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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横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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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上部 横赌(24)
  

    她进门的时候,喘了半天气才说:我回来了。
    冯山正疼痛难忍,被子已被汗水湿透了,他就咬着被角挺着。
    文竹来不及喘气,点着了火,她要为冯山熬药。
    菊香赶来的时候,冯山已经喝完一遍药睡着了。
    十
    冯山输给了杨六一条手臂,使文竹打消了离开这里的念头。她知道冯山完全可以把自己再输给杨六,而没有必要输掉自己的一条手臂,从这一点她看出他是一个敢作敢为、说话算数的男人。仅凭这一点,她便有千万条理由相信冯山。
    文竹在精心地照料着冯山。她照料冯山的时候是无微不至的,她大方地为冯山清洗伤口,换药,熬药,又把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喂进嘴里。接下来,她就想方设法地为冯山做一些合口的吃食。这一带不缺猎物,隔三差五的总会有猎人用枪挑着山鸡什么的从这里路过,于是文竹就隔三差五地买来野味为冯山炖汤。在文竹的精心照料下,冯山的伤口开始愈合了。
    有时菊香赶过来,都插不上手。文竹忙了这样,又忙那样。屋里屋外的都是文竹的身影。
    一次文竹正在窗外剥一只兔子,菊香就冲躺在炕上的冯山说:这姑娘不错,你没白赢她。
    冯山伤口已经不疼了,气色也好了许多。他听了菊香的话,叹了口气说:可惜让我赢了,她应该嫁一个好人家。
    菊香埋怨道:当时你要是下决心不赌,怎么会有今天?这是过的啥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冯山想到了槐。一想到槐他心里就不是个味,本来槐该名正言顺地喊他爹的,现在却只能喊他舅。
    冯山咬着牙就想,是人是鬼我再搏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壮志未酬。
    半晌,菊香又说:你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冯山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打发文竹。当初他赢下文竹,因为文竹是杨六的一个筹码。他对她说过,给她自由,她却没有走,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些天下来,他看得出来,文竹是真心实意地照料他。以后的事情,他也不知会怎样,包括自己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他不能考虑那么长远。





    正文 上部 横赌(25)
  

    菊香又说:有她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就回去,看看那个“死鬼”。
    冯山躲开菊香的目光。他想菊香毕竟是有家的女人,她还要照看她的男人,不管怎么说那男人还是她的丈夫。这么想过了,他心里就多了层失落的东西。
    他冲菊香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菊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走了出去。外面文竹已剥完了兔子皮,正用菜刀剁着肉。她望着文竹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不走了?
    文竹没有说话,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菊香又说:你可想好了,他伤好后还会去赌。
    文竹举起菜刀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但很快那把菜刀还是落下去了,她更快地剁了起来。
    菊香还说:他要是不赌,就是百里千里挑一的好男人。
    文竹这才说:我知道。
    菊香再说:可他还要赌。
    文竹抬起头望了眼菊香,两个女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就那么长久地望着。菊香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她又说:你可想好喽,别后悔。
    文竹一直望着菊香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
    那天晚上,窗外刮着风,风很大,也很冷。
    冯山躺在炕头上无声无息,文竹坐在炕角,身上搭着被子,灶膛里的火仍燃着。
    文竹说:你到底要赌到啥时候?
    冯山说:赢了杨六我就罢手。
    文竹说:那好,这话是你说的,那我就等着你。
    冯山又说:你别等着我,是赢是输还不一定呢。
    文竹又说:这不用你管,等不等是我的事。





    正文 上部 横赌(26)
   

