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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八月之光-第32部分

小说: 八月之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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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拜伦,拜伦。”

   “那么你认为咱们——我应当咋办?你有啥好主意?”

   “离开,离开杰弗生镇。”他俩彼此望着。海托华说:“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你已经有一个比我更强大的人在帮助你。”

   拜伦一时没吭声。他们相互冷静地看着。“有谁帮助?”

   “魔鬼,”海托华说。

   “而且魔鬼还在照看他呢,”海托华心想。他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走着,走在回家的半路上,手臂上挽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购物小篮子。“他也在照看,他也在照看。”他边走边想。天气炎热。他身上只穿了件衬衣,个儿高高的,腿上穿着薄薄的黑色裤子,胳膊和肩膀上瘦骨嶙峋,但大腹便便,像怀了个大怪胎。白色的衬衣,颜色已经不新;衣领已经穿脏,胡乱结上的白细布领带也一样脏,胡须已有两三天没刮过了。他的巴拿马草帽污迹斑斑,帽檐下露出一块隔在帽子与头顶之间避热的脏手巾的边角。他刚去城里进行了每半周一次的采购;在那里这个个子瘦长畸形的人,一头灰白短发,一双戴着黑色眼镜的昏花眼睛,两只边沿污黑的手,满身散发出懒动不洗、恶臭难闻的男人气味,曾跨进一家拥挤的有着强烈气味的商店;他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付现金买东西。

   “嘿,他们终于发现那个黑鬼的踪迹了,”老板说。

   “黑鬼?”海托华说。他正在把找回的零钱放进衣袋里,忽然变得木呆呆地不动了。

   “那个龟——家伙,那杀人犯。我早就说过他不对劲。不是什么白人,他身上有点儿异样。但你可别告诉乡亲们,等到——”

   “发现他?”海托华问。

   “你说得对极了,他们发现了他。哼,那笨蛋根本没想到要逃离这个县。警长如今向全县通电捉拿他,这黑杂种——咄!原来一直就在这儿,他娘的就在鼻子底下。”

   “他们已经……”他朝前靠着柜台,装满的篮子放在下面。他感到柜台的边沿顶着他的肚子,牢牢实实,稳稳当当;可大地却像在隐隐地摇晃,就要移动;接着像真在移动似的,像什么东西缓慢从容地被放开,似去若留、沉而未落一般,这移动太巧妙了;因为视觉告诉他,摆在邋遢的货架上的留下污渍的罐头盒和柜台后面的老板本人分明丝毫未动——这可恶的骗人的感觉。这时他心里在想:“我不管!我不管!我经历过这种事有了免疫力啦。我付出过代价,我付出过代价。”

   “他们还没抓住他呢,”老板说,“可是他们会的。今儿早晨天不亮警长就把警犬带到那座教堂去了,掉在他后面不到六小时的距离。想想吧,那狗娘养的笨蛋,没有更好的主意……这表明他是个黑鬼,即使没有任何别的凭证……”然后老板又问:“今天就买这些?”

   “什么?”海托华说,“说什么?”

   “这些就是你要买的东西吗?”

   “是哇,是哇。那是……”他开始在口袋里笨拙地摸索,老板注视着他。他的手伸出后仍在乱摸,然后一把按在柜台上,散落出若干硬币来,老板挡住其中快要滚下柜台的两三枚。

   “这是干什么的?”老板问。

   “买那……”海托华伸手去摸那只装满的篮子,“买——”

   “你已经付过钱啦。”老板奇怪地看着他。“那是我给你的零钱,刚给你的。找还你那一元钱的钞票。”

   “哦,”海托华说,“是的,我……我只是——”老板收拢钱币,递还给他。他的手碰到买主的手时感到冰凉。

   “这样大热的天气,”老板说,“真叫人受不了。你回家前要不要先坐会儿?”但海托华显然没听清他的话。他开始走动,朝着门口,店主人在一旁看着他。他穿过门,走上街,手挽着篮子,小心翼翼地艰难地走着,如履薄冰。天气炎热,热气从柏油路直往上蒸发,给广场附近熟悉的建筑物笼上了一层云雾,活像一幅明暗对照十分鲜明的生动画面。路上有人同他打招呼,他甚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继续走着,心想他也在照看,他也在照看现在步子加快了,当他终于转过街角走进一条狭窄空荡的死胡同,他那冷落的死气沉沉的小住宅所在的街道,他几乎在喘气了。“这是天热的缘故,”他心里在喃喃自语,反复地自我解释。但即使到了这条静寂的竖着几乎无人驻足一顾的那块招牌的胡同——还记得吧,他的家,他的庇护所,已经在望了,他的心里仍在发出自欺自慰的声音:“我不管。我不管。我经历过了,有免疫力了。”这时他像在出声地说话,耐心重复地自我辩解。“我付出了代价。我没有讨价还价。谁也不能那样说我。我要的只是安宁。我没有跟他们啰嗦就付出了代价。”街道昏昏糊糊,摇摇晃晃;他一直在冒汗,但此刻即使是正午的热气触到他身上也会感到寒冷。然后,汗水,热气,眼前的昏糊景象,统统搅成凝重的一团,消除了他心中所有合乎逻辑的设想和自我辩解,像火一样将它们扑灭。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刚到黄昏时分,海托华坐在书房窗边,看见拜伦走进街灯的光亮里,然后又走了出来,他蓦然从椅子里朝前坐起身子。他感到惊异,但不是因为在这个时刻看见拜伦。当他最初辨认出拜伦的身影,他想噢,我早就想过他今晚会来。他身上容不了魔鬼的影子他正这样想着,突然一惊,朝前坐起身来:当他借着透亮的灯光认出拜伦走近的身影,他愣了一会儿,相信自己弄错了,但心里又明明知道并没有弄错,那不是别人,只可能是拜伦,他已经折身进门来了。

