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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第3部分

小说: 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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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大的老人,而那位老人一句客气话都没说,赶紧将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一般人遇到了这样的事,也就只能是暗自窝火,不再多言。何勇不,他直接走过去,要那两个年轻人起来,把位置还给他。两人不还,不但不还,还犯了一个中国人通常都有的坏毛病,说话带脏。何勇要他再说一句,他说了,于是何勇就打了他。我在旁边,不能不参加。
  那一架,我们并没有打赢。因为九镇通往市区的公路两旁都是农村,中途上车者一般都是务农的人,能拿着锄头修理地球的人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有劲,而我和何勇又还太年轻。何勇被打得一鼻子血,我问他:“你何必啊?就为了一个座位,我拉你都拉不住。”
  他说:“什么何必?我问你,什么何必?让位子,我是好心,我是让给那个老婆娘坐,不坐就给我。这个杂种比我们还壮实些,我的位置为什么要给他坐啊?他是大妈妈(方言,正房太太的意思)生的?他还骂我的娘,我不打?”
  我没有再回答。我知道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说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第二件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这个时候的何勇早就不用再坐公车,不用再给人让位,更没人敢去骂他娘,还打他。记得那几年,每天他都要往家里买几十斤的酒和菜。为什么?因为他要请客。朋友、朋友的朋友、他想结交的人、想结交他的人,甚至专门闻风而来吃白食的人,只要来了就吃。什么叫流水席?他家里每天的晚餐就是流水席,人换了,菜再来。
  某一次,兄弟相聚,酒到正酣,我说:“兄弟,你何必啊?赚几个钱不容易,你这么搞有意思吗?这条路上,树大招风。”
  他看了我半天,点燃一根烟之后,将眼光移开,望着地面,非常低沉地给我说:“老三,而今这几年,是不是觉得自己想搞个什么生意啊,帮人摆平件什么事啊,各方各面的关系都好搞些哒?都给面子哒?”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果然,吐出了一口烟之后,他又转头看着我,眼光凌厉而复杂,说:“你以为他们是喜欢我们啊,是佩服我们,是尊重我们啊?不是的,告诉你,他们是怕我们,就像是走在路上,怕一个手上提着刀的癫子一样地怕我们。晓得不?不摆酒?呵呵,你以为我真是钱多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他说:“只有摆酒的时候,每天看着他们在我屋里喝酒,我才感受到了尊重。那种笑,都笑得让我舒服。钱?钱算个什么?狗都不如!”
  同样,我也没有回答;不但没有回答,我甚至再也没有劝过他。因为我了解他,他所体会到的一切,在我的生命中也同样刻骨铭心。
  皮铁明则和何勇不同,他绝对不会去为了一个位置与人打架,更不会为了得到别人的尊重而去散尽千金。何勇的强大在于他的争,皮铁明的强大却在于他的不争,他有着一颗我和何勇都没有的平静而坚定的心。
  所有的一切,皮铁明都只向自己交代,自己觉得舒服了那就是舒服。无论何时何地,你看到皮铁明,他的脸上都带着笑,不做作,也不盛意,就是那样淡然自如。在能够坐着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站着;在能够躺着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坐着,就连走路,他都是一副全身发软,任由惯性往前拖的感觉。他说过一句话:“摆着个架子怎么过都是假的,自己开心,平平淡淡、自自然然才是真的。”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皮铁明虽然没有坐上我与何勇的位置,一直以来却是我们兄弟中受到最多尊重与称赞的人。
  认识鸭子比上面二位要稍微晚点。鸭子有个非常少见的姓,漆,名叫漆遥。他不算九镇人,是跟着开餐馆的父母一起到九镇之后,才认识了我们。
  还记得,我七岁的一天,跟何勇、皮铁明两人正在吃一只我二哥出差时从四川带回来的烧鸡。这个东西在当时非常少见,好东西当与兄弟分享。于是,我打开家里的碗柜,把鸡偷了出来。我们正吃得津津有味,蓦然抬首,发现身边四五米处站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陌生小孩。他靠在墙上,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我们这边。
  何勇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鸭子半句客气话没有,抓起烧鸡就吃。烧鸡吃完,我们也就成了兄弟。因此他最初落下的外号是鸡。后来,大家嫌鸡不合适,外号就慢慢地变成了鸭子。
  鸭子来自乡下,但他偏偏是我们当中看上去最洋气、最斯文的人。他不像皮铁明,他从来不穿拖鞋上街;也不像何勇,无论多热的夏天,他也不会光着上身在街上晃悠;也不像我,他从来不会迟到。他就像是活在一个守则中的人,永远都是那么规规矩矩、古井不波、精准至极。
