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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缘是求非之另一种可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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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泼溅,染了目中所见的一人,一世。

  十二、非我修罗

  天际已泛白,草原的夏天夜晚很凉,日间酷热,一切都是无遮拦的。天与地,花与草,还有这新新旧旧一辈辈演出的爱与恨。
  吴是非抱得再紧,都无法温暖姒儿死去的尸身了。
  华贵的宝剑贯穿了少女的胸膛,死亡于她干脆利落得更像是一场骤然而至的永眠,她早已做好了准备,能含笑别离世间。
  可吴是非看不见那安详的表情,她眼中只见血。天亮了,血都看不见了,只是苍白。生命的苍白,信念的苍白。
  然而原来的信念又是什么呢?吴是非突然想不起来。或者,从来就没有过。
  她不爱这世界,没有归属感,三年了,她总想逃离,让人生回归正轨。
  习惯了在和平年代当一个得过且过的废柴,抽着烟嚼着米饭,偶尔感慨一下人生苦长,吴是非不知战争为何物,也未思考过家国荣辱,未有责任与抱负。突然有人跟她说口袋里那只胡同口老于头的烟杂店里一块五买来的打火机是预言所示的火种,要她粉墨登场扮演应谶的福星,然而敬她拜她的人如今都已不在。短短三年,赤部陷落,姒儿就在她眼前由生到死,吴是非只觉自己是一名失败的演员,蹩脚透顶。戏剧终幕,大帷落下,无人喝彩!
  于是开始相信了吗?
  信这一切不再是某个三流作者杜撰的虚拟,信没有删除键可以将文字一气抹消重设情节,信那些血那些命都是活生生的,不可复苏。
  那么此刻自己究竟又是假的抑或真实?她真的是穿越来的一名异类,还是设定者恶意的玩笑?要她用新秩序下所谓文明人的眼光批判这蛮荒,最后却告诉她:你只许看!
  势单力孤,或者仅仅因为她不曾用心融入。
  吴是非知道自己一直未真正投入到角色中去,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师。
  因为没有尽力,所以一败涂地。三年里她始终置身事外,如今,故事亦不许她介入。
  “可我还是偏心的!是不是,姒儿?”吴是非泪已干了,再哭不出来,也哭不动了,每一字每一声都哑得几乎要断绝,“是我欠他一条命,就拼了命地想帮他,想让自己心里好过。可帮了他,命还得还。那也该我来还呐!为什么要让你来替我偿还?为什么帮了他最后就害了你呢?是我错了?恨我了吧?啊?姒儿!恨非姐偏心,选他不选你,所以不要跟我说话了,不要我了。姒儿……”
  袁恕就立在吴是非身后,没有离开过。她哭了一夜,袁恕站了一夜。身边大臣小卒全都跪着,袁恕不许他们起来,更不许他们轻松离开。
  但太阳即将升起,草原的阳光会迅速将姒儿的身体烤坏。袁恕不得不去打扰吴是非的悼念,单膝跪在她身侧,用同样干涩的音调低低劝说:“非姐,让姒儿走吧!剑太冷了。”
  吴是非机械地偏过头,神情涣散:“不敢有劳黛侯!”说着抬手握住剑刃,不知疼一般用力攥紧,一点一点,将这冰冷武器从姒儿心口拔了出来。
  袁恕直愣愣望着她指间低落的血,心疼,却不敢去夺。他尝试要将姒儿接过来,吴是非弃了剑,还将姒儿抱紧,谁都不给。
  “至少别让她睡在外头。”
  “睡?”吴是非眼角微微一颤,“黛侯用字真是风雅!”
  袁恕垂睑,总是歉疚。
  韩继言跪了一夜,人还撑得住,心情却不能够好。他更为主君不平,膝行靠近,粗声道:“您抱着个死人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是恶心人还是恶心自己?”
  袁恕回身一巴掌结结实实撩在他颊上,眼底满满的杀意。
  韩继言错愕,心头顿觉骇然。
  而袁恕转过脸再看吴是非,意外她竟诡异地笑着。
  “非、姐?”
  “好像啊!”
  袁恕不解。
  “你,洪徵,谢延,就连姒儿都是,打人时候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脸。有权力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你的人生目标。我看见了,真是威风!”
  袁恕痛苦地摇头:“不是,这不是我的理想!”
  吴是非脸上挂起惊奇:“嗳哟哟,不是吗?我记错了?好好想想,噢,对,你说过的!小奴隶想有一天能直起腰来仰望天空,想有名姓,无拘无束地奔走在草原上。想学习知识,发现新奇,一生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风景,爱一个自己喜欢同时她也喜欢你的人。这一切,如今黛侯没有实现吗?你还差什么?差一顶西荒的王冕?”
  袁恕还摇头:“我从没有想过成为西荒之主,我只想去走一遍老师走过的路,想去找到非姐教我的那种自由平等的世界。”
  “自由平等?哧,”吴是非讥笑,“这就是你给我看的自由与平等?事到如今,我都不信有自由平等了,你要用这种滑稽的概念来给我洗脑吗?”