   今天晚上拜伦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表现在他的行走方式,他的步态上。海托华前倾着身子,喃喃自语道他好像学会了矜持或者骄傲拜伦昂首阔步,步履矫健;海托华突然说道,几乎说出了声:“他准是干了什么事,已经迈出了一步。”他用舌头鼓动出啧啧啧的惊叹声,在昏暗的窗边倾着身子,瞧着那身影快速地从窗外消失,朝门廊走来,走到了门口,接着便听见他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海托华想:“他没有主动告诉我,我早该听他讲,让他当着我的面思索并讲出声来。”他赶忙起身穿过书房,在桌边停下来打开灯,然后朝前门走去。

   “是我,牧师,”拜伦说。

   “我认出是你,”海托华说,“就算这次你踩上台阶的第一级时没带任何迟疑。你之前星期天晚上也来过这间房子,但直到今晚之前,每个星期天的晚上,你踏上第一步梯级时可从来没有过不迟疑的情形,拜伦。”每当拜伦来访,海托华开始谈话就是这个调子:他那略带轻率而又热情的傲慢语调令对方感到轻松自在,而来访者在乡村养成的拘谨举止则表明了他的谦恭态度。有时,海托华似乎感到自己只消舒缓地呵口气就可以把拜伦吸进屋里,拜伦背上像负着一张帆似的。

   海托华的这句话还未讲完,拜伦已经在进屋了。他立即跨了进来,带着一种不曾有过的介乎自信与傲慢之间的神气。拜伦说:“我想你会发现,不再迟疑的我比往日迟迟疑疑的我更可恶。”

   “这话是希望还是威胁,拜伦?”

   “唔,我这话不是威胁,”拜伦说。

   “噢,”海托华说,“换句话说,你不能给人以希望。是呀,我起码早有警觉了。我看见你在街灯下就有了警觉。但是,至少现在你要对我讲讲那是咋回事。告诉我你已经干了什么,尽管事先你觉得没必要谈起它。”这时他俩朝书房门口走去。拜伦突然停步,仔细打量着耸在上方的面孔。

   “那么,你知道了,”他说,“你已经听说了。”这时虽然他的头未动,已经不再望着对方。“唔,”他答道。拜伦说:“不错,每个人都长着一条自由的舌头。女人也一样。但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不是我感到惭愧,不是我存心瞒你。一有可能,我不就亲自来告诉你了吗。”

   他们就站在亮着灯光的书房门外。海托华现在看清拜伦手臂上挂满大包小袋,看上去像装着食品杂货。“什么?”海托华说,“你是来告诉我什么事的?——可得进门呀。也许我的确知道了,但我想看看你在告诉我的时候的表情。我先就这样警告你,拜伦。”他们走进照亮的房间。那些包里装的正是食品:他自己购买、拿过的这类东西很多,不会不知道。他说:“请坐。”

   “不坐啦,”拜伦说,“我不会呆那么久。”他严肃镇定地站在那儿,带着一副热情而又不露声色的神情:坚决却不十分有把握,自信却又不大能肯定,这种神情常常出现在当一个人即将去做他所亲近的人不理解、不赞成的事,而他自己却明白那是正确的,正像他明白他的朋友永远不会这样认为。他说:“你是不会喜欢我这样做的。但是别无它法。我希望你能明白。但我想你做不到。因此,我觉得只好如此了。”

   海托华重又坐下,隔着桌面庄重地注视着他。“拜伦,你究竟干了什么事?”