  他一生中唯一做过一件不在情理中的事情,是在13岁那年,看完了《岳飞传》之后,在满腔热血的刺激之下,学着岳飞在背后文上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帮他文身的我,用了一根打火机烧过的普通绣花针和一瓶英雄牌蓝墨水。
  为此,他后悔了十年。90年代,他去了一趟深圳,回来之后,他脱下衣服给我看。巨丑无比的四个大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为秀美的太极图。他专门找了当地最好的一家文身店,耗费巨资,改正了童年的错误。
  1987年,初三的皮铁明因为成绩太差,创纪录地连续留了三次级。他家里又太穷,实在是承受不住再这样继续浪费钱财,于是托关系将他搞到九镇的小煤场去上班了。
  没过多久,鸭子与何勇两人则因为在街上与人打架,让派出所当场逮住,拘留了几天之后,被校长亲自踢出校门,整天跟着另外一个极为要好的朋友唐一林一起,开始了打流(方言,混黑道、混社会)生涯。在被学校开除,与王丽分手之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面,全九镇不说我半句坏话,愿意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的人就只有他们三个。
  我当然很高兴能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有了太多太多的外人。
  “我不去了,没得意思,饭都没有吃完呢,你去玩吧。”我边说边站起身,想把皮铁明手里的小说抽出来。
  “啪”,他却一把将书远远地丢在了沙发上,伸出手拉着我就要走。我还想挣扎,却听到他说:“莫啰唆,女伢儿都约好了。”
  我的名声已经臭了,我不应该再去沾惹任何一个女孩。可是,我是一个年轻人,一个才17岁,终日无所事事、无聊之极、精力无处发泄的年轻人。我抗拒不了几个最好的兄弟和一群年轻的姑娘组成的聚会所能带来的诱惑。所以,那天我还是跟着去了,去参加这个一月一次,属于九镇所有青春男女的狂欢盛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晚确实是一个盛宴。不过,不是我预想的那种盛宴,而是血雨腥风的流子(方言,混混)的盛宴。
  我早被命运所注定的人生也就从此开始正式转弯,走向了这个让我臭名昭著、罪孽缠身的未来。
  流子的盛宴
  电影是在九镇高中的露天广场上放映的,因为没有座位,人们通常都要自带马扎。
  皮铁明没有拎马扎,流子和帅哥们都不拎马扎,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品位的做法,不能泡到妞之后还带个小马扎送人回家或者送人上床。那天我却鬼使神差地坚持拎了,不仅拎了马扎,还带上了那本叫做《五凤朝阳刀》的武侠小说。因为,我对九镇人确实有些心灰意懒,虽然渴望参与,我还是担心到时候没人理我。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电影还没有开始,但是操场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镇文化站的几个工作人员正满面红光地站在操场正中央,摆弄着各种各样的机器。平时看不到他们有多露脸,但是这一刻就连与人说话的口气中都显示出了一种权威。
  人,无论高贵还是卑微,只有在自己独有的领域里才能找到尊荣。我也不例外,半个小时之后,我就用我未来半生中最为擅长的方式,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尊荣。
  流子们从来都不坐在正中间,那片位置是看电影用的。泡妞最好的位置是在四边,九镇上正值青春的姑娘们好像也摸透了这个规则,几乎都远远地离开了自家大人与亲朋好友的视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坐在操场周边的树荫下、花丛旁。
  何勇和鸭子两人早就占好了位置,在操场西头的一个角落边上,他们的旁边还坐着四五个姑娘,有美有丑,却无一例外地春情荡漾、面带桃花。与他们会合之后,皮铁明甚至都来不及打声招呼,就奋不顾身地加入了泡妞的行列。我很想,但是我却没有加入进去。因为我没有瞎,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承受这些女孩看向我的那种复杂而微妙的眼神,里面有惋惜、好奇、惧怕、不齿……
  这让心如刀绞的我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为了保存住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丝尊严,再三拒绝了兄弟们的召唤,我坐到了他们身后两三米处,那儿有一根竹竿,上面挂了个电灯泡。虽然那种羞愤交加的感觉让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翻开了那本武侠小说。
  电影开演了,在《牧羊曲》轻快的旋律中,我看见何勇已经牵住了他身边一个姑娘的小手,鸭子、皮铁明也正和其他人言谈甚欢。只有我坐在那里,心不在焉,看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我、在指点我。
  不经意地抬头,我看见左前方,一个流里流气、让人感觉有些讨厌的年轻人从人群里迎面走了过来。显然,他也看见了我,好像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一愣之后,他的嘴角往上一扬,似笑非笑,鄙视的神情溢于言表。
