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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第四十一 作者:[苏联] 拉夫列尼约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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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尉沉默不语了,将门坎上的一条干木片撕下来,在手中摆弄着。
  他无精打采地慢慢说道:“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马申卡,我跟你说,我烦死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了。这么多年的怨恨和厮杀!我可不是为当兵而生的。以前我也曾幸福地生活过。战争爆发之前,我是一名研究语言学的大学生,成天同我最心爱、最忠诚的书本打交道。我有很多藏书,我屋里三面墙上都堆满了书,一直堆到屋顶。晚上,窗外弥漫着的彼得堡的大雾经常像吃人的野兽湿淋淋的爪子那么恐怖,不过我屋里的炉子却烧得旺旺的,电灯上蒙着蓝色的灯罩。
  “躺在躺椅上读书,心里的感觉跟现在一样,忘却了一切烦恼,心里觉得一阵快意,仿佛能听见花朵绽放时微微的颤动。心情就像阳春三月的桃花,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马柳特卡警惕地答道。
  “但是倒霉的时候到了,所有这一切都化为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今天我还能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当时我坐在别墅的露台上读书,连读的什么书也记得清清楚楚呢。那是一个日薄西山的黄昏,天空中布满红彤彤的晚霞。我父亲乘火车从城里赶来。他手中攥着报纸,十分激动,只讲了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像水银一样沉甸甸的……那就是战争,这个令人恐怖的、沾满鲜血的、火红的晚霞般的词语。父亲接着说道:‘瓦季姆,你的曾祖父、祖父和我都是听从祖国的呼唤,第一批参军的。我希望你也能……’不负他的厚望,我立刻丢下书本,怀着一颗赤胆忠心去……”
  “简直不可思议!”马柳特卡耸耸肩膀,喊道,“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如果我老爹喝多了,拿头撞墙,难道我也非撞不可吗?我简直搞不懂这些事。”
  中尉长叹了一声:“是啊……你是不可能理解这事的。你肩上从来没有扛过这么重的担子:声望、家族的名誉、职责……我们一向很重视这些。”
  “那又怎么样呢?我也非常尊重我过世的父亲,不过假如他是个愚蠢的酒鬼,那我绝不会学他的样。见你祖宗的鬼吧。”
  中尉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没法儿见鬼。战争把我毁了。我亲手将自己那颗鲜活的心葬送在毒疮般肮脏的世界大战里了。革命爆发了。我像信任我的未婚妻一样信赖它……但它……我担任军官期间,从未体罚打骂过战士,然而我在戈麦尔车站被开小差的士兵们逮住,他们扯下我的肩章,朝我脸上吐唾沫,我浑身上下被涂满了粪便。这是为什么?我逃走了,跑到乌拉尔。那时我还信任祖国。我又跑去为遭践踏的祖国战斗,为报肩章被毁之仇而战。我参加了一些战役,才明白根本无所谓祖国。不管是祖国,还是革命,全是瞎扯,全都杀人不眨眼。而为了肩章卖命是不值得的。后来我认识到思想才是人类真正、独一无二的祖国。我想念起书本来,我渴望置身于书本中,请求它们的原谅,同它们生活在一起。让什么人类、祖国、革命,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
  “你是认真的吗?地球都快爆炸了,大家都在寻求真理,流血牺牲,历尽磨难,而你却游手好闲,坐在火炉边读小说?”
  “我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中尉气哼哼地一跃而起,嚷道:“我只清楚一点: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你说得没错:‘地球快爆炸了’没错!让它爆炸吧!让这老东西炸去吧!彻底炸了吧,一丝一毫都别剩!空虚得快爆炸了!过去,地球生机勃勃、土地丰沃,前途一片光明,它用未开垦的土地和无尽的宝藏吸引着人类。现在,都结束了,再也没有可挖掘的东西了。人类为继续占有积攒的财富,为了能多占有几百年、几年、几分钟而绞尽脑汁。技术全是些没有生命力的数字,连那些被数字禁锢得毫无创造力的思想,也一直在考虑怎样去毁灭人类。那帮人为了喂饱自家的肚皮,填满自家的钱包,就更加疯狂地毁灭人类。去他娘的吧!……除了自己心中的真理之外,什么我都不信了!你们布尔什维克找到真理了吗?供给票证和口粮难道能代替人类鲜活的灵魂?算了吧,我已经金盆洗手了!我不想再玷污自己的双手了!”
  “你是个喜欢清洁的人?不喜欢干脏活儿?所以就让其他人替你干?”
