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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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试图开解宁衍这件事上,恭亲王简直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
宁衍张了张口,本想解释两句什么,可又觉得麻烦,干脆将错就错地接下这句话,顺势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那抛开这些,陛下还是不想下旨调兵吗。”宁怀瑾问。
“我不调兵,不是因为这些,也不是因为惧怕父皇的谋算。”宁衍转头看向外头浓浓的夜色,说道:“我想最后给三哥一个机会。”
正文 但他确实短暂地给过她一片天地
舒秋雨站在紫宸殿门口,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大雨瓢泼中,天也亮得比平时晚,眼见着到了平时上朝的时间,天色还是像蒙了一层浓雾,灰蒙蒙的亮不起来。
也不知是宁衍不想见她还是怎么,进门通报的内侍进了殿就没出来,紫宸殿门窗紧闭,也听不见里面有声响。
“小姐。”站在她身边替她打伞的银杏咽了口唾沫,有些心虚地小声跟她咬耳朵:“……您为什么非得见陛下不可呢。”
舒秋雨的态度依旧执拗,硬邦邦地说:“因为我有话要跟陛下说。”
舒秋雨并不着急,她将手里捧着的木盒抱得更紧了些,腾出一只手抹去了木盒上溅到的雨水。
银杏搞不懂舒秋雨在想什么,昨天仁寿宫被封,她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生怕舒秋雨替阮茵办事的事情被宁衍知道,谁承想舒秋雨不但不躲,还偏偏要自己撞上来提醒宁衍似的。
“小姐。”银杏忍不住道:“仁寿宫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应该回去跟老爷商议商议才是。”
御前的人眼明耳亮,银杏生怕旁人听见她说话,几乎是凑在舒秋雨耳边小声嘟囔。舒秋雨偏头看了她一眼,没回答不说,反而扯了扯她的衣服,平静道:“站直。”
银杏不知道她哪来的那样八风不动的底气,急得想跺脚,正想接着说些什么,执伞的那只手就被舒秋雨一把握住了。
银杏一个激灵,福至心灵地转头看过去,才发现紫宸殿的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打开,何文庭衣衫整洁,正站在廊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舒秋雨。
银杏的目光乍一触到何文庭的表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何文庭意有所指地说:“舒大人来的早啊。”
银杏虽然跟在舒秋雨身旁,但在这宫里,跟那些跑腿打杂的小侍女也没什么两样,看着何文庭撂脸色,心里便打起鼓来,不着痕迹地往舒秋雨身边挪了挪。
“陛下起身了吗。”舒秋雨像是压根没看出何文庭态度与平日有异,平静地问:“下官听说陛下今日身体不适,特来请安。”
“陛下方才刚刚起身,整理一会儿,劳舒大人久等了。”何文庭说着一甩拂尘,侧身让开了条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舒大人,请吧。”
银杏舔了舔嘴唇,刚想往前迈步,就被舒秋雨制止了。
“你留在外头等我。”舒秋雨说。
她说着微微低头,从伞下弯腰出去,弓着身子捧着手中的锦盒,用手挡着额前,紧走几步,迈上了台阶。
舒秋雨在何文庭身旁停顿了一瞬,却什么都没说,接着走进了殿门。
何文庭没有立刻跟进去,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银杏,然后随意地挪开目光,随手点了个小内侍,带着对方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正如何文庭所言,紫宸殿内已经收拾过了一茬,多余的火盆已经运了出去,烧过的冷碳被油纸包好搁在屋角,正等着之后一并收拾。
屋内点上了味道清甜的安神香,宁衍换了身略厚的秋冬衣衫,已经坐起了身,正守着桌案慢吞吞地喝着粥。
玲珑站在他身侧替他布菜,顺便将他动过几筷子的小菜从面前挪走。
舒秋雨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从玲珑身上收回目光,捧着盒子行了个礼。
“陛下。”
宁衍头也不抬,用勺子在碗沿出抹出半勺粥,随口道:“来了?”
