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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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二现下又冷又累比不得他,在他怀里被拱着不得不往外走,转头看兄长冷冰冰的侧脸:“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连接说了两句,然后他是什么都没讨着的乞丐,弓腰裹手被推出了门外。
他立于寒风中,被自己的吝啬地主兄弟打发:“快走吧。”
忍着冷抽出手,陆二吸溜着淌出的鼻水要去扒门框:“我不,你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罗北慈没费什么力气掰掉他的手,逆着光,让人看不见他表情。
他抬起手,停了两秒放到陆二头上,拍了拍,
他说:“阿朝,听话。”
他已经许多年没这样叫陆二了。
“吱呀”,长久没养护的木门发出嘶哑的呻吟,
“碰。”轻轻一声,陆二眼睁睁看着门合上了。他在这外头,反而才是被关住的人,被关在风平浪静之间,半点波澜不见。
他们说这跟他无关,
仿佛真是他自作多情了。
28。
他就这这样站在门外,站得汗湿的内衫几乎要成冰,站得不停流鼻涕,终于,
“啊切!”
站感冒了。
“阿朝。”后面有人叫他。
是敖珂的声音,他扭头过去,
来人披头散发站在月光下,不过一件毛衣一条单裤,甚至还赤着脚。他却不冷,唇依然殷红,凤眼剑眉,面无表情从枯树后走出来。
不知在那站多久了。
回头看一眼紧闭的门,陆二混小孩一样袖口擦了把鼻涕,往那边走,边走边脱下外面那层外套,走近了脱完了,递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敖珂没接,只是看他,脸上慢慢浮上几丝担忧:“你怎么了?”
因为少了件外套更觉得冷了,陆二又打了个喷嚏,直接把手里衣服往敖珂身上套,又因为敖珂比他高,套得不是很得劲。
敖珂任他动作,依然一直看着他。他盯得这般紧,不是以往的模样,更像条巨蛇,像匹豺狼,担忧是若有似无的伪装,眼如古井,他说陆二:“你很难过。”
陆二一点头,点到一半又胡乱摇头,拽着肩衬往上一用力,终于给他把衣服穿上了,理理领子:“他们说我姓陆,把我赶出来不要我了。”也不是胡说,说着也真切悲从中来。
“阿朝,”敖珂学着罗北慈叫他,又学着罗北慈抬起手,按在了他脑门上:“我把你吃了吧,”声音低沉,有着几分蛊惑,“吃了就不难过了。”
陆二捏着拉锁,抬颌去看他,发现这人是一脸认真,胸腔顿时噎了口气,一顿才慢慢吐出,问:“你真的是吃人的妖怪吧?”
敖珂没承认也没否认,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手下的额头,答非所问:“这世间很残忍,会让阿朝更难过的。”
会难过就把他吃了?变成屎就不难过了?陆二心里的委屈又加了一层,把手中拉锁嗖地一下往上提,差点打到敖珂下巴,放开手闭上眼,头一昂:“你吃吧!”
等了半天,却是感觉到人中和上唇被擦拭。
他睁开眼,看着敖珂认认真真学着他用衣袖抹鼻涕,心口一紧,一股酸涩冲上头顶,眼眶发热,却说:“怎么,嫌脏下不了嘴?”
敖珂一下下擦干净了,手又挪上去,拇指抿了抿他眼尾:“阿朝现在很难过,肉是酸的。”
陆二眼眶的热顿时就散下去了,低下头去掏兜,掏完左边掏右边,衣服没掏着正又要去掏裤兜,眼前出现只手,白/皙,手指瘦长,掌心摊着他走得急没带上的烟。
29。
他让敖珂等哪天自己高兴了再吃,“不要打招呼,嗖地一下吞下去,不要让我反应过来。”敖珂问为什么,他说怕疼。然后拖着人回了院子,把原本为老头子准备的棉拖鞋给人穿上。
敖珂顶着陆二给梳的马尾蹲在灶膛边啃苹果,等人给自己烧水洗脚。
“你就这样光脚走回来的?”陆二跟他一起蹲着,就着火烤手。
敖珂吸溜一口汁水,点头:“嗯。”
那他脚还挺经造,这么长路皮都没破。
见他吃得汁水淋漓,陆二地上捡了两张作火引的枯叶让他擦手,又忍不住叮嘱:“咽下去再咬,文明点。”
敖珂没接叶子,换了右手拿苹果,脏兮兮的左手伸过来就往陆二膀子上擦。
陆二看了他一眼,也没当回事,转头过去瞧东边被挖开又随意填上一片狼藉的地面,瞧了一会儿仍是没瞧出名堂,回头往灶膛填了根柴,自然而然开口:“你之前说,要把期鸟埋下去。”
“嗯。”敖珂根本没听他的,仍一口一口吃,腮帮子鼓鼓地,抽空应了一声。
上辈子必定是只饿死鬼。
“期鸟是妖怪吧。”陆二又问。
敖珂又点头:“嗯。”注意力全在苹果上。
这苹果是为罗就晨他们来新买的,很甜。敖珂不仅喜欢吃肉,还喜欢吃甜。
陆二若有所思:“那天地下的也是期鸟?”
