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覆三千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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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长子高仲附声道:“爹爹从小教我们光明磊落,兄友弟恭,仲不敢忘。五弟聪敏过人,是我们高家的福气。”
高恒远看了高仲一眼,几个儿子里他是最为通透的。现在,连高仲也打起了太极拳,看来,自己真是压不住这帮猴崽子了!
高恒远按耐住滔天的怒火,道:“那好。接下来,俞夫子的事情你们是自己说呢还是我来替你们说呢?”
庶子们互相看了一眼,三子高英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
主堂的动静,传到了高夫人的耳朵里。
高夫人身边一个嬷嬷忿忿道:“偏房里的杂碎们一天天永远不消停。听说乔哥儿学堂的事情,这几个兄弟非但没帮忙,还找着机会就要在将军面前踩一脚。这会儿也不知我们乔哥儿心里该多难过。”
高夫人放下手里的诗集,说道:“嬷嬷,老爷已经惩治他们了。在主堂上上下下那么多双耳朵,老爷也丝毫不避讳传出去对他的庶子们的名声。可见是想做给我看的。”
罗嬷嬷得意道:“毕竟夫人您身份尊贵,连老爷也要敬着您。这次就要给那帮小混球们点颜色瞧瞧!我们乔哥儿离家多日,有些人就要以为自己翻出天来了。后院那妖精,迟早也得收拾了!”
高夫人心想:对啊,我身份尊贵。
所以高恒远这么多年,也一直敬着她护着她,心有挚爱却无法厌弃她。
也许是她变了吧。高恒远永远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只是高夫人自己没了年轻时的情意,才看他如此憎恶,如此丑恶。
高夫人说道:“我不必去沾他的妾室。老爷对乔儿多维护,说明他还是最重嫡亲血脉传承的。看多了其名不正引发的众多血腥夺位,他当然也怕自己的儿子们走上内墙争斗的老路!他的庶子们,他的妾室们,更是不足为惧!”
罗嬷嬷没接话,她也不敢接。
高夫人叹一口气。想到:
——人人都说我得运,养在天家,又不通俗物,性子活泼开朗,封了公主尚了将军,志得意满。可是……哪来的这么多好运呢?只不过是人们仅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一面。
——而在那一面背后,人们一定看不见,我的亲生儿子在十岁前被我的兄弟挟制,我的夫君冷待防备于我。我们母子成了皇帝和将军几方之间相互制衡的工具。我是有一些好运。可是有些好运剥开了,才知道是烂了芯的好运。
☆、第 5 章
听说高仲高英都吃了厚实的一顿板子,高乔这几天忍不住眉眼带笑。
直到见到母亲身边的姚嬷嬷。
嬷嬷年近五十,曾是高乔的乳母,现在在高夫人处赋闲当差。
饶是平日里活计不多,她一张老脸却似古木,苍老异常。要知道,一年前她可没这么显老。
都是忧心所致。
她少年时得了几个孩子,却接连夭折,唯一幸存的女儿去年底被拐子趁乱掳走,不知被卖到哪处山沟里。被拐前,她女儿也曾跟高乔有过几面之缘。
初闻消息时,高乔还为她们的遭遇惆怅了好一会儿。
“噫!——”
高乔总算想起来那时在七皇子的宅院里,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出自何处了。
起初那女子撞到了高乔怀里,仰起的脸让高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但高乔忙着赶上高恒远下朝,并未深究。
没想到!原来是姚嬷嬷女儿彩凤!两张面孔五官奇像,可能是女子长开了吧,高乔一时也记不起来。
当时那女子瞄了一眼高乔,嘴唇蠕动着,仿佛有什么话要说。话没出口,眼泪就先掉下来。
高乔刚想出口询问,却被赶来的另一个下仆打断,直道是误闯的洗衣房奴婢。女子立刻被挥退了。
看那女子打扮,是挺朴素简单的。
高乔未追问太多。真的要查一件事情,摊开讲是最后一招险棋。
即使,对面坐着的是自己曾经的发小。
高乔出了母亲房门,叫住姚嬷嬷,细细向她问了一些事,又克制着不去带来渺茫的希望。之后高乔状似无意地拨了几个小厮,给自己打听一些事情。
坊间素传七皇子的来钱手段不甚磊落。今年七皇子岁刚逾二十,可是手中却掌管着京都数百家青楼酒馆赌房的生意。堂堂一国的上位者,却干着勾栏失礼的下等事儿。七皇子却不以为耻,很多风闻还是他亲自传播,豁出了名声,打招牌,做买卖。
因这,平日里嫉妒七皇子御前红人身份的其他皇子们没少冷嘲热讽。
奈何,皇帝就是嗜好金银一道。关于它们的来历,皇帝可不关心。即使那金灿灿的银票里可能是从别人的刀山血海里捞出来的。
王朝腐朽,攀附在这棵将死的大树上的蠕虫们报着得过且过,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心态仍在蚕食这棵大树。
——东南西北的火都烧向这老树了,若没有甘霖冲刷这火势,几朝数代的历史沉淀又算得上什么呢?是一场体面的玩笑吗?