他语气是那样自然,跟往常在上书房跟舒秋雨说笑时没什么不同,若不是何文庭的态度变化太过明显,舒秋雨几乎要觉得宁衍或许没有发现她跟阮茵之间的联系了。
“……陛下好像早猜到臣会来。”舒秋雨说。
“也不能算早猜到。”宁衍放下勺子,瓷勺跟碗沿磕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只能猜测你可能会来罢了。”宁衍说。
玲珑低眉顺眼地从旁边的托盘中取过热毛巾递给宁衍,宁衍接过来擦了擦手,顺手将其扔在了桌上。
宁衍抬手的时候,袖口向下滑了一截,舒秋雨的眼神落在他包扎伤口的白布上,觉得有些愧疚。
“臣女是来跟陛下请罪的。”舒秋雨说着,忽然毫无预兆地拎着衣袍跪了下来,将手中的木盒放在了膝盖上。
“也是来跟陛下请辞的。”舒秋雨说:“臣女以权谋私,是为官大忌,肯请陛下革去臣女的内司之职,以正视听。”
宁衍接过玲珑递来的手炉,用双手拢在怀里,终于撩起眼皮看了舒秋雨一眼。
“这么说,爱卿是承认,那些脏东西,是从你的手递进来的了?”宁衍问。
“臣承认什么,不承认什么,都不重要。”舒秋雨无意将舒家的话柄交给宁衍,说得模棱两可:“重要的是,陛下查到什么,那就是什么。”
“所以,爱卿是来负荆请罪的。”宁衍点了点头,故作了然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大可不必——阮茵没告诉你吗,在这个节点,就算为了保住‘朕’的小秘密,朕也不能立时三刻就发作这件事,舒家文臣清流,暂且还安全得很。爱卿倒不必现在就觉得阮茵靠不住,急着来戴罪立功。”
“臣女明白。”舒秋雨自始至终神色平静,仿佛成了个压根没脾气的泥巴人,不说慌乱惧怕,连平日里的鲜活都不知道被她塞去了哪。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膝上的盒子,说:“臣也不是来戴罪立功的,而是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的。”
舒秋雨这自称一会儿一变,宁衍却听懂了。
“臣女”是给舒家大姑娘的,而“臣”则是给舒秋雨的。
“臣女顶着舒家的姓氏,一言一行,不能不为家里考虑。”舒秋雨说:“替太后娘娘办事,是‘舒家大姑娘’要帮着舒家,为自己家争未来的荣光——臣女做得很好。”
“但‘舒秋雨’这个人,却确确实实受了陛下恩惠。当初陛下给臣指了一条路,就是想给舒家一个退路。虽然父亲依旧行差踏错,但既然陛下有这个心,就足以令臣感激至今了。”舒秋雨说:“所以臣来给陛下尽最后一次忠。”
舒秋雨说着,低头拨开了木盒上的铜锁。玲珑浑身紧绷了一瞬,待到看清木盒里的东西时,又缓缓放松了下来。
——那里只装着一大一小两只药包。
宁衍挑了挑眉。
“太后娘娘托人带药进来,走的是内司采买的路子。”舒秋雨说:“臣当时无意间听太后娘娘说起过,元江府制这类药原是为了驱虫,分量配比做得甚糙,各个药铺都不同,效用也有增有减。所以臣当时留了个心眼,两样各留了一份,现下拿给陛下,不管是交给太医院也好,还是交给国师也罢,总归是臣帮上陛下一点小忙。”
宁衍冲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会意地走上前,将那木盒合上,捧起来放在了宁衍的手边。
宁衍伸手摸了摸那盒盖,笑着道:“爱卿,你把朕治好了,舒家可就没好了。”
“治不好的。”舒秋雨说得很坦荡:“聊胜于无罢了。”
“也是。”宁衍说:“若是能治好,想必就没有今天这一出‘尽忠’了。”
舒秋雨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宁衍说的是实话,若是这药真能帮助宁衍解毒,舒秋雨是万万不会将其拿出来的。
在舒家和“忠义”面前,她早就做出了选择,而现在这点所谓的“弥补”,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自己良心安宁的一点施舍罢了。
“瞧爱卿这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宁衍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今天天气如何”的语气问道:“原本怎么不选另一条路?”
“因为说句僭越的话,归根结底,臣女与陛下都是一样的。”舒秋雨说:“这京城就是个大熔炉,里头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披着皮过活。有的人能干,便披着官职,有些人平庸,便披着家境。越位高权重的,越要被这些束缚,臣女今日是为了舒家,陛下日日殚精竭虑,瞻前顾后,不也是为了‘宁’家的江山吗。”
“说得好!”宁衍信服地拍了拍手,欣赏道:“就为了爱卿这句话,朕也得让爱卿好好看着,看着这些皮下装着的到底是同一路货色,还是各有千秋。”
舒秋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弯下腰,最后给他磕了个头,膝行着退后几步,告退了。
舒秋雨知道,宁衍现在不发作,只不过是他不满足于舒家,或者是阮茵一个人。他在等着个时机——等着一个,能把所有隐患都一网打尽的时机。
至于舒家,不过是上位者博弈中一个小小的棋子,只能盼着搏杀激烈些,再激烈些,才好浑水摸鱼,从里头赚取更多的功劳。
只要宁衍赢了,那他倒回手来,就必定会收拾舒家;而若宁衍输了,舒家也可以靠着这点微末的“从龙之功”重新回到舒川在世时的地位上。
但无论如何,她跟宁衍已经被两条绳子串到了不同阵营里。
有点可惜,舒秋雨想。无论宁衍是为了谁,心里装着的又是谁,但他确实曾经短暂地给了她一片广袤而旷达的天地。
正文 喝药
舒秋雨没有再回内司。
虽然宁衍没有明言革她的职,但舒秋雨自认已经犯了监守自盗的大忌,压根没抱什么侥幸希望。
她昨夜彻夜未眠,已经将内司的账簿理清放在了桌案上,一应往来事务也已经抄录了一份,跟账簿放在一起,之后若是宁衍找人去内司接手,进门便能看得见。
紫宸殿身处外宫和内宫的交界处,舒秋雨从出了门便没有说话,两手空空的拐上了出宫的宫道,脚步急促,银杏得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她。
银杏不知道宁衍和舒秋雨在殿内说了什么,她几次想问,都看在舒秋雨的脸色上没敢开口。
“小姐。”银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们这是去哪?”
