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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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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亚,亲爱的醒亚,不管你还爱我不爱,我现在再也忍不住地要这样喊叫你一次,也许这是我今生最后的一次—— 
  醒亚,你居然还没有走!你知道,你不肯走,带给我的焦急悲伤痛苦,有多深多大吗?你应该走的理由,上次信中,我已说得清清楚楚;只是有一点我不曾说明,今天我再也不能埋在心头了,我必须告诉你——只要你活着,活得好好地,你不必爱我,我早已不那么奢想,只要我能躲在一边看,看见你幸福、平安,就足够了。这正是三年来,唯一支持我活下去的力量。 
  所以我要你走,要你脱离危险,不但是为了你,也正是为了我自己。 
  醒亚,三年来,我几度想到自杀。我难免被人指为坠落;可是我相信我的灵块还洁白得能够被上帝允许踏进天堂。人间我已厌倦,我多渴望到永恒平静的天国安憩:然而,我不肯立即自杀,乃是又想到现在的天国里还没有一个你,为此,我还得挣扎地活下去—— 
  醒亚,原谅我向你倾吐了这么多真情的话;当我开始提笔写这封信前,我曾再三警告自己千万不可以这么做;可是,我无法遏止,多年来,我已磨练出抑制的能力与忍受的习惯。所以,还是让我理智地冷静地跟你说出下面的话: 
  你必须离开天津。你有远大的前程,殉国需要人,复国更需要人,复国是你真正的责任! 
  我盼望你早日和那位郑小姐完婚,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只有我确知你是快乐的,我才有一点快乐。听说郑小姐在重庆,你应该到重庆去找她,重庆也许将成为我们第二次抵抗强暴收复国上的基地,我虔祝福你俩在那神圣的基地,愉快地生活,愉快地工作。你不要悬念我,我会处理我自己,只要我默默地想到你,我的心已经在充满暴风雨的人间觅到了避风港,我愿已足,再无他求—— 
  三年前那篇登在天津一家日报文艺周刊上纪念我们往事的作品,我早已读到,你害我哭干了眼泪不要紧,要紧的是怕会影响到你和郑小姐的爱情。以后,你不可再写这类文章,为我,影响到你俩,是我此生绝对不要做的。 
  醒亚,我的话你都听清楚了没有?醒亚,我的话你都答应了没有? 
  醒亚,我知道,你现在想走已经买不到飞机票。抢搭飞机竟变成财富的角力,这真是一个时代悲剧。随函附上明晨九时起飞的机票一张,你可以使用,因为这种黑市票上并无乘客姓名与性别。这是一个富商为我购的票,我已答应他同机飞往上海订婚。我必须把这实情告诉你。如果你明晨在飞机场碰到一个大腹便便脑满肥肠的人物,失态地喊叫出我的名字,而为我迟迟不来机场焦急暴跳时,你千万要静坐一边不理不睬。你不必同情他,这种人赚了也花了太多的造孽钱,他以十多条黄金换来的那张黑市机票,意外地能使一个国家有用的人免掉陷身铁幕,也许是他一生绝无仅有的一次义举。 
  醒亚,恕我不能到机场送行。据我确知这架飞机飞走以后,再没有飞机来往了,因为三家航空服务社的老板也都决定搭这架最后的飞机到上海去! 
  醒亚,珍重、祝福! 
  唐琪 十四日夜 
  唐琪的信笺上,滴满了我的泪,也滴满了贺大哥的泪。贺大哥拭干泪痕斑斑的脸,抓住我的双手,嘴巴一张再张,却说不出话,呜咽堵塞了他的声带。 
  “醒,醒,醒,醒亚——”痛苦得令人害怕的声音,自贺大哥喉咙里迸裂出来,“醒亚,走也在你,不走也在你,有一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我再不能藏在心里,我已经藏了太久,再不讲出来,我的胸腔,我的心脏,我的头脑都要爆炸了,醒亚,我必须告诉你,我必须告诉你——” 
  “您慢慢说啊,别这么激动,” 我劝贺大哥,我猜不出他将告诉我一桩甚么久埋在他心中的秘密。 
  “醒亚,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唐琪——”贺大哥睁大着两只求恕的眼睛。 
  “没有,没有,”我赶快说,“这是没有的事。” 
  “你不知道,我得告诉你,”贺大哥的手剧烈地打抖,嘴唇也剧烈地打抖,“八年前,唐琪答应与你同去南方,是我在动身前夕跑到她那儿,坚决阻止了她的——” 
  “甚么?八年前,是您?” 
  “是,是我。那天晚上的深夜一点半钟,我跑去找她。她央求了我半天要跟我们一同走,我不肯答应;最后,我调转头来央求她,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甚么?” 
  “她答应不走,答应按照我已经想好的词句,给你写一封信,她答应第二天准时请那位方小姐把信送到火车站,她所答应的,她都做到了!” 
