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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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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来历,关于他对T城生活的隔膜和憎恶。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这个女人相
遇了。就像——灰姑娘遇到了仙女。这是经典的童话的模式。现在女人就扮演了类似仙
女的角色,听一个迷途的孩子诉说。他说得又急促又匆忙,像在奔跑。他说他要回家,
回东京城,去看爷爷、奶奶、花壮(一条狗)和黑鼻子(他的羊妈妈的后代),他离开他们,
亲人们,已经整整两年了。他说阿姨你知道东京城吗?知道老爷岭吗?那里是林区。那
里有红松、落叶松、鱼鳞松,还有漂亮的白桦树、落叶栎树、槭树、紫椴树、杨树……
哦,那些树啊,到秋天,浅黄、金黄、明黄、金红……真迷人啊!对了,还有榆树,在
夏天,下过雨后,榆树下就长出了榆蘑,也叫黄蘑,用黄蘑炒菜、做馅儿,那可真叫好
吃!还有那些灌木丛,山地虎榛子、绣线菊灌丛,那里藏着的好吃的可真多呀。木刻楞
的房屋,屋后流着溪水,不知道那水是从哪儿流出又要流到哪儿去,这显得有些神秘,
那就是看林人也就是爷爷的屋子。爷爷以前是伐木工,后来,得了老寒腿病,就做了看
林人……爷爷腰里一年四季别个酒葫芦,酒葫芦里是鹿茸啊人参啊之类的药酒。爷爷吱
溜抿一口,脖根就红了。爷爷年青时喝酒就上脸,可却是没人能比的好酒量……他们那
天告诉他爷爷死了!说是什么胃里长了东西,这他可不相信。爷爷除了老寒腿身上简直
没一点毛病,一顿饭能吃五六个贴饼子喝三碗棒茬粥,怎么会死?而且爸爸也没回去奔
丧,说是搞什么大会战!他说阿姨你相信吗?你相信不相信我爷爷会死?他黑菊花似的
睛眼凝望着女人,这么问。
    “当然不相信。”陈忆珠回答得斩钉截铁。
    孩子一下子泪如泉涌。
    “我也不相信。”他说。
    诉说是多么痛快啊。诉说使他变成了一条河流,淹没了僵硬的现在。是啊,这里的
生活是多么僵硬啊。到处都是硬梆梆的,他常常看不见自己的脚印,除了下雪。可这里
连雪都是肮脏的。可他们还总是说,你身上什么味儿?他们总是、总是往澡堂里轰他,
他们总是把他往那个可怕的、恶心的澡堂里驱赶,就像……赶一条狗。他说阿姨你见过
东北人怎么杀狗吗?他们把狗赶进那么窄的一个小缸里,然后当头浇下一壶滚开的水,
狗在里面挣扎,扭动,身上的毛就在缸壁上蹭掉了,那些毛无声脱落,漂浮或者沉底……
澡堂真是让我害怕,可是他们,他们总是说,澡堂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们,他们……他
忽然抽泣起来。
    陈忆珠握住了他的两只手。现在它们有了温暖的感觉,像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她
把这样两只手温存地握了一会儿。抽泣声弱下去,只剩下了奔涌的眼泪。孩子的故事中
有着可怕的东西,它在血腥的气味中结束。这让她暗暗心惊。
    “刘钢,”她努力使自己声音平静,“告诉你,我也不喜欢——公共澡堂。那确实
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孩子抬起头。
    “你瞧,我们都不那么勇敢,对不对?”她说。
    “不过,”她微笑了,“这问题,也不是不可以解决,比如,呶,只需要这么一个
大盆,”她指了指自己的床下,那儿果然有一只宽阔的木盆,静静地躺着,枣木板,漆
着桐油,“再烧一桶开水,事情就解决了,对不对?这其实很简单。”她温柔地说。
    在这个女人这里,一切都是简单的。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单纯起来,光明起来。就像
蓝天白云、红花绿草、多汁的水果,这就是童话的魅力。这个女人是神奇的、大气的,
有着化复杂为单纯的魔力……那个迷途的孩子真幸运啊。在一段最黑暗的日子里他和这
样一个女人相遇,和光明、拯救相遇。从此他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改变。不过,此刻,
在那个早已逝去的夏天的早晨,十二岁的孩子还不懂这个。他只是信任地望着她,不再
流泪。他想她的话多有意思。一只大木盆!一句废话。可它奇怪地给人信心。
    “对不对?”她问。
    他点点头。
    “瞧,不是非得离家出走不可,”她微笑,“你家,哦,我是说你T城的家住什么地
方?”
