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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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血,等不到星期六我便回家了。看着我一会儿吐一口血水,母亲心疼得将牙医数落了一阵,说是他没将伤口处理好。任凭母亲怎么说牙医也不回嘴,只是不停的赔礼道歉。这牙医和我一样戴着副眼镜,三十岁出头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给我弄牙的时候我就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倒不是说他的眼睛有多好看,只是他一整张脸挡在我眼前,又戴着口罩,我不看他眼睛又能看什么?
一给我敷上药,血便不流了,他再三叮嘱最近几天不要吃硬的东西,免得又给咬伤了。我为自己不敢说实话而感到羞愧,不敢再看他,只是不住的点着头。
自从失去一个大牙后,其它的牙齿也渐渐露出病兆,之前医生便说我的牙齿有几个已经被虫蛀了,需要赶紧将坏的磨掉,母亲觉得他这是想多赚钱于是没让他治,后来我一直闹牙疼了,他才又带我过去。
有两颗被虫蛀得不深的牙在当时就弄好了,另外一个蛀得有些深,磨到了牙神经,医生给我敷了杀死牙神经的药,说是三天之后再来补。母亲说她下次就不再陪我,让我自己过
来。
事实上,母亲为她做出的这个决定后悔了很久,她甚至觉得如果当时能够抽出一点时间来陪我,那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有安慰她的立场,却没有再提起这事的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不断自责,不断为补偿而放任着我。
星期天晚上要上晚自习,正是上完药的第三天,我打算将牙补好后再回学校。为我补牙的医生似乎忘记今天我要来补牙,五点钟去的时候他的店门已经关了,我知道他就住在楼上,便在楼下喊了几声。很久之后才见他将门打开,一靠近,我便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他红着眼睛问我要干嘛,我指了指自己的牙齿说我是来补牙的,他这才放我进去。
我刚走进去,他就将门给关上了,以为他只是不想再接客便没多想。同之前来的几次一样,他让我躺到那张补牙床上。这次他给我查看牙齿的时候没有戴口罩,烟和酒混合的气息薰得我一直不愿呼吸。我也不愿意再看他的眼睛,就闭着眼回应他的问题。
嘴里冰冷的治牙器具终于拿了出来,我如释重负的睁开眼,将口水吐了出来。准备起身的时候,他单手又将我压了下去,还来不及惊讶,即将冒出口的疑问被他接下来的举动给吓了回去。他一只手扣住我的脑袋,另一只手束缚了我的双手,我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他的脸慢慢贴进我,鼻尖里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他就像只狗一样舔过我的脸我的嘴巴,我喊了起来,可下一刻他就捂住了我的嘴,用腿压制了我的全身。
他狠狠的扇了我几个耳光,并让我不许再喊,他不再用手捂我的嘴,而是将一坨棉花塞进了我的嘴里,任凭再怎么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时我才深刻体会到在程浩面前如同孩童的我在一个成年人面前更是同一只小鸡,我在心里拼命的喊着,哥,哥,哥……我期望着他同以前一样,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能立马出现在我的面前,将那些欺负我的人全都打跑。我很疼,真的很疼……
我又开始喊他的名字,程浩,程浩,程浩……
我清楚明白的知道此刻我正遭遇着怎样的侵犯,我不同于被学校的同学欺负,只是一顿拳脚几句喊骂。我的身体像是撕裂开般的疼,这种疼痛在耻辱的驱使下被无限放大,身后的人就像只发了疯般的野兽,毫不留情的将我一下一下撞向绝望的深渊。我口中所发出的不再是挣扎声,而是认命过后的呜咽,我期待出现的那个人,被吞蚀在渐渐黑暗的空气里。
那个人终于停止,沉重的身体压得我几乎要窒息,满是酒味的气息喷射在我耳鼻周围。他将棉花从我嘴巴里拿了出来,我止不住的干呕起来,眼泪早就糊湿了整张脸。伸手捡起地上的眼镜,已经碎了一片。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我忍着身后剧痛缓缓向自家寿材店的方向前进,每一步都像是用了生平所有的气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我摸了摸那片湿稠,指间一片殷红。
勉强支撑起的意识里,我看见父母惊愕的脸。店里全是死亡的气息,整齐摆列好的一副副官材,墙角未刻上姓氏的墓碑,都在这个深秋里,在那簇悄然绽放的菊花香里变得更加醒目沉重。我向其中一副空着的棺材走去,想钻进去,然后盖上棺盖。