    冯山就不说什么了,两人都沉默下来。窗外是满耳的风声。
    文竹还说:你知道我没地方可去,但我不想和一个赌徒生活一辈子。
    冯山仍不说话,灶膛里的火有声有色地燃着。
    文竹再说:那你就和杨六赌个输赢,是死是活我都等你,谁让我是你赢来的女人呢。
    冯山这才说:我是个赌徒,不配找女人。说到这他又想到了菊香还有槐,眼睛在黑暗里潮湿了。
    文竹不说话了,她在黑暗里静静地望着冯山躺着的地方。
    十
    一
    冯山找到杨六的时候,杨六刚从女人的炕上爬起来。杨六身体轻飘飘地正站在院外的墙边冲雪地里撒尿。他远远就看见了走来的冯山,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料到冯山这么快就恢复了元气。
    上次冯山输掉了一条手臂,是他亲眼看见冯山用斧头把自己的手臂砍了下去,而且那条手臂被一只野狗叼走了。杨六那时就想,冯山这一次重创,没个一年半载的恢复不了元气。出乎他意料的是,冯山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知所措地盯着冯山一点点地向自己走近,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杨六的心头。
    一场你死我活的凶赌,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还是那间小屋,冯山和杨六又坐在了一起。冯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可能把剩下那只手押上,如果他输了,虽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但他却不能再赌了。冯山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冯山便把自己的性命押上了。如果他输了,他会在大西河凿开一个冰洞,然后跳进去。
    杨六无奈地把所有家产和女人都押上了。杨六原想自己会过一个安稳的年,按照他的想法,冯山在年前是无论如何不会找上门的,可冯山就在年前找到了他。





    正文 上部 横赌(27)
  

    无路可退的杨六也只能殊死一搏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早一天摆平冯山,他就会早一天安心,否则他将永无宁日。杨六只能横下一条心了,最后一赌,他要置冯山于死地,看见冯山跳进西大河的冰洞里。
    两人在昏暗的油灯下,摆开了阵势。
    文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忐忑不安过,自从冯山离开家门,她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她一会站在窗外,又一会站在门里。
    冯山走了,还不知能不能平安地回来,冯山走时,她随着冯山走到了门外,她一直看着冯山走远,冯山走了一程回了一次头,她看见冯山冲她笑了一次,那一刻她差点哭出声来,一种很悲壮的情绪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她不错眼珠的一点点望见冯山走远了。
    无路可去的文竹,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冯山身上。当初父亲输给杨六,杨六又输给冯山的时候,她想到了死,唯有死才能解脱自己。当冯山完全把她赢下,还给她自由的时候,死的想法便慢慢地在她心里淡了下去。当冯山失去一条手臂时,她的心动了,心里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燃烧了起来,她相信冯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文竹现在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期盼折磨着。
    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冯山还没有回来。文竹跪在地上,拜了西方拜东方,她不知道冥冥的上苍哪路神仙能保佑冯山。文竹一双腿跪得麻木了,仍不想起来,站起来的滋味比跪着还难受,于是她就那么地久天长地跪着。跪完北方再跪南方。
    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
    冯山依旧没有回来,文竹就依旧在地上跪着,她的双腿先是麻木,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她跪得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十天过去了。
    冯山仍没有回来。
    文竹的一双膝盖都流出了血,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来冯山的。
    窗外是呼啸的风,雪下了一场,又下了一场,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便混沌在一处了。





    正文 上部 横赌(28)
    

    文竹跪在地上,望着门外这混沌的一切,心里茫然得无边无际。第十五天的时候,那个时间差不多是中午,文竹在天地之间,先是看见了一个小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终于看清,那人一只空袖筒正在空中飘舞,她在心里叫了一声:冯山。她一下子扶住门框,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
    冯山终于走近了,冯山也望见了她,冯山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一下,却没有笑出来,他站在屋里仰着头说:我赢了,以后再也不会赌了。
    说完便一头栽在炕上。
    十
    二
    冯山赢了,他先是赢光了杨六所有的房子、地,当然还有女人。杨六就红了眼睛,把自己的命押上了,他要翻盘了,赢回自己的东西和女人。
    当冯山颤抖着手在契约上写下字据时,他的心里“咕咚”响了一声,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父亲的仇报了,父亲的脸面他找回来了。
    杨六的结局有些令冯山感到遗憾,他没能看到杨六走进西大河。杨六还没离开赌桌,便口吐鲜血倒地身亡了。
    冯山昏睡了五天五夜后,他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很隆重地为母亲迁坟。吹鼓手们排着长队,吹吹打打地把母亲的尸骨送到冯家的祖坟里,和冯山的父亲合葬在一处。冯山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母亲第一次下葬的时候,那时他还小,那时他没有权利为母亲送葬,杨家吹吹打打地把母亲葬进了杨家的坟地。从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压下了一个沉重的碑。此时,那座沉重的碑终于被他搬走了。他抬着母亲的尸骨,向自家的坟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冲着风雪喊:娘,咱们回家了。
    他又喊:娘,这么多年,儿知道你想家呀。
    他还喊:娘,今天咱们回家了,回家了……
    冯山一边喊一边流泪。
    风雪中鼓乐班子奏的是《得胜令》。
    安葬完母亲没多久,冯山便和文竹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久之后,菊香和槐回到了这里,他们回来就不想再走了。菊香和槐都穿着丧服,菊香的痨病男人终于去了。
    当菊香牵着槐的手走进冯山两间小屋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去屋空了,留下了冷灶冷炕。