    这个叫刘钢的孩子警惕起来。
    “我不回去,我要去东京城,我要去看爷爷,我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真的……死
了,我得弄清楚这个。”刘钢说,口气很坚决,像在强化着那个已经在溶化的大决心。
其实他分明听出了它在自己身体中消融的声响,就像春天融雪的声音。
    “爷爷没死。”陈忆珠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告诉你,刘钢,你爱一个人,他就不
会死。这用不着证实。”
    你爱一个人,他就不会死。这像天堂的音乐。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刘钢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舒服的早饭,煎荷包蛋、
    玉米糊、松软香甜的果脯面包,那是陈忆珠刚刚从北京带来的好东西。他甚至默许
了陈忆珠给他的父亲通了电话。那个被大会战和儿子的走失折磨得要发疯的男人说了一
百个谢谢,电话里他的声音哽咽了,他说那个小兔崽子他一回来我就拿绳子把他拴起来!
我把他零拆了!陈忆珠说,那我就不费事送他回去了。我正想要一个儿子呢!电话那头
那个东北汉子急了,说同志同志我是急糊涂了,我一个指头也不会动他,我造了什么孽
呀碰上了这么一个让人折寿的小祖宗!
    太阳很高的时候,他们走上了刚才的来路。太阳把庄稼晒出了腥气。路上起了灰尘。
有了人迹。刘钢头发湿漉漉的,身体洁净、清新,散发着枣木盆和玫瑰香皂的好闻气味,
像棵刚刚被一场豪雨冲洗过的漂亮翠绿的青菜。枣木盆是多么安全美妙啊!把身体浸泡
在清亮芳香的水中是多么安全美妙啊!一个人的沐浴是多么安全美妙啊!袅袅白汽缭绕
着,如同一种仙境。从前奶奶就总是这样把他捉来摁进木盆里,辽阔的、桦树皮做成的
木盆,那是爷爷做的。林区的爷爷们大多会用桦树皮做各种日用的东西:木桶、木盆、
小孩儿的摇篮什么的。奶奶粗大的手搓着他的脖根、腋下、小脚丫、还有他柔软的小雀,
那就是回家的滋味。刘钢坐在温暖的水中回想着奶奶的手、白发和皱纹,身体有种梦境
般的漂浮感。他回家了。
    他把身体更深地往水中缩一缩……过道对面的厨房里,那用最简单的魔法——一只
木盆送他回家的仙女,正在慢慢吃剩下的玉米糊、六必居的酱萝卜和王致和的腐乳。女
人慢慢慢慢吃着她延时的早饭。窗外,鸟在叫,那是些麻雀、燕子,偶尔会有一两只黑
羽毛白肚皮的喜鹊,它们在那些粗大的杨树和槐树间跳荡、觅食,享受着生命的喜悦。
    现在他们终于走上了重返T城的路。他沉默干净地走在女人的身旁,鼻尖慢慢渗出细
碎的汗珠。他脚步越来越迟缓。陈忆珠注意到了这个。现在这条乡野的大路,被太阳晒
得干燥起来。他们的鞋上不一会儿就有了灰尘。他们的身体也有了重量。没有风。路边
的玉米叶、高粱叶纹丝不动,根部蒸腾着热气。刘钢抬起了脸。
    “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底。到哪儿?”他问。
    “汽车站。”陈忆珠回答,“进城。”
    “进了城呢?”
    陈忆珠想了想,“出城。”她说。
    “出了城呢?”
    “再进城。”
    “出多少次城,进多少次城,才能到东京城呢?”刘钢终于说。
    “这我不知道。”陈忆珠抱歉地回答。但是他脸上马上笼罩了失望,失望像一层霜
挂在了这个刚刚从流浪的黑夜穿过来的孩子的脸上,“不过,我们可以查查地图,你说
它在东北,对不对?”
    “对。”
    “东北哪一块儿呢?”
    “老爷岭那一块。”
    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地名,阻隔了她。她地理真是学得不够好。她也没去过东三省。
她只知道沈阳、长春、哈尔滨这样一些众人皆知的地方,还有,威虎山和夹皮沟什么的。
威虎山和夹皮沟现在是全中国人民心目中的东北。还有,就是锦州。锦州和苹果之类的
东西联系在一起出现在主席的著作里,说的是辽沈战役的事。再想想,对了,还有大兴
安岭和长白山。这两个地名的出现使她眼睛一亮。它们像两大朵花开放在一棵遥远的树
上,美丽热烈而招摇。
    “没关系,只要它在东北,我们朝东北方向走就是了,”陈忆珠笑起来,那笑明朗
又天真,“我们可以先到北京,那儿有许多次车开往东北,沈阳、长春、哈尔滨,还有
牡丹江——”
    “我知道牡丹江,”刘钢兴奋地插嘴,“我妈就是牡丹江人!”
    “是吗?”
