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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2980-衰与荣-第50部分

小说: 2980-衰与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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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凤珠点点头,她这会儿觉得好点,头脑也清醒。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爱自己的女儿。她轻轻摸着女儿的手,范丹妮的手一动不动,母亲的脸显得从未有过的慈祥,她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丹林呢?”吴凤珠又想到儿子。    
    “他就来。”女儿答道。    
    范书鸿把相册打开了,竖起来和妻子一起看。    
    他和她正年轻,穿着西装,在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前微笑,在宏伟古典的卢浮宫前微笑,在巴黎圣母院前微笑,在塞纳河边微笑。我们也有过那样年轻的时候,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夫妇俩抚摸着照片感慨万分。    
    他和她正当年,在公园的草坪上坐着,身后是绿树,是湖水,是白石桥,身前,七八岁的女儿正与三四岁的儿子在草地上玩耍。夫妇俩的目光落在儿女身上,一个红白花纹的皮球在如茵的绿草上欢快地滚动着。    
    他们用目光追踪着。红花纹,白花纹。如茵的草地,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秋风扫下落叶,像无数铜钱洒满草地。大雪来掩盖。一次又一次秋风阴凄凄地刮过,他和她坐在草坪上,显老了,添皱纹了,层层秋霜落在脸上,他和她凝视着枯黄的草,面前没有儿女——他们大了,各自去活动了,经风雨了,见世面了。皮球呢?    
    那只皮球还在呢。吴凤珠说。范书鸿点点头。他们一直还保存着它,那里有儿女的童年,有他们对儿女的爱。在哪儿放着?范丹妮问。在藤筐的最下面。吴凤珠答道,那天翻笔记本时她还见到过它。    
    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岁月,记录着他们的生命。秋霜一层层积累着,越来越浓重。他的身子不再挺直,她的头发开始花白。他和她扶着铁锹,卷着裤腿站在干校的水渠旁。两个人的目光久久凝视不动,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惘然。    
    主治大夫来了,神情温和。后面跟着几个实习医生,还有护士。白色的衣帽在病床边围着,问询过了,检查过了,宽慰过了,白色队伍肃穆地走了。    
    丹林呢?    
    他有点事,一会儿就来。    
    她呆呆地凝视着窗外,清楚地感到生命正从体内一点点离去,好像有个唧筒把她的生命之液一点点抽走。她的脚已经发空,发凉,渐至脚脖,还在继续上移。    
    门轻轻推开了,王满成、张海花夫妇提着水果进了病房。    
    “难为你们了……”吴凤珠说。    
    “您放宽心养病吧,啥事有我呢。”张海花安慰道。    
    自从吴凤珠病倒,这些天来她就没停过,满北京的跑来跑去,联系医院,叫汽车,找名医,里外照顾,还在吴凤珠床前守过两夜,眼已熬红了。吴凤珠此刻对邻居只有感激,再无一丝嫌意。人心都是好的,是可亲的,要和他们永远分手,都是惆怅的。    
    “妈妈,您好点吗?”一个粗壮的男人毫无声响地进来了,走到床边问候。    
    是孟立才。    
    “你怎么来了?”    
    “听说您病了,专程来看望您。”孟立才满脸诚意。    
    他开着摩托车在德昌大道上疾驰。刚在昌平谈成一桩买卖,他非常得意。宽阔的马路像飞速的传送带后掠着,两边的树,呼呼的风也后掠着,迎面来的汽车、被他超过的汽车都在后掠着。昌平——水屯——白浮——西沙屯——满井——北大桥——沙河——定福皇庄——史各庄——朱辛庄——二拨子——回龙观——西三旗……他风驰电掣一路南下直扑北京。摩托车的马力就是他的马力,摩托车的速度就是他的速度,摩托车的气派就是他的气派,他简直可以把马路碾塌。他腾飞起来,自空中向前方俯冲,北京城越来越近,像一摊搭好的积木,哗啦啦被他冲了个七零八落,红黄蓝绿,漫天横飞。    
    范丹妮?他冷笑一声。前些天他已然大大方方和她离了婚。他不稀罕她,瘦巴巴的可怜虫。他很快又要结婚了,今天专程去范丹妮家送请帖,请她和全家人参加婚礼。你们好哇,请你们去参加我的婚礼宴会,请赏光。他想看看他们家如何难堪,老头老太太会不知所措,范丹妮也难以发火。他态度绝对“诚恳”。哼,他咬了咬牙,这就是他恶毒的风度,这就是他微笑的报复。    
    然而,却从邻居那儿知道吴凤珠已住了院,生命垂危。他扶着摩托车沉思了一会儿,踏着了火,奔医院而来。