  “是您,是您?” 
  “是我,是我,我答应她的,甚么也没有兑现,我答应将来负全责让她跟你见面,结果到今天,她还没有见过你一面——是我,是我,都是我!我知道我这个过错犯得有多大,尽管我的本意是为你设想,是为了你好!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唯一不能原谅唐琪,唯一憎恨唐琪的,就是她那一次的背信,然而那一次背信,却是我逼迫她做出来的——” 
  贺大哥的话,像一阵猛烈的霹雳,击中我的头顶,我的神志全失,旧的我已不复在,新的我变成了一头狰狞的兽,我向贺大哥身前急扑过去,然后,疯狂似地抓住他的脖颈: 
  “你这狠心的人!你害了我!你害了唐琪!你跟我们有甚么冤仇?要把我们害到这种悲惨的田地!你,你——” 
  贺大哥毫不抵抗,像一只豺狼嘴下的羔羊,像一只苍鹰爪下的雏鸟。他闇哑地,低微地喃喃着: 
  “是我的过错,是我的罪,随便你今天怎么处置我,只要你不再误解唐琪,只要你明白唐琪是怎样一个女人——” 
  当我的双手狠命地抓紧贺大哥的一剎那,他惨叫了一声,我才像由一个噩梦中惊醒,我立刻把手松开,并且跪扑在他的膝前: 
  “原谅我,原谅我,贺大哥,贺大哥,原谅我刚才的冲动——” 
  贺大哥抚摩着我的头,一面饮泣,一面叫着我: 
  “好兄弟,好兄弟,快起来,快起来——” 
  我简直无法重新抬起头来看贺大哥一眼。这个人,在太行山,救过我的命!这个人,在我一生奋斗向上的过程中,给了我最大的指引、援助与力量!这个人,爱我,护佑我,体贴我,无微不至!这个人给我的恩情,无法计算!我刚才却竟会那么对待他!我刚才却竟会那么仇视他! 
  电话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我站起身,抛下贺大哥,开门走向甬道。我知道这是找我的电话——这两天深更半夜报社都要给我打电话来的。 
  我拿起话筒,刚刚喂了一声,意外地,对方立刻传过来一个那么生疏又那么熟悉的女人声音: 
  “醒亚吗?我是——” 
  “你是琪姊,你是琪姊,”我悲喜交集地喊出来。 
  “你收到我的信吗?” 
  “收到了。你现在是在哪儿?我要去看你!” 
  “不,不,你不要来,你要听我的话,明天一早飞上海!” 
  “琪姊,琪姊——” 
  “别光叫我,告诉我,你答应了我明天去上海吗?” 
  “琪姊,我要马上跟你见面,我有太多的话要跟你说,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再不分手,再不离开——” 
  “醒亚,醒亚,醒亚——” 
  “别光叫我,快告诉我你的住址,我一定要见到你,才肯走,并且要你跟我一块儿走!” 
  “那不可能,飞机票只有那么一张!” 
  “那,我不要走,我要留在天津,守住你,要死要活我们都在一起!” 
  “醒亚,快别再说下去,我不能要你那样做,一个真爱你的人永远不会要你那样做!” 
  “琪姊,我对不起你,原谅我,饶恕我,你为我吃的苦,受的折磨,我都知道!还有,八年前,你答应跟我同去南方,结果由于贺大哥的阻拦,你才给我留下那封信,贺大哥也已经告诉我了——” 
  “别再提那回事,别怪贺先生,他全是为了你好,怕我连累你,也是为了我好,怕我过不了战地生活,他是正人君子——这次,他老早就主张你走,凡是爱你的人都主张你走,醒亚,你到底明天走不走?” 
  “你先答应我现在去看你,我才答应明天走!” 
  “我们见了面,你就更不肯走了!别说你,就是我,我也会感情冲动地拉住你不放你走,我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爱你的女人,我会那样做,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见面!” 
  “我不要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醒亚,理智点,你要走,你要到重庆去,去和郑小姐——” 
  “快别再提她,我们已经一年多不通信,我要跟她解除婚约,我要你答应嫁给我——” 
  “醒亚,我不许你讲这些话,我不能破坏别人的婚姻,我要那么做,我早在三年前就可以做了,我绝不能在三年后的今天还做那种事!醒亚,我不要再听你讲任何话,我只要你答应我明天走!” 