    “我去过一次牡丹江,五岁的时候,爷爷带我去看病,住在我姥姥家。那里有一条
大河。”刘钢说。这就是他对牡丹江的全部记忆,“阿姨,你要带我去牡丹江,去东北
吗?”他仰着脸,呼吸急促起来,“我们坐火车去吗?”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汽车站。这是13路公共汽车的终点。当然也可以把它叫作起点。
13路公共汽车从城市开来,在这里停留几分钟然后再返回城去。终点站的名字是“荣军
医院”。这不是陈忆珠医院的名字。荣军医院此刻就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对面,包围
在一片杨树的绿荫里,静悄悄的。刘钢现在回忆起了这地方,他们曾去那里参观过,是
学校组织他们去的,组织他们去参观迫害荣军的罪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遮盖的钢丝床,
在阴沉的水泥地中央给他刑具的感觉。还有泡在福尔马林药水中的那些内脏:心、肝、
肺,那些脱离了人体的器官孤独、怪诞、丑陋,变成了另一种生物。变成了一些悲哀的
血腥的眼睛。这感觉叫他毛骨悚然。现在他又一次突如其来地看见了这地方。
    他抓住了陈忆珠的手。
    “阿姨,我们坐火车去吗?离开这里,去东北?”他急促地问。
    “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去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陈忆珠想了想,这样回答。
    “什么方法?”
    陈忆珠温柔地望着他。
    “比如,想象。”
    “想象?”
    “对,”陈忆珠兴奋起来,摇着他的小手,“那可以让我们走得很远,我们人在T城,
可实际上我们已经去了远方。”
    “那是神话。”刘钢有些悲伤地回答。
    “不,那是另一种生活,”陈忆珠说,“比如说吧,我们现在,就去一个地方,先
去近处吧,晋祠,你去过没有?”
    刘钢摇摇头。
    “那好吧,现在就让我们去晋祠,”陈忆珠愉快地抬起了脸,阳光在这张漂亮的脸
上闪烁着,“呶,我们现在,步行穿过这条公路,”她指了指右边,这条公路和那条青
纱帐中的土路恰好呈现出一个丁字,“我们大约要步行半个小时,你能不能走得动?”
刘钢兴奋地点点头。“好,半个小时后,我们就上了晋祠公路,我们可以在南屯等8路公
共汽车,那是离我们最近的一站。如果车正常的话,半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到晋祠了。
这样,我们每人需要四角五分钱的车票钱。”
    “可我没钱。”刘钢叹口气,嗫嚅着。
    “没关系,我有。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结伴旅行,孩子用不着为钱的事发愁,对不
对?”
    “不对,怎么能随便花别人的钱呢?爷爷奶奶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那好吧,既然你是一个这么有原则的孩子,就算我借给你的,将来,等你工作挣
钱了,再还我就是了。这总行吧?”
    刘钢想想。再想想,点点头,笑了。
    解决了钱的问题,他们继续上路。陈忆珠开始描述公路两旁的风光。她说刘钢,我
们的汽车现在走在稻田里。晋祠一带是我们T城唯一有稻田的地方,盛产稻米。晋祠的大
米非常好吃,比南方的籼米好吃多了。传说,真正的晋祠大米,蒸出饭来,每一粒都是
站着的,晶莹碧透地站立着,芳香扑鼻。据说现在只有一块田地里出产的米是这样的珍
品,遗憾的是我们不知道是哪一块。稻田和我们这个干旱的高原城市是多么格格不入啊!
它像一个异类,给我们带来江南的气息,湿润和艳丽。刘钢,你知道那一带为什么会有
稻田吗?那是因为,泉水,晋祠的泉水。
    13路开来了。他们上了车。汽车开往T城,可他们的想象却背道而驰。他们走在一条
完全不同的公路上,稻田、莲塘。夏天的莲是多么漂亮啊!塘里游着花鸭和白鹅。现在
汽车停了下来,停在了晋祠公园的门口。那里此刻很安静,因为不是星期天。从汽车上
下来的,大多是外地人,外地来出差的、外调的、探亲的,没有T城人。T城人不会在这
样一个不是节假日的时候乘公共汽车到晋祠去,T城人没有这份闲情。可是我们去了,刘
钢!陈忆珠得意的笑起来。笑容使她流动,像一条洒满阳光的河流。
    好吧,刘钢,我们进去了。
    不要惊奇,孩子,这渠中就是晋祠的泉水。多么碧清啊!水草是这么柔软、妩媚,
它们折服和漂动的姿式是一种生存的姿式。你一会儿就会看到它们的源头。关于泉水,
有许多的传说和故事,我会告诉你。看,现在我们走上了献殿,这是宋代的建筑,不对,
也许是金代的,它的建筑很有特点,四周没有墙壁,也没有一根屋梁,你仔细瞧,没有
屋梁,是不是?我们不搞建筑,我们不懂,可是懂的人知道,这,是建筑学上的奇迹。
你穿过献殿,往前走,停下,先看一看,你马上要走上一座石桥,青石桥面,白石栏杆,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桥,这桥,叫“鱼沼飞梁”,你看它是十字形的。好,让我们走上去,
这样我们会看得很清楚,十字的桥梁,横跨在渠上。这种十字的桥梁,目前在世界上仅
存的只有两座,一座好像在罗马,还有一座,就是这个——鱼沼飞梁!古人说,圆为池、
方为沼,一为桥、十为梁,所以它叫鱼沼飞梁。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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