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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第43部分

小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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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特别引人注目,他个子很小,是瓦夏·舒姆科夫的同事。他还相当年轻,大概三十左右。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停,而且笑得很奇怪,也许是因为任何一件荒唐事或者可怕的场面,都会使旁观者既感到可怕,又似乎感到有点高兴的原故。他在包围瓦夏·舒姆科夫的人群周围,不时地跑动,因为他个子矮小,有时踮起脚尖,有时抓住别人的钮扣(当然是抓他有权抓的人),并且老是说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他全知道,还说这件事不但不简单,而且相当重要,不能放下不管。后来他又踮起脚尖,附着一位看者的耳朵、低声咕噜了一通,又点了两下头,继续跑去。最后,一切就要结束了:来了一位看门的,医院里来了一名护士。他们走到瓦夏身旁,告诉他该走了。他跳起来,忙乎了一阵,左顾右盼地跟着他们走去。他一直在用眼睛找一个什么人!“瓦夏!瓦夏!”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一边痛哭嚎啕,一边大声叫喊。瓦夏停下脚步,阿尔卡季也挤到了他的身边。他们最后一次相互拥抱,紧紧地搂在一起……看着他们的样子,真叫人难过!多么荒唐的不幸使他们泪如雨下啊!他们在哭什么呢?这灾难在哪里?为什么他们相互不理解呢?……

  “给,给,你拿着!把这个好好保存起来,”舒姆科夫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小纸包塞到阿尔卡季的手里。“他们会从我这里拿走的。你以后给我带来,带来;你要好好保存……”瓦夏没把话说完,就被叫住了。他急急忙忙从楼梯上跑下去,向大家频频点头,同大家道别。他脸上是一片绝望的表情。最后他被塞进马车,拉走了。阿尔卡季赶紧打开纸包一看,原来是丽扎的那撮黑发。对于这撮黑发舒姆科夫是怎么也舍不得离开的。阿尔卡季的眼里立即涌出一串串的热泪。“啊呀,可怜的丽扎!”

  下班的时间一到,他就去找科洛姆纳区里的那一家人。那里的情况就不必说了!连别佳,根本不理解善良的瓦夏出了什么事的小别佳,也走到房角里,小手捂着脸,放声痛哭起来。阿尔卡季回到家里,已是夜色朦朦了。他走到涅瓦河边,站立了一会儿,沿着河岸极目远眺,远方烟雾迷漫,寒冷、混浊,血红的晚霞在远方的天边,形将熄灭,但它的余辉却突然把远方染得通红。夜幕降临到城市的上空,涅瓦河两岸是一片万里无垠、因冻雪而膨胀的原野,照着夕阳的余辉,闪烁着无数针状形的雪霜,好像点点火花。气温达到了零下二十度……被赶得快要累死的马匹身上,从奔跑的人们的身上散发出冰结的水气。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使受到压抑的空气颤抖起来。沿河两岸的房顶上空升起的烟柱,在上升的途中时分时合,沿着寒冷的天空,向上飞腾,好像旧房子上面又出现了新的房屋,在空中形成了一座新的城市……最后,好像这整个世界,包括它的全体居民,强者与弱者,连同他们所有的住房,穷人的贫民窟,乞丐的收容所,或者金碧辉煌的宫殿——这个世界强者的乐园,在这薄暮的时刻,活像一场荒诞离奇的神秘幻想,一场马上就会消失的幻梦,化成一缕青烟,飘向深蓝色的天空。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因失去可怜的伙伴瓦夏而变得孤苦伶仃的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脑海中。他的身子抖动了一下,他的心里好像在一刹那间,突然热血沸腾,这是一种强大的、他迄今为止尚不熟悉的感觉造成的。他似乎直到现在才完全理解这种胆战心惊的心情,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他可怜的瓦夏经不起自己幸福的考验,居然发疯。他的两唇开始颤抖,眼睛发花,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好像此刻看到了什么新的东西……

  他变得寂寞无聊、郁郁寡欢,失去了往日的愉快。他憎恨原来的住房,另租了一套。他不想去看科洛姆纳厄的那一人家,当然也无法可去。两年以后,他在教堂里遇见丽扎卡。她已经结婚,后面跟着她妈妈,抱着一个吃奶的婴儿。他们相互问好以后,好长时间都回避谈论往事。丽扎说,她谢天谢地,非常幸福,她不穷,丈夫为人善良,她很爱他……突然,在言谈之中她的两眼,噙满了泪水,声音低了下去,她赶紧背转身去,靠在教堂的台架上,为的是不让人看到她的痛苦。……
          