  “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看看自己吧,黛侯!一名卑微的奴隶一夕登顶掌握了莫大的权力,然后跟曾经的统治者一样再去奴役别人,用杀戮去占有和统治,你管这叫平等?来到这里,我连你的大帐都不能随意离开,你觉得这叫自由?”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
  “可是你有想过改变吗?这里又有什么是改过的?难道不仍旧是成者王侯败者奴吗?你们刚刚逼死了一个无罪之人,就像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每一任统治者干过的一样,抹杀威胁,消灭血统。而这不用一朝一夕,就是一晚上,一个晚上我失去了我的姒儿,还失去了我最信任的阿猿!我该怎么做?赞美你吗?”
  吴是非爆吼的每个字都是用尽全力从干涸嘶哑的声道里挤压出来的,带着撕裂的痛感,直刺人心。
  袁恕无法反驳。
  “对不起,我食言了!”
  吴是非目光如炬,情绪升起,变得狂怒,
  “别跟我说对不起!如果这就是你选择的理想之路,那死的人得多了去了。别给我道歉,给死人说去。”
  “非姐,我——”
  “能别再这么叫我么?我冷!”
  袁恕怔住,手在袖下止不住发颤。
  韩继言壮着胆子插嘴道:“您不能什么事都怪在主上头上!仗不是他挑起的,入伍也是迫不得已,就连同先代都是——”
  袁恕欲要喝止,吴是非亦无耐心听完。
  “姒儿也没有挑起这仗,没有上过战场没杀过人,她现在死了,怪谁?活该是么?韩都尉不愧是贱籍提拔上来的,嫉贵族如仇啊!不如你把我也杀了吧!就没人跟你主上说这些话了,正可表一表你的忠心。”
  “非姐!”
  “我说了别叫我!”吴是非目眦欲裂,情绪激烈,“阿猿死了,非姐也死了,因为姒儿死了。火种你要我给你,随便谁做王,我管不着。一年十个月二十五天,再加七天,我一直有个念想,觉得我这三年里做过最有意义的事就是放走了一个奴隶。他未必富贵,但可以自由地去看看这世界,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但现在我知道自己放走的只是一头狼。我还欠你一条命,袁恕,弱肉强食,今天我还给你。”
  袁恕眼神散乱,惶惑不已:“还我?为什么要还我?怎么还?”
  “哼,简单啊!”吴是非笑得癫狂,“杀了我!”
  袁恕身形一晃,跌坐地上。
  “主上保重!”韩继言抢上来将他扶住。
  而吴是非则又拾起姒儿自戕的剑。那柄世子爱用的花哨的宝剑,此刻濡满鲜血,失了华美。
  吴是非横剑递在袁恕跟前,嘶吼着逼他:“来呀,袁恕!杀了我!!结束这一切,我们两清。杀我!!”
  袁恕怎能接剑?
  韩继言又如何坐视剑刃相迫?
  又一阵兵戈铮鸣,出鞘的出鞘,向前的向前,兵卒们围在吴是非身后,随时准备将她击杀。
  袁恕猛地肘撞韩继言,抓过吴是非手中的剑一跃而起刃划长虹,直将兵卒的枪矢矛戬前端一气削下。他举剑悍然,不许一人跨前来。
  韩继言急令:“混账东西!主上与吴姑娘说话,岂容你们造次?退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撤后些,不敢妄动。
  吴是非却并不领情,放下姒儿霍然起身,竟还握袁恕的剑刃。
  “别演情义难两全了,杀了我!”
  袁恕怕伤她,也徒手握刃与她相持,苦苦求她:“不要非姐!别再离开我!不要!”
  “我不属于这里啊!”吴是非歇斯底里地吼着,“我离开了家,离开亲人和朋友,我一个人在这鬼地方熬了三年,我特么都不知道我来这里干嘛的!许多我认识的人都死了,比我这辈子见过的死人都多。我不爱打仗,不懂政治,不喜欢杀人,我更不想再看见谁死在我面前。哪怕是你袁恕!你帮我解脱好不好?杀了我啊!杀了我——”
  袁恕也喊起来:“杀你不如杀我自己!”
  “杀我——”
  “不要——”
  两人如对峙的雄狮咆哮,血液冲撞着眼瞳、耳膜,脑海中全是嗡鸣的回响,理智输给了情感。
  最后的奋力,吴是非喊了个“杀”字,倏地呼吸一窒,跌在袁恕怀里。
  他一手托人,一手握剑,形容几近崩溃。
  韩继言急忙过来,指尖尚未触到吴是非一片衣角,猝不及防一道寒芒逼在鼻前。
  “主上?”
  “别碰她!”
  “可主上——”
  “我说了,”袁恕陡然高声,切切含恨,“别碰她!不许你们的脏手再碰到她!”