    正文 上部 横赌(29)
   

    槐摇着母亲的手带着哭腔说:他走了。
    菊香喃喃着:他们走了。
    槐说:他们会回来么?
    菊香滚下了两行泪,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槐咬着牙说:我要杀了他。
    菊香吃惊地望着槐,槐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槐又说:我早晚要杀了他。
    “啪”菊香打了槐一个耳光,然后俯下身一把抱住槐,“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她在槐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她所熟悉的疯狂。当年冯山就是这么咬着牙冲杨家人说这种话的。她不想也不能让槐再走上冯山那条路。
    菊香摇晃着槐弱小的身子,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
    槐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流了出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菊香就号啕大哭起来。
    几年以后,这一带的赌风渐渐消失了,偶尔有一些小打小闹的赌,已经不成气候了。赌风平息了,却闹起来胡子。
    很快,一支胡子队伍成了气候。一只失去左臂的人,是这只胡子队伍的头,被人称作“独臂大侠”,杀富济贫,深得人们爱戴。
    又是几年之后,一个叫槐的人,也领了一班人马,占据了一个山头,这伙人专找独臂大侠的麻烦。
    两伙人在山上山下打得不可开交。
    人们还知道“独臂大侠”有个漂亮的压寨夫人,会双手使枪,杀人不眨眼。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正文 中部 细菌(1)
   

    细菌(中部)
    一
    冯山伏击日本人的车队,没想到会碰见槐。槐是驻扎在二龙山镇日本守军宪兵队的队长,冯山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的是,会在日本人途经大金沟的山路上和槐迎头相撞。
    冯山带着自己的弟兄在大金沟的山路上已经埋伏两天一夜了,天空是阴的,有风,是北风,硬硬的,像刀子,风里裹挟着雪粒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埋伏的时候,起初他们的手脚被冰得猫咬狗啃似的疼,后来就麻木了,寒冷顺着他们周身每根汗毛的孔隙丝丝缕缕地钻进他们的五脏六腑,每个人就像冰一样了。
    这次伏击日本人的车队是得到了二龙山镇线人的通报,所谓的线人就是冯山一伙的弟兄,日本人来到二龙山没多久,这个弟兄就专给日本宪兵队去做饭了。弟兄潜在日本人的兵营里,许多大事小情他都知道,比如吃饭的人多了或者少了,依照这样的变化,就能推算出日本人的行踪。线人弟兄也不声张什么,把打听到的消息,写成一个小纸条放到二龙山镇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冯山也差人三天两头地往二龙山镇里跑,一是打探日本人的消息,再就是取回线人的情报。
    这次伏击日本人就是线人孔二狗传出的纸条,纸条上写道:两天内日本人要途经大金沟,他们这次运送的东西是“干货”。
    搞日本人已经是冯山这伙弟兄们最大的营生了。日本人一来,驻扎在山上各绺子弟兄们的确没什么营生了,开镖局的或者是一些大户人家,走的走逃的逃,只剩下日本人了。以前不论是镖局还是大户总会有些项目要走动,途经二龙山时,有的主动留下一些买路钱,就是不主动的,冯山差上几个弟兄拦路放上几枪,或吆喝几声,也会让那些大户或押镖的队伍留下些“干货”。冯山这人不贪,他教导跟自己干的这些弟兄们也不要贪,够吃够喝,图个温饱就行。在二龙山的山下他们还开垦了一块荒地,每到春天下种的时候,冯山带着弟兄们去到那片荒地上耕种,秋天收获,把一担担粮食运到山上,一冬的吃食就算是解决了。冬天的时候,还可以去狩猎,和冯山干上这行的人大都是猎户出身,他们手里有枪,是火枪,枪法很准,不论飞的或跑的猎物,只要出现在火枪的射程内,十有八九都不会逃脱,冯山一伙人生活在一种自给自足的状态之中。





    正文 中部 细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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