12 小英雄  ——摘自不知名者的回忆录  我当时还不到十一岁。七月间家人让我去莫斯科近郊乡下我的一位t姓亲戚家中作客。当时去他家作客的不下五十人,也许更多……具体多少,我记不得了,也没有数过。那里很热闹,也很快活。好像那是一个只有开始而永远也没有结束的节目。似乎我们的主人发誓要尽快花尽他的庞大家产,前不久他真的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也就是说,彻底花光了他的家产,一个子儿也不剩。每一分钟都有新的客人到来。莫斯科近在咫尺,抬头就可以看见,所以一批客人离去,只不过给另一批客人空出位子而已,而节目依然照样进行。寻欢作乐的方式,一个替换一个,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一会儿郊外骑马,一批接一批地驰骋;一会儿去松林或沿河漫步;或者举行野餐,去野外吃中饭;或者在家里的大阳台上晚餐。阳台上摆着三排奇花异卉,使夜间清新的空气充满浓郁的芬芳。我们的女宾本来就几乎个个都长得非常漂亮,在辉煌的灯光照耀之下,显得更加美丽动人。白天留下的印象,使得她们的面庞容光焕发,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相互打趣说笑,发出银铃般的响亮笑声。还有舞蹈,音乐、唱歌。如果天气阴沉,便编哑剧、猜谜语,绘制生动的图画,搜集民间谚语,要不就组织家庭剧院,于是讲故事的,说笑话的、说俏皮话的,一一登台亮相。

  有几个人的表现特别突出,自然招来一些流言蜚语,因为没有流言蜚语,世界就无法存在,千百万人就会像苍蝇一样,因为寂寞无聊而死去。不过,当时我只有十一岁,兴趣完全不在这一方面,因此我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人物,即使发现一点,也远非全部。直到后来,我才回忆起某些情况。我幼稚的眼睛只看到场面光辉夺目的一面,那就是人们普遍的欢欣鼓舞、辉煌的灯光和热闹的场面,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因而使我非常吃惊,使我在最初的几天里完全手足无措,弄得我小小的脑袋都昏转起来了。

  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只有十一岁,自然还是个小孩,真正是个毛孩子。这些美丽妇女中的许多人对我表示亲热,他们却没有想过问问我的年纪。但是,说来真奇怪!一种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觉却已经把我牢牢地控制住了。一种迄今为止还不熟悉的,还未体验过的感觉却已经在我的心头骚动。因此我有时感到脸发烧,心怦怦地跳动,好像受到惊吓,我的脸庞常常意外地泛起红晕。有时我为别人给我以各种小孩子的特殊照顾而感到害羞,甚至感到委曲。有一次我好像被这种情绪弄得痛苦不堪,我竟然想跑到别人见不到我的地方躲起来,似乎想藉此喘喘气,然后回想起我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的事情和那些我现在突然忘记了的事情。而不想起这些事情,我就不能露面,怎么也无法生存。

  最后,我觉得,我向大家隐瞒着什么,而且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对于我这个小小的孩子来说,这种事是叫人羞得流泪的。在我身边暴风雨般的生活之中,我很快就感到了某种孤独。这里也有一些别的孩子,但他们不是比我小得多,就是比我大得多。是的,我没有心思去管他们。当然,如果我不是处境特殊,我是任何事情也不会发生的。在所有这些漂亮女人的眼中,我仍然是一个他们有时可以亲热亲热,有时可以当作小洋娃娃玩玩的小东西。特别是其中的一位,她似乎发誓不让我安宁。这是一位迷人的金发女人,她的头发又松软,又极其浓密,这样的头发我以前从没见过,大概今后也永远不会见到。她隔一会儿就任性地向我发动突然的袭击,看得出来,她从中得到极大的乐趣,但却引起了我们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这笑声使我感到尴尬,但她却觉得很开心。要是在寄宿学校,女友们肯定会叫她“捉狭鬼”。她的长相美得出奇,她的美中,有一种什么东西,令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当然,她不像那些娇小、羞涩的金发女郎,也不像白如绒毛,细嫩如小白鼠或者牧师的女儿那样的小姐。她个子不高,有点胖,但面部的线条柔和、细腻,有很大的诱惑力。在这脸庞上,好像有一种类似于闪电的东西在闪闪发亮,而她整个的人则像一团火,活泼、敏捷、轻盈。她的一对张得大大的眼睛里,似乎不断迸射出火星,像金刚钻石一样发亮。我永远也不会拿这样亮晶晶的蓝眼睛去换一双黑眼睛的,即便它比安达鲁斯①人的眼睛还要黑也罢。一位著名的杰出诗人歌颂过一位著名的黑发女郎,还在他优美的诗作中用整个卡斯季丽亚②发誓;如果允许他用指尖碰一下这位美人的披肩,他即便粉身碎骨,也死而无怨。与这位著名的黑发美人相比,我的这位金发美女确实毫不逊色。附带补充一句,我的美人是世界上所有的美人之中最快活、最任性、最爱像小孩子一样爱说爱笑的一个,尽管她出嫁已经四五年了。她的唇边,总是露着笑容,这鲜艳的双唇,宛如清晨鲜艳的玫瑰,刚刚迎着朝阳,绽开它鲜红、芬芳的花蕾,而它上面冰冷的大颗露珠,还没有消失。
  ①安达鲁斯——西班牙南部地名。