敖珂摇头,示意不是。
“那是什么?”陆二久违地锲而不舍。
终于啃完了,敖珂手一扬苹果核滚进灶膛下灰堆里,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唇,告诉他:“戚鸟是妖,那天那只,是山精。”
他说精怪是修成的人身,妖则是生来就有人身。
他说,罗绮该是人形的。
如今这半人半鸟的模样,只有一个可能,
“她这里,”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陆二的胸膛,“给了别人。”
被他这一戳,陆二下意识捂了胸,衣服骨肉下,心脏一鼓一鼓地跳动着。
敖珂收回手指,站起来去撬锅盖:“我下午听你父亲跟王家谈话的意思,她应该生来是做地基用的。”锅盖放一边,手指撩了些已经发烫的水搓洗了黏腻。
陆二拿着火钳捅了捅灶膛,脸被柴火熏得发烫:“王家?”
洗净手盖回锅盖,敖珂又蹲了回来:“一群姓王的,”举着湿漉漉的手在火边烤,想想添了句,“大多不是什么好人。”
知道的真多。
陆二问他地基是什么。
敖珂告诉他,是:“用人或者精怪填阵成脉,成一方风水,”一顿又说,“有时候也会出现用大妖的,像那只戚鸟。”
灶膛里的火熊熊烧着,陆二终于停了手,抽出火钳,偏过头去看这人,素的眉红的唇,五官俊朗身板端正,怎么看都是个正派人物。
从额头看到鼻尖,从鼻尖看到眼底,终于,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迎着敖珂的目光,手中火钳尾尖通红,
“你到这里来,真的是个巧合吗?”
30。
敖珂也看他,眨了下眼又往下看去,他睫毛直,在目光垂落的时候于眼尾盖成阴翳,他就着这块阴翳看了看火钳,然后抬眼,没了遮盖,映着火光红霞,这双眼便又是风光月霁,
“是巧合,”弯了眉睫,他对陆二笑笑:“我只是想找个薄弱的阵眼养伤,没想会遇到你。”
意思是来老宅确实有目的,巧的是他倆选了同一个院。
怪不得刚来的时候天天沉缸底,还以为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呢。
执着火钳,陆二思量着要不要给旁边人来倆火辣辣的窟窿,却又想着不一定打得过,加上这人一身皮肉衣裳还是自己供养的,捅了自己也得肉痛,最后只得钳子往地上一杵,算了,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哪知敖珂摇头:“我不走。”转头间细长的发丝长絮一样铺了小半个肩,一经晃动又滑落成一束。
陆二疑惑:“伤还没好?”如今都能赤脚走几里地了,怎么看都不像还有伤在身。
敖珂又摇头,
“好了。”
那为什么不走,留在这里下蛋吗?
陆二不解。
敖珂仍是笑眯眯地,他眼长,眼角下折眼尾上挑,笑起来是道顺畅的弧线,终于说了实话:“我没地方去。”
31。
他说他也有位兄长,但是,
“他嫌我碍眼,我嫌他命长。”
于是他就帮着把命缩短些,
“只是没想到他命长还硬,他活着,我就回不去了。”
他轻描淡写把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过程寥寥带过。
然而尽管只言片语,也让人觉察出残忍,并深刻明白这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作为一个跟大哥架都没吵过一回的乖弟弟,陆二听得目瞪口呆,
啧舌,
回过神来又觉得就敖珂这样好养听话,给个缸都能住半年的,怎么会碍人眼呢?