  那种神情让我感到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想杀人,但是在我准备站起来捍卫自己尊严的那一刻,那个人却面露笑容,走向了我的兄弟。我不想让兄弟们难堪,只能缓缓地坐了下来。
  “嗨,勇鸡巴,鸭子,你们都在啊。”
  “啊,是啊,林飞,你也来了,坐坐坐。”
  在何勇的招呼声中,叫做林飞的人没有坐下来。他站在那里,好像是刚刚才看见一个稀奇宝贝一样,用一种极为夸张的语调说:“哎,陈妹子,你坐在这里啊。我还找了你半天哒,过去咯,我们在那边有位置,小芳她们几个都在。”
  被叫做陈妹子的那位就是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个,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地站了起来,同时还扯了坐在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孩一下,说:“真的?小芳她们都在那边啊,我还以为没有来呢。张琳,那我们坐过去咯。”
  “是的,她们都来哒,你还坐在这边干什么咯?有什么意思?过去咯,一路玩。勇鸡巴,你们也一起过来唦。人多,讲白话(方言,聊天、闲谈)有意思。”说到这里,那个年轻人还故意压低声音,很暧昧地看着何勇,笑着说,“人多,路子也多些唦。”
  何勇心领神会,报以一笑,边起身边看向我这边,叫道:“义杰,走咯,一起过去,到那边去玩。”
  我其实已经决定开口告诉他,我不去。无论是刚才那些女孩的表情,还是林飞嘴角的那一抹微笑,都已经让我对这个夜晚感到兴趣索然。我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兄弟,既然现在兄弟们有了更开心的地方,我也就不用再跟着去丢人,我可以走了,回到自己那个虽然孤独,却也没有人鄙视我、没有人嘲讽我的世界里。
  但是,还来不及回答,我就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哎呀,勇鸡巴,你怎么这么不懂味啊?你喊他搞什么唦?你喊他了,到时候,只怕连我们都搞不到妹子了。还有哪个妹子不晓得他咯?义色,你回去带你自己的伢儿(方言,小孩,儿女)去吧,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义色。
  那一瞬间,何勇眼里的歉意与那些女孩们略带同情的嗤笑,让我领会到了这个外号背后所包含的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含义。抬起头,我看见林飞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毫不掩饰他的轻蔑与挑衅,直勾勾地盯着我。
  双膝一紧,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手上那本厚厚的《五凤朝阳刀》,已经劈头盖脸地对着林飞飞了过去。
  “砰!”书本砸在了毫无防备的林飞头上。他右手捂着头,看了我大概半秒钟之后,大骂道:“操你妈!”
  他飞快地朝我扑了过来,没有扑到。因为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瞬间,皮铁明已经一把扯住了他。何勇则站到了我们之间,右手抵着他的胸膛,说:“林飞,你搞什么?他是我的兄弟。”
  在女孩的注视下,林飞已经变得歇斯底里,奋力想要挣脱皮铁明和鸭子的环抱,大吼着说:“老子管你!小杂种,还敢打我。老子要弄死他!勇鸡巴,不关你的事,你莫要多管闲事。今天哪个来哒我都不给面子。”
  何勇沉默了一两秒钟,然后让了开来,指着我这边,对林飞说:“那好,那你去咯,去打唦。铁明、鸭子,莫拖住他,让他去。”
  何勇的奇怪态度让所有人都惊异万分,皮铁明和鸭子在看了他几眼之后,终于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放开了手。林飞惊疑不定,看看何勇,又看看我,却没有移动,直到他看向了周围的那些女孩。没有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愿意在自己中意的女孩面前丢人,林飞也一样。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鸭子,杀气腾腾地向我走来。他与何勇擦身而过的时候,何勇猛地一脚踢在了他的腰间。女孩的尖叫声响起,林飞直挺挺地倒在了地面。
  “小杂种!”我狂吼着扑了上去。旁边看电影的人喊叫着,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散开,在退潮的中心,却有两个黑色的影子逆流而上,跟随着我一起扑了上去。
  鸭子、铁明!
  一林
  我不晓得自己打了多久,又是怎么打的。我只感到了一种可以让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的畅快。这是我离开学校之后再也没有体会过的美妙感觉。它让我忘记了身在何方,所为何来,所做何事。我快乐地陷入了癫狂。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何勇、铁明、鸭子三人合力拉开,隐隐听到一个说话声响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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