高乔想道。他独身一人出了门,也没有走当初的小巷子,而是刻意沿着繁华的商道。他常这样,偷偷溜出来,隐在集市里,感受烟火气儿。所以旁边小厮们都说,看不懂他的人。
他们只是看不懂这样的贵族。作为人,高乔自认自己是很好懂的。
突然,几个斯文模样的男人拦住他,请他随之走一趟。
“正好。我也要去。”高乔道。
而后他们叩响了一个宅院的大门。这次走的是前门。
大门匾牌上写着朱府。朱是七皇子生母的姓氏。
府内的小厮很快来应了门,并招待高乔到客厅等待七皇子。
然而这次有些特别,七皇子直到薄暮将入夜了才堪堪现身。
这时,在灯光昏昏黄黄的反射下,烨容的脸让他看起来很是一派童真稚嫩的感觉。他一手拖着自己的下巴,整个人歪坐在椅子上,一反常态地十分慵懒。
高乔弯了弯眼睛,走近主座弯下腰,凑近烨容,笑盈盈道:“七皇子,又有什么好玩的找我分享啊?”
高乔一向不恭敬惯了,这走卧坐起的规矩永远都不按台面上教好的走,无法无天,一向如此。可是今晚的七皇子也似乎难得享受一回破了规矩的快意,放往常,他这坐姿要被他的内官们严厉斥责的呢。
七皇子嘴角轻微地上扬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要和我分享游戏呢!查人查到我的头上来。怎么,认识我还要通过那些猫猫狗狗吗?”
高乔问道:“真的吗?”
“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你,可是到头来,烨容,皇老七,现在我问不出来了。”高乔面无表情。
“你又不是个笨蛋。你现在还不知道答案吗?!……只怪我手下留情,饶了那女的一命……不然,我们还是好哥两。”七皇子有点郁闷。
“你……都城里不只掳了一个奴婢那么简单吧。最近不少有名有户的府邸里也挂了府里女眷失踪的告示。不到万不得已,人家是不会做出这么自毁家门清白的招数的。你把那些小姐妇人们,弄到哪儿去了?”
“我干什么营生的,凭什么在宫墙缝儿里夹生的,还要我再来提醒你一次吗?高小五,你和我本来就不是同路人。我一时心软可以,但是这心软若反噬我,第一个挥刀斩断情义的就是我自己。”七皇子盯着高乔的脸,直起上半身。
高乔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难道是你布的局?为了断我们交情?其实你大可不必。我不是上赶着和你推杯换盏的那类人。你嫌我碍事,我也不扰你的“清净”。”
七皇子皱起眉毛,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彩凤被一个暗线携进来,没接过几天客,自己就发现她是将军府里出身的。一时说不出是以免日后和高乔撕破脸,还是怎么个心理,他留下此女在府里做些杂工。那个暗线被多久就被查出是自己皇兄们的奸细……自己亲兄弟们真是好算计!
高乔说道:“她呢?是我府里的人吗?至少,还给我吧!?”
烨容勾唇道:“现在才问,不觉得太迟了吗?我呀,一向是个心黑手辣的人。”
七皇子从不是个任人鱼肉的主儿。就算要断义,也得自己操刀。他明白,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有单纯跟他交心的好友了……
七皇子接下去说道:“为了好好惩罚她们以儆效尤,我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勒令上上下下的女眷一同观看,看这些我不顺眼的倒霉孩子被斩断手脚,拔出舌头,烙上火印,被封在坛子里做成一尊尊人彘。”
高乔的喉咙里发出了艰涩的声音:“我不信。凡夫俗子你无所忌惮我可以理解。可是这其中不乏世家的小姐夫人。你胆子滔天吗?有命受他们的雷霆怒火吗?”