且有些怀疑敖珂打输的原因是太胖了————
刚到的时候真是圆滚滚的,神似只球。
要他真是龙,
那么胖,爪子都难抬吧,怎么可能打赢呢。
陆二在脑海里把图书上的龙扩宽几倍,涂上红色,让鳞片也泛着金光。。。。。。。
。。。。。
不知怎么地思绪总往冬日烤裂了皮的红薯上飘。
掏出烟叼上,夹了根树枝点燃,他拍拍敖珂的肩:“还是少吃点。”别又胖回当初那样了。
敖珂抬手搭在被拍的肩上,侧过身子歪着脑袋,头发尖荡在肩侧,眼眨也不眨地盯陆二:“阿朝。你很好。”
以前他一直就叫陆二,现在学了罗北慈的叫法不肯改了。
陆二知道自己好,他可是公认的暖男,用不着敖珂提醒,但还是谦虚地笑了笑,吐口烟:“还好。”
敖珂盯着他,又说:“所以你也不要走,”丝丝缕缕散开的烟云中,他眼里没半点玩笑,“不然我就吃了你。”
两天说了三次,陆二怀疑这人早就想吃自己,如今只是找个借口。
他没回答,叼着烟撤了柴火,让敖珂进屋把盆端来:“还有擦脚的毛巾。”
然后站起来去拿勺提锅盖,提着锅盖扭过头去看敖珂往屋内去的背影,一步步地,脑后马尾发梢在背心轻轻摆动。
俗话说头发越细心越软,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32。
洗了脚,两人流浪孩子般坐在屋檐下发呆。陆二是在等罗就晨他们回来,敖珂则是玩着石头陪他等。
等到后半夜,夜露渐深,手脚开始冰凉。陆二问敖珂:“还要多久啊。”
敖珂捏着石块缓缓搓动,头也没抬:“我怎么知道。”
陆二还以为他无所不知呢。看他玩石头想到个事,问:“你知道文玩核桃吗?”说过几天去弄个核桃给他,“麻麻赖赖的盘着起劲。”家里几个老头都爱盘这些玩意儿,废寝忘食地盘,跟比赛似地,谁盘得好说话底气都足三分。
敖珂听了他的形容,觉得核桃丑得很,不喜欢。
陆二搓了搓冻手:“不丑,盘圆润就好看了。”
话题就此展开来,核桃不行就菩提,菩提不行换崖柏雕,崖柏雕还不行,陆二忽地灵光一闪,丧心病狂地提出在院里弄块大岩石,让敖珂每天摸着玩,久了摸出个形状,
更可怕的是敖珂一听竟有些心动,停了手中动作侧着头问:“能做成我的样子吗?”
陆二一点头,笑眯眯地摊开手臂,抱了满怀冷意:“那我给你找个这么大的。”
一如当初比划鱼盆的时候,动作大得要把院子括进去了。
“你说谎。”敖珂摇头。
陆二以为他是上次不满意所以不信了,张开双臂一搂交叉抱住自己胸膛,上半身子来回摇晃着碰触膝头,偏着脑袋继续唬:“真的,我去石材厂找,找个两米的不难,”他话没说完,脸上的笑一寸寸迅速冷却,身子也停止了晃动。
鳞片一片片浮起,从耳根蔓延开来,层层叠叠。它们于暗淡月色下散发出沉沉的红与斑驳的光。
鳞片一片片浮起,从耳根蔓延开来,层层叠叠。它们于暗淡月色下散发出沉沉的红与斑驳的光。
眨眼间半张脸就没了人形,这红与光中一只硕大的眼,眼中细而长的金色竖瞳,冷冷看向陆二。
敖珂像是个皮囊被这怪兽给撑破,什么凤眼红唇,瘦腰长腿,所有的俊朗形象就像衣物一样眨眼被撕裂,最终,只有这个眼似兔瞳似蛇,头如驼下爪如鹰的怪兽伏在廊下。
它还与陆二说话:“你找得到我这么大的岩石吗?”
却是连声音都不像敖珂了。
沉,冷,还带着引擎一样的轰鸣。
说话间颚中尖锐的牙齿映出白光,热气喷了陆二满脸热气。
说着话它从吓傻的陆二背后与墙前挤着绕过来,将人圈在中间,缓缓游动,又问:“你找得到吗?”
陆二被勒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鳞片坚硬,却又带着温度,仿佛与其下骨肉是一体的。它圈着自己,每一寸都贴合,每一寸都毫无缝隙,鳞片蹭动期间,还微微张合,像是有生命似地在呼吸。
他坐在板凳上昂首与垂颈望下来的它对视,一句话也说不出。
恐惧是这黑夜,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所以,它是真的想吃了自己。
他脑内疯狂转动,想着自己这一生该留什么遗言。
33。
它却没有吃他,而是缓缓蹭过后松了身子趟过院子往墙外去了。
借着稀疏的月光,陆二这才看清它的全貌。
院子有着半百来尺,它的身子蹚在这院子里占得满满的,通体红色,鳞片边缘闪着丝丝金光,身前身后都有爪,头到墙边了尾还在檐下,似蛇尾,却又拖着红色的薄翼,像胖头鱼的尾鳍一样,宽大,却并不柔软飘逸,而是参差不弃骨刺间蹼一样的东西。
它这么粗壮,尾腹拖地间石砾沙沙作响。却又在院墙边轻轻一越就腾了空。动作这般轻盈自如,仿佛这空气是水,就着这水,它轻松游出了院子。
离去前,尾翼不知是不是故意,轻轻往上一抛,
“啪。”从下往上在陆二脸上舔了一巴掌。
陆二给这一下扇懵了,下巴火辣辣的疼。
但知道它力道是轻的——至少在它自己看来是轻的——
扶着下巴,看着身后墙面凹陷下去的痕迹与被蹭落一地的墙土砖砾,他再吸一口凉气。
34。
没想到,它竟真是龙。
陆二扶着脸在原地满心劫后余生的庆幸,又震惊于见着了龙。
然而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又听到院外传来一叠响动,
“砰!”
“啪!”
听声响是往祠堂那边去了。
他放下手兔子一样蹦起来,往院子外追去。风中一阵轻微的咔咔声——是他牙关在颤抖。
不只牙关,还有双手,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