没能等到我走到那儿,母亲尖锐的喊叫声划破了这个沉寂的乡村,我的身体也同一片羽毛般轻轻飘落在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当我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环境,纯白的被子刺眼的灯光。耳边传来一片嘈杂声,这些声音的来源都是从小在我身边陪伴着的亲人。有大伯父,大爷爷,我的父母妹妹,也有我之前最想见到此刻却不想再见的程浩。见我睁开眼,程欣慌忙的喊来了在外面的人,见他们一个个走进来,我顿时间慌了,哭着喊着让他们全都出去。
你都给我出去,全都出去。
在我歇斯底里的一阵喊叫声过后,病房里终于安静了,只留下程欣和早已经哭得双眼发红的母亲。我抱着程欣,像是溺水许久过后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木筏,在她瘦弱得还不能够承受我悲痛的肩膀上痛哭起来。我看不到站在旁边无助的母亲,也听不见门外走廊吵闹的声音,只有如同丝绸被撕裂开的巨响回荡在耳边。在我什么都不懂的十三岁里,这夜所发生的一切促使我早早远离了纯真的孩童时代,谁又会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
她压抑着哭声对我说:“哥,没事了,没事了……”
待到我终于平静下来,母亲才小心翼翼的问起事情的来由。我喃喃的重复念着,是牙医,是那个牙医,再往下的事情也不需要我陈述,想必医生已经告诉了她自己的儿子遭受了什么。病房外又传来一阵吵闹,我听见里面有程浩的声音。
父母没有报警,他们用觉得对我最好的方式对这件事闭口不提,我没有去质问他们,因为我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方式。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我是男孩不是女孩,法律也残忍的告知我们,对于男孩被侵犯也只能算是猥亵,谁又会觉得一个男孩也会有贞操。
程浩将那人的腿给打断了,就在我出事的当天夜里,我得知却是在出院后,是程欣告诉我的。那人厚颜无耻的报了警,程浩被抓进了警察局,我父亲母亲和大伯你忍着仇恨上门前去交涉,让他撤销对程浩的控诉,不然就要告他。这一切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解决,得知这事后我也想过,若那人坚持不撤销对程浩的控诉,我是否有勇气站出来揭发他对我所做的暴行。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我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程浩一次,哪怕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可一切都像是被注定好了的,我永远是那个被保护着的人,用这副虚假的皮囊骗取所有人的同情。
那件事后,我再也没见过程浩。有一日,大伯父来到我家,是来给大伯母挑选墓碑的,我在旁听到他说癌细胞又转移到了脖子上,医生说再进手术室怕就出不来了。她的时日无多,想要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大爷爷将楼上的房间打扫好,大伯母一家便搬了回来。
我同程欣前去看望她,弥留之迹的大伯母仍然想着要拿好吃的给我。以前的她,是个身形丰满的女人,干起农活也不比村上的男人差多少,大伯父在酒厂工作的那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在田里忙活。听母亲说她就是太不知道心疼自己,别人到了中午都会睡上两三个小时,可她从来不睡,她的病积年累月的劳累所致。
此刻躺在床上的大伯母,身形枯瘦得像是被炸干水份的人干,在她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脓包,似乎轻轻一戳便能破掉。当她的手摸过我的脸时,我竟有些害怕那只仅被皮包裹着的手,因为可怜她,才强忍着惧意让她的手在我脸上来回游离。那只手冰凉冰凉的,我虽然没有碰过死人的手,但我认为死人的手应该就是这样,没有半点活人的热度。
病痛折磨的不仅是患者本人,也折磨身边爱着她的人。大伯父这次回来明显瘦了许多,疼痛使得原本温柔的女人变得易怒暴躁,止痛片的药量越来越大,到后来已经对她不起作用。有时候我去他家,能听见大伯母的骂声,病弱中的她只有骂起人时才会有些精神。大伯父一步不离的在她身边,想与她共同分担这份疼痛,他似乎希望那只在他身上捶打的手能再加重些力道,那样心里也能好受些。
程浩却不喜欢同她母亲多待,那些天他就一直坐在门口,低着头任凭烈日暴晒着他年少清瘦的身体。有好几次我都想走上前同他说些什么,可他周围散发着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我走近了又退开。他抬起头看我,那双眼睛已经不在是我记忆中模样。我一直以为那夜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促使我成长到与他一样成熟,可我发现他还是比我走得要快要远,我仍旧跟在他的身后。 我又想起他还在乡下的那些年,每到五六月,我都会爬上那棵桑树,他在树下着急喊着我,让我给他摘上一些桑椹。于是在这个桑椹再次成熟的季节,我摘了满满两个口袋,果液将我的衣服染得紫红,我双手将桑椹捧到他的面前,他却一动不动。
楼上传来大伯父急促的呼喊声,程浩起身撞翻了我手里的果子,他飞奔上楼。我目讷的站在原地,紫红色的桑椹在阳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程浩的哭声从楼上传了过来。我的心也开始抽痛起来,随着他越发放肆的哭喊声。