上卷:第六部分做许多违背良心的事情

    “你们虽然离了婚,还是朋友,互相帮助……”吴凤珠低弱无力地慢慢说道。孟立才感到着身后的范丹妮,他闭一下眼,做了只有吴凤珠能看见的回答。    
    孟立才走了。张海花、王满成也走了。天快黑了。    
    吴凤珠又昏迷了,紧急抢救了一番,她又微弱地睁开了眼。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行了。范书鸿坐在旁边也感到她已奄奄一息,范丹妮从医生的眼睛里读到了结果,她快步离开病房,给范丹林打电话,也给心理所领导打了电话。    
    都走了,只有范书鸿坐在身旁。病房内空寂寂的,范书鸿显得苍老疲倦。从此,她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此刻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丈夫是她最亲近的,几十年的共同生活这时显出了全部圣洁和宝贵。    
    书鸿,你听我说,她喃喃低语着,这是她最后的时间了。我对不起你,‘文化革命’中——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曾经想过给你贴大字报,草稿都想好了。    
    ……她在历史研究所的大字报栏前移动着,在人山人海中挤着,寻找着每一张批判范书鸿的大字报,寻找着每张大字报中有关范书鸿的字句。她的原则很清楚,只要范书鸿的性质被定为敌我矛盾,她就贴大字报和他划清界限……    
    凤珠,不说这些了。我当时也认为自己就是反动权威。范书鸿说道。    
    不,她还有忏悔的话要对丈夫说。在巴黎,年轻时,曾有个叫黎倩的女同学很爱慕范书鸿,黎倩多次写给范书鸿的信落在她手里,她都撕了。后来我们回国后,黎倩也给你来过信,两次,都很长,我都没有告诉你。你能原谅我吗?    
    范书鸿的心呆滞,但仍然有一些震惊:这就是妻子做的事情?她一贯诚实,认真到迂腐的程度,然而她也骗人,而且欺骗他。黎倩是自己年轻时唯一真正为之动心的女友,他一直以为是她有意疏远了自己,这曾让他痛苦。而这一生的误会竟是吴凤珠造成的,如若不是吴凤珠的手段,他可能是另一种生活了。然而,他还说什么呢?面对妻子期待的目光,他只能点点头。一切都过去了,唯有他们几十年的共同生活存在着。他们的儿女,他们的患难。看着妻子那浮肿多皱的脸,想着她的忏悔,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这多少破坏了他那悲哀难舍的心情。人在一生中,出于利益考虑要做许多违背良心的事情,临近生命终结时,却希望得到宽恕。为什么生前不能不做亏心事呢?或者做了,当下就坦率承认,求人宽恕呢?    
    他也有对不起妻子的事情,一件件在心中放着。    
    人做了亏心事是不会忘记的,他现在也交待出来,求得妻子宽恕吗?不。他不想破坏她的安宁了。然而,倘若她现在恢复了健康,他就会对她承认吗?他在心中微微摇了摇头,不会。他也终于明白了:人在告别尘世时才会真正忏悔,人在尘俗中是很少忏悔的,他们有利益,有虚荣,有暧昧,有伪善。    
    他眼前隐隐浮出一个幻象。他管理着一个大库房,很高,很深,很暗,窗很小,里面一排排、一垛垛、一层层、一箱箱堆满着物品,夹出许多横横竖竖的巷道,散着阴冷的气味。他在里面走来走去巡点着。大门哗啦啦敞开了,泻进一大块耀眼的阳光。参观检查的人来了,他们在巷道中走着,上下观察着,他任他们看。仓库里有几处藏匿着他的隐私,谁都很难看见,但他自己却无时无刻不感到着它们的存在。突然,他惊愕了,检查的人群中居然有吴凤珠。    
    “你想什么呢,书鸿?”吴凤珠在他眼睛里读到了什么,声音微弱地问道。    
    噢,我突然想到那年在河北管仓库的情景了,想到你给我寄去一条毛裤。仓库里很阴,毛裤一收到就穿上了。他没有全说假话,但他也没全说真话。    
    吴凤珠眼里露出回忆往事的幸福:“你还记得我给你寄的毛裤?……那天下着大雨去给你寄的……”    
    范书鸿点了点头,这一刻他是真正地忆起了。就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有了忏悔。忏悔过去,也忏悔刚才。    
    “丹林怎么还没来……”吴凤珠喃喃着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浓荫在烈日下把月坛公园笼罩成一个绿森森的孤岛。为了避开游人,他们不得不站在几棵枝叶稀疏的小树下,被筛弱了的阳光仍然白晃晃有些晒人。    
    “你想找我说什么?”范丹林含笑看着陈小京问道。这个会说一口流利英文的中学生,他是在一天晨练时偶然结识的。今天接到她的电话,原以为是她爷爷,经济学界的老权威陈子越找他有事。及至到了她家,她早就在楼下等候了。我想和您说点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要紧的,行吗?她请求道。他们便来到了公园里。    
    “和父母吵架了,还是和老师闹矛盾了?”范丹林问。


