已。最后,他向我摊牌:要我跟他偷跑!而我,确是无论如何不能硬下心肠用偷跑的方式离开姑母一家人的。我曾偷偷地写好一封给姑母全家的谢恩信,决心不辞而别;可是姑母的眼泪软化了我的铁般的意志。姑母老泪纵横地,紧拉住我的双手说: 
  “我求求你,乖孩子,我求你再过两年,稍大一点再离开家。你们张家就留下你这条命根,我死也不肯现在就放你走,我不能对不起你父母的托付。尤其你父亲是打仗打死的,我绝不能再让你重走这条路,告诉你,我已经一连做了好几天恶梦,梦见你和日本兵在前线对打,被打得遍身是血——”姑母猛地抱住我呜咽起来。我消失了抗辩的勇气,虽然心里不甘心接受姑母的阻止。 
  我本希望表哥和我一路南去;想来想去,我不能那么做。我自己吵着要走,已经使姑母大为伤心,怎么还能再拉上她的爱子呢?但是,我绝不肯留在沦陷区当顺民。 
  我在耀华高中的考试场内,故意几乎交了白卷,为的令姑父对我的“名落孙山”失望,而答应我去南方。然而,我这一计,并未得售,姑父毫无怨言地要我在家休学一年,然后再去投考高中。 
  我试着发动亲友向姑父母游说,希望借重他们说服姑父母,达到放我离家的目的。果然有两位父执辈亲友十分恳切地帮助我,在姑父母面前力主叫我南去,给我莫大的同情与鼓励 
。可是,何其不幸,唯有当初对抗日最具信心的高大爷,却坚持反对意见。 
  高太爷已经重新露面,事后我得以知道,他自天津沦陷后,为了保全他那个电信局的科长位置,大为奔走——电信局长已换成了日本人,大部分高级职员也都换了新人,高大爷竟能由于他的“能干”、“手腕”,仍旧官居原职。 
  “老弟,”他叫得我倒一如往日地亲切,“我看,咱们的抗战绝没有前途。天津撤退得如此快,真不象话。日本的武力太强大了,我们跟他打,简直是鸡蛋碰铁球呀!我敢保证:济南、上海、南京,马上也得完蛋大吉!你要跑到南方抗战,我无法举手赞你的成!” 
  我有一肚子话要质问,甚至要唾骂高大爷。可是,我想,我必须忍耐下来,在高老太太家里我总还得保持一个懂礼的小客人身分。我咧了一下嘴,做苦笑状,决心以温和的态度讽刺高大爷一下: 
  “您一向有判断力,因为您一向消息灵通。最近,明轩、荩忱、仙阁有信或电报给您吗?” 
  “唉哟哟!老弟——”他立刻由沙发上跳起来,连忙用手堵住我的嘴,“别开玩笑,谁认识那些家伙呀?千万不能再提那一批人,我根本连见过他们一面都没有呀!” 
  我心里暗暗发笑,他那种畏惧的窘相,活像我们身边有日本特务在场一样。 
  当天晚上,高大爷特别跑到我家,对我姑母讲: 
  “令侄有点瞎胡闹,我站在老大哥立场,为了爱护他,不得不劝阻他南去。他才是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就算到了南方又能干什么呢?我们绝不能看着他到南方受罪或送掉小命!” 
  高大爷的这番话,表姊在旁听得清楚,一五一十地转告我。表姊还加了一句评语: 
  “高大爷的措词太刻薄了一点,神气也太讨厌了一点,我对此人的印象已经大不如前。” 
  从此,我和表姊很少到高家去,并且我们还一再向表哥口直心快地说出来: 
  “对于阁下的大舅爷,委实不敢领教!” 
  约摸一个月后,高老太太做五十五岁大寿,表哥当然要去拜寿一番,而我和表姊也接到了正式请帖,我们尽管对高大爷不感兴趣,但对于高家其它的老老小小仍具有好感,因此,我和表姊准时前住。 
  意外地,这一次在高家,我见到了唐琪。这是我和唐琪平生第一次会晤。 

  七 

  寿堂设在高府大客厅内。 
  平日,那间古色古香的,摆满镶着七彩蛤蜊片与大理石的花梨或紫檀木家具的巨室,在这一天,越发显得富丽堂皇了。正中条案上摆放着江西瓷制成的高达三尺多的福禄寿三星,两边是一尺高的八个小瓷人——八仙上寿,每边放四个。条案后面挂着百花缀成的大寿字。四壁上悬有亲友赠送的寿幛、寿联,还有一个很考究的用一百个金色寿字绣成的大红百寿圆 
。客厅一角,还摆放着雕有一百个仙鹤的“鹤算无疆”八扇屏。 
  碗口一样粗的两支“大碗龙凤” 蜡烛上,分别塑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金字,那一闪一闪的烛火,照耀在两边的祝寿银盾上,异常灿烂夺目。寿案前面的八仙桌上,摆满鲜货、干果、寿字喜粿、蛋糕、寿桃、寿面,与八仙糖人儿。八仙桌两边摆着两只太师椅,上面都铺着红毡。后来当我看到高小姐一大帮人给高老太太磕头拜寿时,才明白那两张太师椅:右边的是老寿星坐,左边的则空起来表示尊敬已经去世的高老太爷——仍给他留有座位。 
  亲友来拜寿的真不少。从未来过高家的姑母也第一次来“拜访亲家”,两位亲家母见了面非常亲热,客气话似乎没完没了地叨叨个不停。姑母说高老太太有福气;高老太太说姑妈有福气。姑母夸奖高小姐好,高家少奶奶好、高家少爷孙少爷一大堆都好;高老太太夸奖表哥好、表姊好、还加上一句夸奖我好。姑母直说寿礼送得太少;高老太太则说,姑母送了厚礼又亲自驾临真不敢当,又说招待难以周到,千万不要见笑,因为年头不对啦,既不能请亲友们吃太好的酒席,也没有准备一台“堂会戏”,在院子里搭棚演唱,只有一点“什样杂耍”在饭后表演一下,以娱亲友。我和表姊一面听着这两位老太太的对话,一边偷偷地不断地吐一下舌头。 
  “姑妈原来是礼貌专科学校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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