  ②卡斯季丽亚——西班牙中部的古代王国。

  记得我来的第二天,组织了一次家庭演出。大厅里正像俗话所说的,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一个空位子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晚到了,所以我不得不站着欣赏演出。但是欢快的表演吸引着我,使我越来越往前挤去。我不知不觉地挤到了第一排,最后站在那里,手臂靠在一把围椅的背上。围椅里面坐着一位妇女。那就是我的金发美人。但当时我们还不认识。我无意之中,对她那圆得出奇的、极富诱惑力的肩膀望出了神。她那副肩膀胖胖的,白得像牛奶泡沫。其实,我看什么都是无所谓的:美妙的女人肩膀也好,还是坐在第一排一位可敬的太太用来遮盖白发的,饰着火红飘带的便帽也好。金发女郎的旁边,坐着一位妙龄已过的老处女。后来我多次发现,这些老处女们总是想方设法尽量靠近年轻美貌的妇人,和他们挤在一起,同时专挑那些不喜欢将青年小伙子从身边赶走的女士。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这位老姑娘刚刚发现我在观察,马上就弯下身子,对着邻近的女士吃吃地笑着,同时附着她的耳朵悄悄低语。她邻近的女人突然扭过头来,我记得,她那双火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忽然对我一闪,我因为对此毫无准备,浑身一抖,好像挨了火烫似的。

  那位美人儿不禁嫣然一笑。

  “您喜欢他们的表演吗?”她面带嘲讽的神情,狡黠地望着我的两眼问道。

  “是的,”我作了回答,仍然怀着某种好奇的神情望着,看来,她对此是感到十分满意的。

  “那您为什么站着呢?这样您会感到疲倦的。难道您没有位子?”

  “正是没有位子。”我回答道。这一次我已经不是关注美人亮晶晶的眼睛,而是关心我终于找到一位可以倾诉苦难的好心人了,因此我感到非常高兴。“我已经找过好多遍,所有的椅子都有人坐着,”我补充了这么一句,好像我在向她抱怨所有的位子都坐满了人似的。

  “快到这里来,”她飞快地接着话头说了起来。她快人快语,对于闪现在她反复无常的头脑里的任何荒唐想法,她都能很快地找到解决的办法。“快到这里来,坐到我的膝头上。”

  “坐膝头?”我重复了一遍,感到疑惑不解。

  我已经说过,别人对我的特殊照顾,开始使我感到非常生气,同时也感到羞愧。这一位好像是存心拿我开玩笑,比别的人走得更远。再说我本来就是一个胆小、害羞的孩子,不知怎的现在在女人面前,特别害怕,因此我的窘迫样子,非常可怕。

  “来吧,你快坐到膝头上来呀!为什么你不想坐在我的膝头上呢?”她一再坚持,而且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然哈哈大笑,天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在笑她的异想天开,也许是在笑我的尴尬模样。不过,这正是她的需要。

  我的脸发红,很不自然地四下里张望,想乘机溜走。但她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抢先把我的手抓住,这正是为了防止我溜走。她突然把我拉到自己的怀里,使我感到非常惊讶的是,她出人意外地用她那热乎乎的、顽皮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指捏得痛极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同时做出一副极其可笑的鬼相。此外,我感到极其惊讶、极其惶惑,甚至极其害怕的是:居然有一些可笑而又可恶的女人,他们一边与小男孩闲聊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一边却又无缘无故地当着众人的面,把孩子们的手捏得生痛。一定是我可悲的面部完全表露出了我内心的疑惑,所以那个顽皮的女人像疯子似地,对着我的两眼哈哈大笑,与此同时却越来越用劲地捏我可怜的手指。她高兴得忘乎所以,因为她终于成功地把一个可怜的男孩捉弄得窘态百出,狼狈不堪,使他上了一次大当。我已陷入绝望的境地。第一,我羞得全身发烧,因为几乎我们周围所有的人都已回过头来,对着我们,有的莫名其妙,有的马上看出了是美人在恶作剧,便放声大笑。其次,我很想喊出声来,因为她那么狠心地捏我的指头,就是因为我没叫没喊,我像斯巴达人那样,决心忍住疼痛,我怕一叫喊就会引起紊乱,而我不知道紊乱出现以后我怎么办好。在完全绝望的情况下,我终于决心起来斗争,开始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手往自己身边抽,但是折磨我的人的力气,却比我大得多。我终于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结果!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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