“回家。”舒秋雨说。
她一开口,就仿佛从方才那种执拗且木然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转头看了一眼银杏,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好让她跟的不要那么辛苦。
但舒秋雨的脸色依旧很难堪,银杏跟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可以下意识地在她“温文尔雅”和“贤良淑德”的皮相底下窥探她真实的想法了。
——看起来在紫宸殿内的谈话不像是什么好事,银杏想。
但银杏又不太明白,如果宁衍是真的发现了舒秋雨在背后做的手脚,又为什么不把她跟阮茵一起秘密扣在宫里,而是要放任她出宫回家。
舒秋雨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刚刚自己放弃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有可能是唯一一次的改变人生的机会。她选择了退避一步,重新回到家族的荫封之下,将宁衍给她的机会拱手交还回去,放弃了那个“靠自己”的那条路。
这是个懦弱的决定,舒秋雨想,因为这代表她压根没有自己扛起舒家的胆气,也担忧自己的能力并不能负担舒家的未来。所以哪怕她对舒清辉的决定再怎么有异议,当真的选择摆在面前时,她还是会因为惧怕前路而选择站回舒清辉的光环下。
这个认知使她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焦虑,她晃了晃脑袋,本能地就想逃避思考这个决定之后会面临的境况。
“小姐。”
舒秋雨微微垂着头往前走,她听见银杏在旁边小声叫她,但她心里乱得很,不想应付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询问,于是干脆装作没听见。
一般来说,当银杏确定她听见了又不回应时,就明白她是不想说话,很少会接着再说什么。
但今天显然不同寻常,因为银杏紧接着又略略抬高了音调,叫了一声:“小姐——”
她似乎是怕舒秋雨还不想理她,甚至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
舒秋雨有一瞬间的疑惑,但还不等她开口回应,只是一抬头的功夫,舒秋雨就猛然明白了银杏的反常缘由。
——在她面前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宁越正跟她走了个对脸。
舒秋雨抬头时,小王爷手已经扬了起来,脸上挂着个堪称灿烂的笑意,似乎是正想跟她打招呼。
“舒姐姐?”宁越脆声道:“这么早,上哪去啊。”
舒秋雨错愕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温和地回答道:“回小王爷,臣女是要出宫回家去。”
按理说,这样的寒暄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应该是互相礼貌地颔首致意,然后各走各的路。
但宁越显然没有就这么告辞的意思,他偷偷撩起眼皮,飞快地瞄了舒秋雨一眼,将手里的马鞭折起来又顺开,磕磕绊绊地说:“这么早,回家做什么,内司今日也休沐吗?”
这没话找话的意思有点明显,舒秋雨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他,还是委婉地说道:“今日臣女不当值——倒是小王爷,这大清早的,进宫来做什么?”
“本王来看看皇兄。”宁越回答得很快,说完又有些不自在,松开手里的马鞭,把手放在衣服上抹了抹,说:“皇兄今天休沐没上朝,听说是染了风寒,我进宫来瞧瞧他。”
这也正常,除了宁越,想必再过一会儿,等天光大亮,一些重臣也会进宫来请安。
虽然舒秋雨觉着宁衍并不一定想这个时候见人,但也不好跟宁越明说。
何况舒秋雨只是礼貌性地跟他客套两句,也没太在意答案,闻言点了点头,顺坡下驴道:“那臣女不耽误小王爷了,先告辞了。”
“啊……?”宁越原本还想再说两句什么,遗憾地挠了挠脸,干巴巴地说:“那,那舒姐姐再会。”
舒秋雨冲他行了个礼,微微侧身往旁边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