   拜伦以一种新的语气讲话:简明扼要,干干脆脆,字句明确,毫不含糊吞吐。“今晚我领她到了那儿。我早把小屋收拾好,弄得干干净净。她现在安顿下来了。她希望如此。这是布朗曾经有过的和将来可能会有的最接近于家这个概念的地方,因此我想她有权利使用它,尤其当它的主人正让它闲置不用的时候。当他被拘留在别处的时候,你可以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样做。你可以列举出许许多多理由,好的理由。你会说那不是他的小屋,怎么好给她。对,也许不是。但是在这个国家或者这个州内,无论男女,谁都不会说她不能使用它。你会说就她目前的情况应该有一个女人陪伴她。说得对。有一个黑人妇女,年纪不小,够懂事的,就住在不超过两百码的地方。她不需要从椅子上或床头撑起身子就能叫她。你会说,可那人不是个白种女人。那么我问问你,她能从杰弗生镇的白人妇女那儿得到什么,婴儿就要出世,她来到杰弗生还不满一个星期,可她同别的女人谈不上十分钟人家就知道她还未嫁人,而只要那该死的混蛋还呆在她不时能听人说起他的地方,她便嫁不了。到了那个时候,她能从白人太太们那儿得到多少帮助?可现在人们会发现,她至少有张床睡觉,有四壁挡风,远隔熙攘的街道。我的意思不在于这个。我猜男人会满有道理地说,她活该如此,因为她落到目前这个境地是她自讨苦吃。可是那婴儿没法做出选择。即使做过选择,我敢说要是世界上有任何可怜的小孩不得不面临这种境地,理应得到——更该得到——得到更好的——我想你明白我说的意思,甚至你也会这样说。”海托华隔着桌面瞧着他,听他以平稳节制的语气一直侃侃而谈,除了谈到某些他还感到陌生和模糊的事之外。“第三条理由,你会说一个白人姑娘单独住在那儿。你不喜欢那种情形,那是你最不喜欢的。”

   “噢,拜伦,拜伦。”

   拜伦的声音现在变得固执了,他凝然不动地昂着头。“我没同她一起住在屋里。我搭了个帐篷,离得也不近。在我能听见她的地方,到了需要的时候。而且我还在门上安了门闩。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去那儿,都会看见我总在帐篷里。”

   “噢,拜伦,拜伦。”

   “我知道你所考虑的与大多数人想的不同,但人们会有想法的。我知道你更能理解,即使她不是——那不是为了——我知道你说那话正是因为你知道别人会有想法。”

   海托华又一次像东方的偶像那样端坐着,两手平行地放在椅子扶手上。“去吧,拜伦。去吧,就现在。马上走。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可怕的地方,这个糟糕的可怕地方。我看得出你的心意。你会对我说,你刚懂得了爱情;我告诉你,你刚懂得的是希望。不过如此,希望。这个目标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于希望,甚至对于你。你现在走的路只能有一个结局:犯罪或者结婚。你会拒绝罪恶。没什么可谈啦,上帝饶恕我。结局将是——必定是,结婚或一无所获。而你会坚持与她结婚。你会说服她;也许已经说服了,只要她知道这一切就会接受的。要不然,她为什么心安理得地留在这儿,不再做出努力去看望她老远来寻找的人?我不能对你说选择罪恶,因为你不仅会恨我,还会把这怨恨直接带与她。所以我说:走吧。就是现在。马上走。现在你转过脸去,别回头。可是别像你现在这样做,拜伦。”

   他俩相互望着。“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我这样做的,”拜伦说,“我没有坐下来当客人,看来做得对。但我没有料到你会这样,竟然反对一个遭受了委屈和受到背叛的女人——”

   “凡是有了小孩的女人都不曾遭受背叛;给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当丈夫,无论他是不是孩子的父亲,总归是个戴绿帽子的人。拜伦,至少给你自己十分之一的机会吧。如果你非结婚不可,有的是单身女人,大姑娘,贞洁的闺女。太不公平了,你竟然牺牲自己,为一个曾经做过选择、现在又打算抛弃那个选择的女人。这是不对的,不公平的。上帝安排姻缘时并不希望如此。安排姻缘?是女人在左右婚姻。”

   “牺牲?我做了牺牲?在我看来,这牺牲——”

   “不是为她,对这个莉娜·格罗夫来说,世上有两个男人:卢卡斯·伯奇和拜伦·邦奇,而男人的数目多得不可胜数。但无论是莉娜或任何女人,都只应当有一个男人。没有哪个女人例外;不错,有不少善良的女人做过残忍男人的牺牲品,在他们做出酗酒这一类事情的时候。但哪个女人,无论好与坏,经受的残忍男人的折磨,能与男人经受的善良女人的折磨相比?给我举出来,拜伦。”

   他俩心平气和地交谈,没有动气,仔细地度量对方的话语,像两个各持己见、互不相让的人所做的那样。“我想你是对的,”拜伦说,“无论如何,不应当由我来说你说错了。同时我也不认为应当由你来说我错了,就算是我错。”

   “不,”海托华说。

   “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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