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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雪人-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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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根站在路虎旁,正在讲手机。

他中断谈话,对哈利点点头,问说需不需要载他一程。

哈利坐上后座,心想萝凯怎么会感谢上帝?当然了,她并不知道另有一个人也值得她感谢。又或者黑市买家接受了他的出价,他已经得开始付出代价。

“要去市中心吗?”驾驶的警察问。

哈利摇摇头,朝上方指了指。他的右手食指在大拇指和无名指之间看起来格外孤单。





36 高台


第二十一日

从萝凯家前往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只需要三分钟车程,车子穿过隧道,停在观景崖的纪念品商店之间。滑雪道看起来犹如冻结的白色瀑布,从看台之间奔泻而下,在一百米下方展开为平坦的滑雪终点区。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哈根问。

“因为他跟我说过,”哈利说,“有一次我们坐在溜冰场,他跟我说当他的毕生工作都已完成,身体病得快死的时候,他就要从那座高台跳下去,对生命致敬,”哈利指了指灯火通明的滑雪高台,以及直上黑色夜空的滑雪道,“而且他知道我会记得。”

“疯子。”哈根低声说,望向坐落在高台顶端、有如鸟笼般的深色玻璃跳台。

“我可以跟你借手铐吗?”哈利问,转头望向驾驶警察。

“你已经有一副啦。”哈根说,朝哈利的右手腕点了点头。哈利的右手腕铐了一副手铐,手铐的另外半边开着。

“我需要两副,”哈利说,从驾驶警察手中接过手铐皮套,“可以帮我一下吗?我缺了几根手指……”

哈根摇摇头,将另一副手铐的半边铐上哈利的左手腕。

“我不喜欢你一个人上去,我怕有什么万一。”

“上面没有太大的空间,而且我可以跟他说话,”哈利掏出卡翠娜的手枪,“我还有这个。”

“那就是我害怕的原因,哈利。”

霍勒警监瞥了上司一眼,转过身,用健全的左手打开车门。

驾车警察陪同哈利前往滑雪博物馆,他们必须穿过滑雪博物馆才能到达高台电梯。他们带了一根撬棒,准备将门撬开。快走到时,手电筒光芒照到售票亭四周散落着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博物馆内则传出隐约的警铃怒吼声。

“好吧,这样一来就可以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这里,”哈利说,确认左轮手枪插在后腰际,“下一辆警车一到,立刻派两个人守住后面的出口。”

哈利接过手电筒,踏进漆黑的展览室,匆匆经过挪威滑雪英雄的海报和照片、挪威国旗、挪威滑雪板润滑油、挪威国王、挪威王妃,这些展示品全都附有简练的说明文字,赞扬挪威是个多么棒的国家。哈利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一直都对这家博物馆兴趣缺乏。

电梯在最里头,是一部窄小封闭的电梯。哈利看着电梯,感觉背上冷汗直冒。电梯旁有一座钢制楼梯。

他爬上八段楼梯后就后悔了,只因头晕眼花、恶心反胃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的脚步声沿着金属楼梯上下回荡,手腕上的手铐不断敲击扶手,奏出钢管音乐。照理说这时他的心脏应该将肾上腺素运送到身体各部位,让身体准备接下来的行动才对。也许他已体力透支,筋疲力尽。又或者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游戏完结,结局昭然若揭。

哈利继续往上爬,将脚跨上台阶,根本懒得保持安静,他知道自己老早就被听见了。

楼梯直通昏暗的跳台。哈利按亮手电筒,头部一高过跳台地面,立刻就感觉一股冷空气卷了过来。苍白的月光洒落在跳台上。跳台面积约四平方米,四周全是玻璃,设有一条钢制扶手围栏,让游客有紧握之处。游客可以带着恐惧和雀跃的混杂心情,欣赏奥斯陆的风景,或想象穿滑雪板跳下滑雪道会是何种感觉,或想象自己坠落跳台,如石头般朝底下的房屋坠下,最后在房屋下方更远处撞烂在树上。

“很美对不对?”马地亚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近乎愉悦。

“如果你是指风景,我同意。”

“我指的不是风景,哈利。”

马地亚的一只脚悬荡在跳台外,哈利则站在楼梯旁。

“杀了她的是你还是雪人,哈利?”

“你说呢?”