七皇子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信的?不少权贵们,也就好这一口。宅子里的小娘子们细皮嫩肉,比贩夫走卒的女儿家们可抢手的多。这事儿做的隐秘……再者,就是暴露了我也多的是后招。”
高乔:“我以为你跟舅舅……皇帝不同。你小时候的样子,真像个好人,一点也不像正经皇家人那样黑心肠。”
高乔还记得,他幼时无意间看见皇帝亲手鞭笞几个近侍的场景。他可亲的舅舅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透着狰狞的怪笑。四散的血溅到皇帝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恶鬼。
那时,皇帝最爱逛御花园。奇怪的是,御花园里不常见奇花异草,却每每堆砌着很多密封的大坛子。虽每隔几月余,内侍们总会将所有坛子更换一遍,可是不知那器皿里装的是什么,竟经久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熏得御花园周遭的人几欲窒息。
高乔从小坐不住,疯跑疯玩,却也因此听到了宫人们的不少议论。关于御花园,曾有女官窃窃私议道:皇帝即位后没多久,心性大变,似乎对做人彘独有情钟。
为此皇帝私下请教了一些江湖术士,如何切割人体四肢为妙,并以此研究为乐。而那些及腰高的坛子里皆填满了不知姓名者的骨血。还传言,曾有守夜的御花园宫女夜半惊醒,看见皇帝凑近坛子仿若在饮用其中的东西。
“我以为你是不同的。你小时候的样子,真像个好人啊!”
七皇子仰头想了想:“应该也差不多吧。我同父皇一样,对亲近的人来说,我们是好人。对百姓和王朝来说,父皇可能会被记成一笔性情乖张的昏君,而我纵有名讳在青史上,左右也逃不了一个阴险奸佞的描写。可是,人是活在当世的,今后的蜚语皆是我身后事,我又何须因此束手缚脚呢?!”
高乔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干巴巴地问道:“那些被你牵扯进来的无辜的家庭……你就不可怜可怜他们吗?”
七皇子很轻快地摇了摇头:“同情心值多少钱?要是我的买卖耽搁了,我要心疼多久?”
七皇子在皇帝的授意下,公开地靠着用不入流的各种手段敛财,笼络朝臣、商贾、外邦者……巩固统治,然后谋取更大的利益。在此过程中的巨大金银流动,几乎都充入圣上和烨容个人的私库,作享乐之用。
这是众人心里的秘密。但是在这之外,高乔一想到有一天他的至亲、朋友、同僚都有可能成为交易的一部分,他感到愤懑和恶心。
自己眼睛里切实看见的罪恶,远比长在传闻里的事情更震撼和绝望。
“你果真跟大皇子说的一样,是个趴在马背上的吸血虫!”
高乔前面的话说得很慢,似乎想在每一次停顿的间隔里听到七皇子的反驳。
七皇子回道:“为了压我的一众兄弟一头,我可做了不少努力和牺牲才到今天的位置。你生气归生气。如果我还你一个彩凤……那,高小五,我们,还是朋友吗?”七皇子抬起头来,眼里竟有一丝忐忑。
高乔停顿片刻,说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知道说你错还是不错。如果皇帝舅舅都不在意这种罪恶,又有谁能来评判一下世间公道呢?这对无辜的人太残忍了……而我能做到的我的公平,就是不再跟你是朋友。”
高乔预备踏出这厅室,一时不察,被门槛绊得一个踉跄。
七皇子的声音遥遥呼道,隐有呼唤之意:“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我告诉你这么多,然……私以为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虽说你曾是我的挚友,但是你若成了绊脚的石头,我可是会毫不留情地碾碎你的哦。”
院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好几口坛子,其中一个坛盖上似乎无意被蹭上了一个血手印,显得阴森恐怖。
高乔了然,心里轻轻说道:“彩凤姐姐,往去安好。”
“你不敢……一个皇帝你都费了这么多的周折。我后面的静王爷和高家……就是不交友,你也不可能与敌。”
七皇子回道:“真没意思。你以为我真当要杀了你吗?真伤感情……我开个玩笑而已……高小五,真想再和你捉一次蛐蛐。”
高乔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也没看见,七皇子目送他离开时,两只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高乔从前以为,所有的朝代都经历着一样的困局。自己活在的时代里也一样,偶有不足,但大多事情都在轨道上正常运行着,皇帝在位皇子环伺,朝臣汲汲营营为求重用,官宦家庭依然糜烂奢华,百姓依然辛勤劳作日落而息……
好像,匈奴的铁骑还在万里之外的山河,南下的战火还只是一簇可以轻易踩灭的火星,寥寥的兵马实力只是朝廷重文轻武的自主选择……
原来,实际上,不是每个朝代都承受着同样的困局。
对于大长朝而言,倾颓在即的它所要接受的挑战远大于之前几朝数代的。特别是三代帝王中的苛政、无为、奢靡后,大长朝像挂在冬日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耗尽了能量,已经摇摇欲坠了啊。
乱世。活在乱世里的人,要不是傻子,就要被逼成个疯子。
远远地,一双狭长的眼睛看见高乔面色不善地走出朱府。
这眼睛走出黑暗的角落。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快意地一拍手掌,笑道:
“交差!”
☆、第 6 章
——七皇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高乔迷迷糊糊地想到。
他好像还是幼时那个在深宫里被太监欺侮的小童,在被皇帝舅舅拎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会露出一副怯懦柔软的眼神。他好像还是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