  “琪姊,琪姊——” 
  “醒亚,醒亚——” 
  半天,半天,电话筒里沉默无声,只有两个人遥遥对泣的回音,在凄惨地波动—— 
  “醒亚,别再哭了,你再哭,我也许就会答应你来看我了;可是,我不能那样做,那样会毁了你,也毁了我。你听,我已经不哭了,醒亚,你快答应我明天一定走——” 
  “琪姊,我,我走,我,我,我明天走就是——”说完,我突然放声嚎啕起来。我这才发觉姑母、表嫂、表哥、贺大哥,都正围在我的背后。我忍住悲恸,重新拿起听筒。 
  “醒亚,不许骗我,明天一定走,一路平安啊——” 
  “琪姊,琪姊,”我全然不顾身后有姑母一大堆人,连连冲着话筒呼喊不止;可是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 
  沉寂了半夜的炮声,又开始隆隆地吼叫,机鎗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听得清楚—— 

  七十七 

  姑母、表嫂,帮我整理好随身带的小小行囊。姑父也披衣下床跟我话别,他交给我五百块美金,告诉我: 
  “这数目很少,你带去用,不必分给慧亚了,天津如还能多支持几天,我还可以想办法筹措一点给慧亚电汇过去——明天我不送你了,保重!” 
  姑父眼里含着泪,我活了快三十年,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老人家伤感欲泣。 
  我到报社做无言的告别。编辑部和工厂的同仁仍在埋头工作。我没有勇气跟他们说话,我觉得自己羞耻,我将做一名“逃兵”——我一直在报社待到天亮,看他们编,看他们排,看他们校对,看他们拼版,同仁们似乎发现到我的异样;可是大家几乎通宵无语。全部报纸印齐,开始发售以后,我默默地,拖着千斤重的脚步,走出报社大门。我多么想再回头多望一眼;然而我的头颈也如千斤重担压在上面,失去了灵活转动的能力—— 
  我吩咐庞司机开车,漫无目标地在市区内行驶。 
  炮弹仍在纷纷落下。车身像走在地震的土地上。我全然不顾,让车子几乎走遍了半个市区,除非是若干街心的大火浓烟阻挡了车子的去路。庞司机一点都不明白,我要在这时候,在这些地方兜转是为了甚么?我也不明白我要在这时候在这些地方兜转是为了甚么?也许我是要再多看一眼天津的街道与市民?也许我已经精神失常?也许我已经昏迷痴呆? 
  “油马上要光了,”庞司机回转头来,大声地告诉我,“您也该回去休息啦!” 
  我看了下手表,已经是清晨八点钟。 
  车加满了油,回到家,姑母、贺大哥、表哥、表嫂都在门口焦急地等我。表哥把姑母为我整理好的那只皮箱递给我,表嫂把那张唐琪的照片递给我,贺大哥把唐琪的那封附有飞机票的信递给我。 
  我要上楼拜别姑父,姑母告诉我: 
  “你姑父刚才跟我们一块在门口等了你半天,现在已经去海关上班了。” 
  贺大哥送我去机场,在车上他强做个苦笑,对我说: 
  “我要负责把你‘押解出境’,好对唐琪交代!” 
  庞司机猛一回头,冲着我哭丧着脸: 
  “您,您,您真地就要走啦?” 
  我点点头。他的嘴角一咧,转回头去,然后连用衣袖擦拭脸部,显然是在擦拭眼泪。 
  八时半到达小机场。乘客们似乎都早已到齐,大家正极度不安地纷纷谈论为何跑道上不见飞机踪影?经过机场人员解释:“机场根本不能停留飞机过夜,因为共军大炮一直没有间断往这儿射击,今晨一架飞机已自青岛飞出,九时前大约可以飞抵此间。”大家方始稍稍安静下来。 
  我悄悄地环视一下旅伴,企图发现唐琪所说的那个富商。可是,在这一堆人中,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人物正不在少数。只有这种人物才有资格在此时此刻飞上青天;我看看自己,夹在这一群中,不觉有点尴尬。 
  飞机到了。大家争先恐后地进入机舱。我和贺大哥握手,和庞司机也握握手,同时塞给他一厚迭钞票。这时,有一个胖子现了原形——他急得跺脚顿足,跑来跑去,并且大叫: 
  “飞机千万不能起飞呀,我的未婚妻还没有赶到!” 
  有人埋怨他,和夫婚妻一路走,为何今早不把她一起接来机场?他一面跳一面拿着一张信纸吆喝: 
  “我早晨去接她,她给我留下了一封信,说她已经直接来机场了!到现在还不见她的影子,出了意外可不得了!我再去给她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螺旋桨千万先别转动呀!” 
  他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一脸奇异惨白:“她不来,我也不走,我绝不走!”一面大叫着,却一面踏进机舱。他坐定之后,还继续高喊: 
  “我不能走,我不能走,我的小白鸽子答应我一同去上海,我的小白鸽子——” 
  胖子的狂叫,显然引起了所有乘客的厌恶与反感。当查票人员清查乘客人数,发现并无空位时,立刻勃然大怒,痛斥那胖子犯精神病: 
  “全部机票和乘客都在这儿,你还有甚么未婚妻,甚么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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