“我想是你,毕竟你是个聪明的家伙,我的指望全都放在你身上。感觉很糟对不对?当然了,你才刚刚亲手杀了最爱的人,要看见其中的美应该不太容易。”

“呃,”哈利说,靠近一步,“我想你对这点应该所知无几吧。”

“是这样吗?”马地亚头往后靠,倚在窗框上,大笑几声,“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我杀的第一个女人。”

“那你为什么还杀她?”哈利移动右手,在背后握住枪柄,只觉得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因为我母亲满口谎言,而且是个淫妇。”马地亚说。

哈利右手一晃,举起手枪:“下来,马地亚,两手举起来。”

马地亚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哈利:“你知道你母亲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也是淫妇吗,哈利?你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是淫妇的儿子,感觉如何啊?”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马地亚。”

“让我替你省点力气,哈利。第一,我拒绝从命。第二,你可以说你看不见我的双手,所以我手上可能有枪。对,快开枪,哈利。”

“下来。”

“萝凯是个淫妇,哈利,欧雷克是淫妇的儿子,你应该感谢我让你亲手杀了她才对。”

哈利将枪交到左手,垂荡的手铐互相撞击。

“你考虑清楚吧,哈利。如果你逮捕我,我会被宣判为心智不健全,在精神病院好好休养几年,最后被释放,所以你还是快点开枪吧。”

“你早就想死了,”哈利说,更靠近了些,“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会死于硬皮症。”

马地亚在窗框上拍了一掌:“干得好,哈利,我说过我血液里有抗体,你去查过了。”

“我问过费列森,后来也对硬皮症做了点研究。如果你有这种病,要选择另一种死法是很容易的。比如说,你可以选择一个壮丽的死亡,让你所谓的毕生工作有个圆满结束。”

“我听得出你话里的轻视,哈利,可是有一天你也会了解的。”

“了解什么?”

“我们做的是相同的工作,哈利,那就是对抗疾病,可是我们对抗的疾病是无法根除的,所有的胜利都是暂时的,所以我们毕生的工作就只是对抗而已,而我的工作到这里已经结束了。难道你不想对我开枪吗,哈利?”

哈利和马地亚目光相触,接着他掉转手枪,让枪柄朝向马地亚:“你自己动手,王八蛋。”

马地亚皱起眉头。哈利看见马地亚脸上露出迟疑、怀疑,最后逐渐化为微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马地亚越过栏杆,接过手枪,抚摸枪身的黑色精钢。

“你犯了个大错,我的朋友,”他说,将枪口指着哈利,“你会是个完美的句点,哈利,这样我的杰作一定不会被世人遗忘。”

哈利瞪着黑色枪口,看着击锤探出丑陋的小头。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整个空间似乎开始旋转。马地亚瞄准目标。哈利也瞄准目标,挥出右臂。就在马地亚扣下扳机之际,手铐发出低微的铿铿声,疾飞而出。马地亚将扳机扣到了底,左轮手枪发出单调的咔嗒一声,半边手铐也发出铿锵一声,铐上了马地亚的手腕。

“萝凯没死,”哈利说,“你失败了,你这个变态王八蛋。”

哈利看见马地亚双眼睁大,又眯缝起来,看着未击发的左轮手枪,以及手腕上将两人铐在一起的金属手铐。

“你……你把子弹拿出来了。”

哈利摇摇头:“卡翠娜的手枪里一直都没装子弹。”

马地亚抬眼望向哈利,倾身向前:“跟我走吧。”

他纵身一跳。

哈利被猛烈的力道向前扯去,失去平衡。他想撑住,但马地亚过于沉重,他的强健体魄又因肢体受创和大量失血而虚弱无力。他大吼一声,身体被扯得翻越钢制栏杆,朝窗外的无际黑夜直飞出去。他左臂疾挥,朝上方甩去,这时他眼前浮现的是一根椅脚,而他孤单地坐在芝加哥卡比尼格林国民住宅那间没有窗户的肮脏套房里。哈利听见金属撞击金属的声音,接着就如同自由落体般坠入黑夜。游戏结束。

甘纳·哈根抬头看着滑雪跳台,雪花又开始回旋纷飞,遮住了他的视线。

“哈利!”他对着无线对讲机再次高喊,“你在吗?”

他放开按钮,得到的响应仍只是激烈嘈杂的声音。

高台旁的空旷停车场上已停了四辆警车,几秒钟前,跳台上传来喊叫声,这时每个人都感到惶惑无主。

“他们掉下来了,”哈根身旁的警察说,“我确定我看见两个人影从玻璃跳台上掉下来。”

哈根垂下了头,放弃希望。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觉得事情如此结束,背后自有一个荒谬的逻辑可循,其中隐含了某种宇宙的平衡。

胡扯。胡扯一通。

哈根在飘飞的雪花中看不见警车,但听得见警笛的哀叹,犹如一群痛哭的女子,正朝这里前进。他知道这些声音将会引来食腐者,包括媒体秃鹰、好管闲事的邻居、嗜血的长官。他们将一拥而上,抢食他们最爱吃的尸体部位,饱餐一顿。今晚菜色共有两道,一道是众人厌弃的雪人,另一道是众人厌弃的警察,两道菜都很合他们的口味。这其中没有逻辑、没有平衡,只有饥渴和食物。哈根的无线对讲机发出叽喳声。

“我们找不到他们!”