  韩继言如遭霹雳,望着主君眼中的冷酷与疏离,显得委屈而无助。
  “主上您怎么了?是我们。我,韩继言!”
  袁恕张着充血的双眼瞪住他:“我知道你是韩继言。还有徐之孺,姚晋,周予,”他一一看过那些年轻将领的脸,眸光无情,“你们在我身上吸血吸够了,别再打非姐的主意。我不准你们靠近她!”
  韩继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主上说什么?吸血?我们?”
  袁恕拄剑眦目,声恶,形恶:“难道不是么?一个小奴隶爬上了权力的顶峰,这对你们来说就是最好的象征,推翻阶层由你们来取而代之,你们就是这样对那些梦想摆脱阶级桎梏的愚民们抛出诱惑的。你们骨子里崇拜的不是自由平等,而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一次机会。你们渴望颠倒尊卑,希望将人分出贵贱,但贵的必须是你们!这就是人性!”
  韩继言彻底惊呆了。
  “钧儿为什么能轻易带姒儿出来?看守姒儿的卫队全是你亲手□□的。你们这么多人,方才没有一个去阻止姒儿,你们就在她身后。韩继言,我看错你了!”
  韩继言肩头又一抖,无力道:“留着公主,那些老臣总要挑起事端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没有了姒儿,辉侯将不再保持中立?你觉得她会倾向谁?我们还是荣侯?”
  韩继言大骇:“怎么会?”
  “因为姒儿不是洪徵唯一的继任者。谢延有一子,四岁送往白部,名义是修业,实则为质。谢延与辉侯幼年同拜在先贤灵虚子门下,有同窗之谊。五部大战,独独白部挂旗免战,你以为辉侯真的是畏战么?”
  韩继言彻底愣住。
  袁恕则环视一眼这些曾忠勇追随自己的寒微之士,眉目萧然:“非姐教过我,极端压迫最容易招致两种结果,苟且的臣服或者剧烈的反抗。但反抗者最根本的目的是生存,而非建立秩序。可是社会运转绝对不能没有秩序,因此最快恢复秩序的方式就是继续旧有格局。结果就是统治者换了,权力中枢改弦更张,然而压迫仍旧存在。制度下的格差,资源分配的不均,不公平的依然不公平,什么都没有改变。得到权力的人,谁会想要去改变?如今你们已是这场战争的既得利益者,你们愿意交出权力,放弃地位吗?能吗?”
  韩继言一句话说也不出来。他不敢承认自己不愿意。没有人愿意放弃!
  “哼,要吸尽管吸!既然无法改变秩序,那就顺应秩序。用你们喜欢的方式去支配镇压,扫平了异见者,再来撬这座权力新塔的塔基。”
  袁恕放开了剑柄,吃力地抱起吴是非,摇晃着,也坚定地重新挺拔站立。垂睑睥睨,他向着自己的追随者们抛下警告:“记住韩继言!你,你们,今□□我放弃我的准则,逼我恶,他日这恶相必会对你们露出狰狞的一面。我不会手软!旧贵族们如何溃败的,我亦将同样清洗你们,片甲不留!”
  韩继言目送袁恕离去的背影,蓦觉刺眼。抬手挡一挡,始看清,那是拄地的剑柄上镶嵌的宝石正反射着日光。
  回首望去,眼前辉煌一片,太阳升起来了!

  十三、缘来有心

  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大帐内袁恕坐在榻边守着故人,一动不动,不发一言;帐外烈日下,韩继言并一众官将直直跪着,也一动不动,不发一言。张萌可怜主君的失落与孤寂,同样又心疼恋人的自责自罚,她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但其实并无事要做。她只想尽量自然地去到帐帘那儿悄悄向外张望一眼,确认韩继言在没在,好不好。
  “韩继言他们还在外头跪着么?”
  倏闻一声清音低问,张萌不觉愕了愕,赶忙近前跪下,俯首忐忑回道:“确是在外头,主上是要?”
  袁恕扶额,双眼合着,显得疲累:“让他们散了吧!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可主上——”
  “你也不忍心他这样晒着吧?”袁恕抬睑,目光斜斜垂落,眸色倦怠,“你不时去望一眼,我看得到。去外头陪陪他,顺便叫他们散了。等我想一想。我实在需要想一想。”
  话已至此,张萌明白这是袁恕此刻能做的最大让步。她很感激,叩首应声,便自退去。
  只是临到帐外,还下意识回头眺了一眼,蓦见主君容色痴绝地望住榻上昏睡许久的女子,一低头,恍惚震落一滴晶莹珠光。
  但袁恕并未察觉自己落泪了。他眼中只有吴是非,心思则幽幽地溯往当年。
  做奴隶时恨此生难由己,如今做了一族主君,反而,竟觉得做个奴隶也挺好的。只要在吴是非身边,袁恕甘愿做奴隶。
  这话若说出来恐怕惹人嗤笑,唾他愚痴。就是袁恕自己也料不到,一步步走到今天,许多想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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