上卷:第六部分自己是怎么开始初恋的

    陈小京用脚轻轻踢着青草,她依然穿着短袖的红色运动衣,白色的运动短裤,露着两条很健美的腿,匀称的身体散发着青春的生气。    
    “是不是想偷偷做件一鸣惊人的事情?”    
    陈小京疑问地看了他一眼。    
    “比如,翻译一部长篇小说?”    
    陈小京慢慢摇了摇头。    
    范丹林忽然间有了朦胧的感觉,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仍含笑问道:“那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呢?”    
    “……”她抬起头,该叫叔叔,但她又不愿意这样称呼范丹林。她就是想找一位像长辈又不是长辈的朋友谈,“我……”她皱着眉想了想,用脚尖踢着草地,“您可能会笑话我。”    
    范丹林最喜欢的成语是“大智若愚”,他照理还会装傻下去,但是,他怕姑娘最终会失了谈下去的勇气,便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仍旧一下一下慢慢踢着草,没有否认。    
    “是同学吗?”    
    她微微点了点头。    
    范丹林长辈一样地笑了,既感到愉快,也有一丝莫名的惆怅。    
    “这样好吗,您说?”小京抬起眼问。    
    “你和爸爸妈妈说过吗?”    
    小京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范丹林感到一种获得特殊信任的心理享受,也有了可以随便说话的权利——如果姑娘会汇报父母,他是不便多说的。    
    “具体什么情况呢?”他问。    
    陈小京又低下头。    
    自己是怎么开始初恋的呢?自己在学校一直是骄傲的,没有人比她学习更好,她也看不起男生。可是,去年在山区农村夏令营时,“他”就闯入了她的心。是他在长途行军的队伍中,伸手拿走她的背包,调皮地笑着:我劲用不完。然后蹦蹦跳跳地踩着石头过了涧中清澈见底的山泉,又回过身来伸手牵扶她。是他帮助她吱嘎嘎摇着辘轳,从三十米的深井中吊出第一桶水,他提起吊桶,哗地把水倒入水桶,动作是那么干脆利索。我来吧。他一蹲身挑起水桶,颤着扁担走了。清晨的山是那样青,石阶小路是那样白,林是那样静,村子里炊烟袅袅,远山一片清脆的鸟叫……    
    “你对他有更多的了解吗?”听完小京断断续续的讲述,范丹林关心地问。他在心中感到着对那个男孩子的一丝隐隐的嫉妒——完全不该有的可笑的嫉妒。    
    “没有,后来我们就好了,经常见面,还通信——当面交的信。”    
    “那你应该对他有更深的了解再判断。还有,你们现在的思想感情还没完全成熟,等你成熟以后,你也许会发现,一切都是另一回事。”    
    “这我知道,可我相信,我已经了解他了。如果以后我真的发现不爱他,我就和他分开。”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嘛。”    
    范丹林笑了:“其实你并不是犹豫不决。你早就有了判断,只是想找人谈谈,得到理解和支持,对吧?”    
    陈小京歪着头斜睨着范丹林:“是。不过,我也确实有事想问问您。”    
    “问什么呢?”    
    “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他想在下学期联合几个学校办一个大型的科学节,您能帮助我们吗?”    
    “你们自己办?”    
    “是,我们自己办。先成立筹委会,自己募捐,自己组织,印门票,印请帖,印纪念册,请各个学科最著名的科学家,计划可庞大了。他让我帮他干这件事,从暑假就开始了。我们要使这个科学节成为全国中学生的科学节,如果再推广,应该成为全中国的科学节。”    
    “野心够大的。”    
    “那当然。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小京说着,调皮地笑了。    
    


上卷:第六部分做儿子和做父亲的双重使命

    经过又一番抢救,吴凤珠再一次睁开眼时,窗外已然全黑了,丹妮、丹林守在病房。“丹林……”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着。    
    “妈妈,您要说什么?”丹林俯下身。    
    “丹林,你……”    
    “妈妈,我听着呢。”    
    她嘴微微歙动着,发不出声音来了。她直直地看着儿子,用目光继续呼唤他。丹林听懂了,也俯下身一次次叫着她。她即将告别亲人,她的呼吸已经停止,目光开始矇眬,她最后无声的言语都是在呼唤儿子,她要在儿子的呼唤中离开人生,她就要合上双眼了,但她发现了站在儿女身后的一个人,她的眼睛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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