哈根等待着,心想自己该如何跟上司解释说他为何让哈利只身前去?该如何解释说自己只是哈利的上司,并非可以指挥他的长官,始终都不是?这其中也自有逻辑可循,其实他并没有担任犯罪特警队队长的能耐,无论他们是否明白。

“怎么回事?”

哈根转过头,看见说话的是麦努斯。

“哈利掉下来了,”哈根说,朝高台点了点头,“他们正在搜寻尸体。”

“尸体?哈利的?不可能的啦。”

“不可能?”

哈根转头望向麦努斯,麦努斯眯眼仰望高台,“我以为你已经了解那家伙了。”

哈根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十分羡慕这名年经警官如此笃定。

无线对讲机又发出叽喳声:“他们不在这里!”

麦努斯转头望向哈根,两人对看一眼,麦努斯耸了耸肩,意思是:“我不是跟你说了?”

“嘿,警务员!”哈根朝路虎的驾驶警察高喊,伸手指向车顶的探照灯,“打开探照灯,照亮玻璃跳台,再拿一副望远镜给我。”

几秒钟后,一道光柱划过夜空。

“看见什么了吗?”麦努斯问。

“雪,”哈根说,将望远镜抵在眼睛上,“再高一点,停!等一下……我的天啊!”

“怎么了?”

“这……太惊人了。”

这时雪花不再飘落,宛如舞台幕布冉冉升起。哈根听见几名警察相继高声呼喊。只见空中有两名男子串在一起,犹如垂挂于后视镜的装饰品,下方那人高举手臂,仿佛挥手庆祝胜利,上方那人双臂垂直张开,像是被横向钉在十字架上。两人动也不动,头部下垂,在夜空中缓缓旋转。

哈根透过望远镜,看见拉住哈利的是他左手的手铐,手铐铐在玻璃跳台内的栏杆上。

“太惊人了。”哈根又说了一次。

哈利恢复意识时,蹲在他身旁的正巧就是失踪组的年轻警官托马斯·海勒。四名警察将哈利和马地亚拉上了玻璃跳台。多年后,托马斯依然很喜欢再三述说这位声名狼藉的警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反应。

“他眼睛睁得大大地,问说马地亚是不是还活着!好像很怕那家伙死了一样,好像天底下最糟糕的莫过于这件事了。我回答说马地亚还活着,正要被送上救护车,他大叫说赶快抽掉马地亚身上的鞋带和皮带,绝对不可以让他自杀。你们听说过这种事吗?居然会有人这么关心一个想杀死他前女友的人。”





37 爸爸


第二十二日

尤纳斯似乎听见金属风铃的叮叮声,但仍继续睡。他又听见呜咽声,这才张开眼睛。有人在房间里,是爸爸,爸爸就坐在他的床沿。

那呜咽声是爸爸在哭泣。

尤纳斯在床上坐了起来,将手放在父亲肩膀上,感觉父亲正在发抖。真奇怪,他从来没注意过父亲的肩膀这么窄小。

“他们……他们找到她了,”他啜泣道,“妈妈……”

“我知道,”尤纳斯说,“我梦到了。”

父亲转过头来,满脸诧异。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尤纳斯看见泪水滑落父亲脸颊。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爸。”他说。

父亲张开了口,一次,两次,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父亲张开双臂,抱住尤纳斯,将他拉近了些,紧紧抱住。尤纳斯将头靠在父亲脖子上,感觉温热的眼泪沾湿头顶。

“你知道吗,尤纳斯?”父亲边落泪边轻声说,“我好爱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家人,你是我的孩子,你听见了吗?你是我的孩子,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孩子。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对不对?你说呢?”

“会的,爸,”尤纳斯轻声说,“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38 天鹅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

十二月,医院窗外的褐色土地在钢灰色天空下光秃一片。上了雪链的轮胎嘎吱嘎吱辗过高速公路的干燥柏油路面,匆匆穿越天桥的行人翻起衣领,神色漠然。医院墙内的一群人聚在一起,病房桌上伫立的两根蜡烛象征着“将临期第二主日”。

哈利在门口停下脚步。奥纳坐在床上,显然刚讲了句俏皮话,鉴识中心主任贝雅特仍大笑不已。贝雅特大腿上坐着一个脸颊红通通的宝宝,他嘴巴张开,大眼圆睁,看着哈利。

“我的朋友!”奥纳高声说,看见了门口的哈利。

哈利走进门,抱了抱贝雅特,向奥纳伸出了手。

“你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好很多。”哈利说。

“他们说圣诞节之前我就能出院了,”奥纳说,翻过哈利的手,“真是惨烈,怎么样?”

哈利让奥纳仔细观看他的手:“中指被切下来,救不回来了。医生把食指的肌腱缝了起来,神经末梢一个月会生长一毫米,试着跟另一头连接起来,可是医生说有一边会永久瘫痪。”

“代价很高。”

“并不会,”哈利说,“微不足道。”

奥纳点点头。

“开庭时间公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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