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所有人都套上了刺眼的白色麻衣。大伯母安静的躺在客厅中央,烧纸的火盆就在她躺着的小床旁,腊黄的脸在火花之下像是有些表情。程浩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不停的往盆放着纸钱,他偶尔抬起袖子擦擦脸,将沾在脸上的纸灰擦拭掉,他没有再哭。
大伯母被放进了棺材里面,她的灵柩被放在祠堂的正中央。那座祠堂的年代很是久远,只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正中间被一块年代久远的帆布分隔开,帆布最上端有两个大字——程氏。这里记下了所有在村里出生过的人的名字,多数已经死去,死去的不会被划掉,新出生的会被记上。帆布前放了一张破旧的雕花桌,上面放了祭品,一个鼎,一些手指般长短的竹棍。来人先会手握两节竹棍鞠下三个躬,或是再跪下磕三个响头,而会磕响头的人却寥寥无几,若不是过于亲份的人是没必要的。
出殡前一天需要守夜,祠堂里不能离开人。前半夜,我和程欣陪着他一起,程浩不再跪着,他坐在一张沾满灰尘的凳子上,身上的麻布孝衣沾了许多灰尘。程浩还未成年,他头上戴着帽状的包球,脑后垂下一块长长的麻布。我上去同他坐在一起,却不敢看他。
程浩终于筋疲力尽的睡去,就靠着落满蜘蛛网的墙壁。那天晚上,我守着他,守着大伯母灵柩前的油灯,直到祠堂破晓的丧钟声响起,我才发现天空已经泛出了蔚蓝色。清晨的雾笼罩在这个村庄,像是蓝色极光中的人间天堂,此时,静谧的人间天堂被钟声敲响。
记得母亲曾经说过,没有人能够茕茕孑立于世而不与任何人发生关联,出生时会有人为之笑死后就定会有人会为之而哭。亲人的哭声是用来送走死去之人灵魂的,下葬之前,最亲的人都要在坟前哭上一会儿,即便再也流不出眼泪也要发出声音。
出殡之前,亲人们要转成圈绕着灵柩来回走上三趟,这是我们那里一直以来的习俗。我跟在程浩的身后,他身后的麻布被风吹起,拂过了我的脸。母亲的哭声最为响亮,也有些年迈的老人唱着哭着。突然天下起了雨,众人毫不回避的仍旧在雨中行走。后来八仙将大伯母的灵柩抬往坟地,后面跟着长长的一队人,小孩子走到中途便让回去,说是不能跟着去。
在原地站了会儿,程浩对我说:“我们走吧。”这是他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开口同我讲话,接着他便拉起了我和程欣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承受着同样失去亲人的痛,可我知道我的痛远不及他的一半。雨水打在程浩的脸上,汇聚成一条条的水痕,就像是他在哭泣。那张日渐生得刚毅的年少脸庞,像是个划时代的符号,叠加在那日我在他家时夕阳照射下的脸上。我们一起成长,经历同样的一切,那时总以为我同他会以这样的形式一直到死。可后来我才醒悟过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年纪的增长,人的感情会以自身家庭而渐渐收缩凝聚,再也抽不出多余的情感给无关的人。
成年后的我和他,最终都成为了无关的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丧礼过后,守完大伯母的头七,程浩便同着父亲回了镇上。我们各自过着生活,上不一样的中学,接触不同的人。大伯母的死是一座分水岭,也是自那天后,我与程浩的人生都有了各自的走向,像是两个无关的路人,再无任何交集。
在学校里,我变得愈加沉默起来,程欣却越来越放肆,才刚上初二家里的书柜便已经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好,对于她看闲书的爱好父母也就放之任之。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每日循规蹈矩,也从来不逃课。可就是这样在长辈们眼中乖巧的我,学习成绩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父母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视力,可其中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听不进课,脑子满的塞不下任何东西。我不知道那些阻塞在脑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他盘踞了我整个的少年时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同性恋这个词是从程欣的藏书中得来的,她收集了许多此类的小说,而我也借由着这些小说才终于弄清楚那些一直盘踞在我脑中的是什么。
原来我竟是个同性恋。
从小到大,总有人跟在我身后叫我的外号——四只眼。往往还击他们的是程浩的拳头,而我则自始至终都毫不在意。我觉得他们说得多了我不理会他们便不会再说,可始终有那么些人,也许十几岁的孩子都是这样,你越是忍让他越是觉得你好欺负,爬到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