  “对!让别人去干吧!让他娘的别人去干吧!其他人……谁爱干就叫谁干吧。玛莎,你听我说,我们一离开这里,就去高加索。我在苏呼米不远的地方有一幢不大的别墅。一回到那里,我就一心一意地读书,再也不过问其他事情了,过悠闲自在的生活。我什么真理都不信了,就图个自在。你也可以去上学,你不是说要去上学吗?你老嫌自个儿没文化,那就去上学吧,我会为你办妥所有的事情。你救过我,我会为此一辈子感激你的。”
  马柳特卡猛地跳起来,怒气冲冲地说:“你的话我是这么理解的,你是说,如今,当大家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捍卫自己信仰的真理的时候,我却和你睡在羽绒垫子上,品尝着沾满鲜血的水果糖?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么粗声大气干什么?”中尉闷闷不乐地说。
  “粗声大气?难道你柔声细语,说的话都那么中听吗?不,你等着瞧吧!你污蔑布尔什维克的真理,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打算去弄明白它。然而你真正理解了它吗?你了解它的本质是什么?你明白它饱含着人类的血和泪吗?”
  “不明白,”中尉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纳闷你这么个女孩家居然变得这么粗鲁,一门心思要消灭敌人,情愿和一群身上长满了虱子的酒鬼一起去玩命。”
  马柳特卡两手叉腰,说道:“他们的身上可能爬满了虱子,而你的灵魂已经叫虱子掏空了!和你这种人呆在一起,真叫人害臊。你这个软骨头,令人恶心的寄生虫!马申卡,咱俩只管躺着享清福,过悠闲自在的生活吧,”她讥讽道,“让其他人去卖劲种地吧,而你呢?哼,你个狗东西!”
  中尉恼羞成怒,执拗地咬着薄薄的嘴唇:“你竟敢骂人!……你别太过分了……无赖!”
  马柳特卡冲上去,朝中尉消瘦的、胡子拉碴的脸上劈手抽了一记耳光。
  中尉赶紧躲开,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吐了口唾沫,时断时续地说道:“亏得你是个女人!我讨厌你……贱货!”然后就钻进小屋了。
  马柳特卡看了看发麻的手掌,不知如何是好,她挥挥手自言自语道:“这家伙的脾气多糟糕!唉,你这该遭鱼瘟的!”

第十章
 
  在这一章,中尉戈沃鲁哈奥特罗克听见地球爆炸似的一声巨响,作者就此完成了结尾的任务。
  吵完架之后,中尉和马柳特卡有三天谁也不搭理谁。然而在这座孤岛上,谁也离不了对方。于是春光化解了他们的矛盾,和煦的春风,带来了温暖与和睦。
  春天好像金蹄一般,踏碎了小岛薄薄的积雪,在暗绿色的大海上,小岛日渐松软起来,显得金光闪闪。
  中午,沙子晒得滚烫,连碰一下都会感到疼。
  在春风的吹拂下,太阳变得明亮了,仿佛金色的火球,在湛蓝的天空上发威。炙热的骄阳和呼啦啦的大风,再加上折腾人的败血病,他们的身体彻底垮了,于是也顾不上吵架了。
  他们成天躺在海边的沙滩上,凝望着绿色的大海,用又红又肿的眼睛搜索着船只。
  “我再也受不了了!再过三天,要是还没有渔船来,我准会开枪自杀!”马柳特卡盯着蔚蓝色的、冷冰冰的、深邃的大海,发出绝望的、痛苦的呼号。
  中尉小声地吹着口哨:“你骂我是软骨头,是寄生虫,现在你该认输了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忍耐些吧!你除了去当强盗,别无选择了!”
  “你干吗翻老账啊?真爱找碴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之所以骂你,是因为你该骂。我气坏了, 因为你是个蠢货,是个没用的家伙。我真伤心!你可把我害苦了,折腾死了,搞得我烦透了,你这个蓝眼睛的坏家伙。”
  中尉躺在烫人的沙滩上,仰天大笑,腿脚踢个不停。
  “你怎么啦?抽风了?”马柳特卡转过身子问道。
  中尉依然放声大笑。
  “嘿,你这个神经病!你倒是吱声啊!”
  直到中尉腰眼上挨了马柳特卡一拳,他才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子,擦了擦睫毛上沾着的眼泪。
  “嘿,你为什么笑啊?”
  “你的确是个有趣的女孩子,玛丽亚·费拉托夫娜。甭管是谁,遇上你都会高兴起来的,连死人也愿意和你跳舞!”
  “那又怎么样?按你的说法,人最好是像浮在水面上的木头桩子,摇摇摆摆,哪头都靠不着岸吗?你自个不懂事,难道让其他人也跟着难受吗?”
  中尉又笑嘻嘻地拍了拍马柳特卡的肩膀:“祝贺你,女王陛下,我的女杰,我亲爱的星期五。你改变了我,替我打了一剂强心针。按照你的说法,我不愿再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木头那样摇摆不定了。我也看出来了,目前还不到我潜心苦读的时候,还为时尚早。不,现在还不能死,要咬紧牙关,像狼一样去跟他们搏斗 ,咱们要叫身边的人都明白咱们还在抗争!”
  “怎么回事?莫非你真的开窍了?”
  “开窍了,亲爱的!真的开窍了!多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一切!要是我们现在只顾埋头读书,让你们来管这个世界,那你们不知道得做多少坏事,使多少代人血流成河。不行,我亲爱的小笨蛋,既然这是两种文明之间的对抗,那就一定得战斗到最后一刻。眼下……”
  他咳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他那蓝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地平线,眼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伸手一指,颤抖着小声说:“船!”
  马柳特卡的心像遭了电击一样,她一跃而起,接着看见:遥远的蓝色地平线上,一个小白点在闪耀,在轻轻地抖动和摇晃 那是船帆在随风摆动。
  马柳特卡的两只手紧贴在一起一落的胸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飘乎不定的小白点,不敢相信那就是盼望已久的船帆。
  中尉窜到她跟前,把她的手从胸前移开,拉着她围着自己飞旋。
  他把那两条套着破裤子的细腿抬得很高,边跳边尖声尖气地唱道:
  在——大海——蔚蓝色的——雾霭里
  有一片——白色的——孤帆——在——闪烁……①
  孤帆——孤帆
  白色的——孤帆——在——闪烁
  (①十九世纪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的诗歌《帆》的前两行)
  “打住吧,你这个笨蛋!”马柳特卡兴奋地喘着粗气,甩开中尉的手说道。
  “马申卡,我亲爱的小笨蛋,我的女皇,救兵到了!我们有救了!”
  “坏蛋!神经病!恐怕眼下你也巴不得离开这个荒凉的小岛,去享受尘世生活吧!”
  “当然,当然了!我已经跟你讲过我求之不得!”
  “别慌……咱们得给他们发一个讯号!通报一声!”
  “干吗还要通报?他们会主动过来的。”
  “如果他们是去其他的海岛呢?涅马坎人说过,这儿的岛屿多得。 他们也许从旁边绕过去而不到这里来。你去屋里把枪拿出来。”
  中尉跑进屋去,高举着枪跑出来。
  “别瞎闹,”马柳特卡大喝一声,“快连开三枪!”
  中尉用肩膀抵着枪托,震耳欲聋的枪声划破了海面的宁静。
  中尉每开一枪,身体都要晃动一下,这时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虚弱到什么程度了。
  船只已经清晰可见了。桔黄色的宽阔的船帆,像欢快的鸟张开的双翼,漂浮在海面上。
  “也不知是艘什么船,”马柳特卡认真观察着,埋怨道:“这是艘做什么用的船呀,不像是渔船,船还挺好。”
  船上的人听到了枪声,船帆转动了一下,船只换了个方向倾斜着船身径直朝小岛开过来了。
  桔黄色的船帆下,黑漆漆的船体逐渐出现在湛蓝的海面上。
  “不像其他的船,可能是巡逻艇。我就是搞不懂谁会在这个时间巡逻呢?”马柳特卡轻声嘀咕着。
  大概相隔还有五十几俄丈的距离,船又扬起了左侧风帆。船尾站起一个人 两只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喊叫着。
  中尉哆嗦了一下,一把将枪摔在沙滩上,拔腿就跑,两步跨进水里。他张开双臂发疯似地喊起来:“乌拉!……是我们的船!……我们的!……快点,弟兄们,快点儿!”
  马柳特卡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船,她注意到……坐在船舵前面的人,肩上扛着金灿灿的肩章。
  她像只炸了窝的母鸡似地冲上去。
  过去的一幕像闪电般浮现在她的眼前:
  海水…湛蓝的海水……叶甫秀可夫的脸庞和咛嘱:“一旦碰到白匪,绝不给他们留活口。”
  她啊了一声,紧咬着嘴唇,捡起扔在沙地上的枪。
  她不顾一切地大喊:“嘿,你……这个白军浑蛋!回来!……我说,你给我回来,浑蛋!”
  中尉站在齐踝深的海水里,挥舞着两只手。
  风暴中闪过一道火光,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地球爆炸似的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还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向一侧倒去,仿佛要逃过一劫。然而这一声地球爆炸似的巨响,成为他告别这个世界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响了。
  马柳特卡怔怔地注视着倒下去的人,不由自主地用左脚跺着地。
  中尉一头栽进水中,鲜血从被打烂的脑袋里流出来,在油腻腻的绿色的海水中间扩散开来。
  马柳特卡上前两步,弓下腰。她扔掉枪,哭喊着,撕扯着胸前的衣衫。
  一只眼球从眼眶里滚出来,漂浮在水面上粉红色的神经纤维当中,海水一般蓝汪汪的眼珠迷惘、爱怜地注视着她。
  她跪在水中,试图把打烂的头颅抱起来。突然她扑在尸体上,战栗着,脸上带着血迹,悲恸地轻声哀泣着:“我的爱人!我都干了些什么?你睁开眼看看吧,我蓝……眼……睛……的……心……上……人……啊!”
  船靠近岸边。船上的人都怔怔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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