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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落琴赋-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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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有令,晏元綦走不得。”聂无双自赐婚以来,最怕去雅舍面对他人,更不想听恭喜道贺之言,对落琴避而不见。
方才凶险,他的毒一日不除,日渐沉重,原来每过五日便周身疼痛,一时似寒冰近身,一时又如炙焰上涌,生不如死。而今越发厉害,三日不到便发作一次,身痛还在其次,心痛更在其上。
“早走了,你我留不住,她也留不住。”青成撤了掌,将身立起,眉目间似有几分无奈。
“你……那还不去追”聂无双一时心急,岔气入虚,顿时呕出一口血来,面色如白霜一般。
“他该走,一句话,人之常情,她在,孩子在,总会回来。”青成缓缓落座,想起临出雅舍时见到的一幕,心头复杂难言。
天底下最搁不住掩不住的便是坏消息,雨桐的一句反了,不知激起冷临风心头多少波澜。他一直存着顾念,希望自己的亲父,纵然不是英雄豪杰,却也与家国相宜。
他十岁时,夫子教授“藩宣”、“秉戎”、“驰张”“张良”“苏则”之学,曾说大丈夫需成就功名方可立世,他却不以为意,念得是“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弃孔孟之说而取老庄之学,自有胸襟宽广,遵循自然之德。
可眼见亲父谋乱,手足相随,又将他置于何地?他不求功名,却也磊落,如今晏氏从功臣变成了贼子,天下之大,他已无立场。只觉得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自打他出生至今,从未陷入这样的难题当中,一时失了前路,竟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落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自喜他昔日欢欣自得的笑容,偶尔无拘的言语,澄明清晰的心境。怎忍他做困兽之争,当即下定决心连夜为他收拾行装,推他出门。
“孩子即将出生,我不能走,再说了,如今这般身份,还能去哪里?难道真如元初一般反了?笑话”冷临风发髻松散,白衣蒙尘,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那些兄妹悖伦、紫澜之死,晏氏之乱,犹如扑天盖地的巨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晏氏谋乱,是男子之事,可环月山庄还有家人,有女眷。晏公要做皇帝,不怕舍不得夫人女眷。元初他连自己的妹妹都敢害,哪里还会顾及自己的娘亲?大哥纵然不愿意,可晏家人的身份始终抹不去,皇上为了挟制晏公,已囚禁晏氏一族,这些人还眼巴巴的等着大哥去救,大哥还在犹豫什么?”
冷临风抬头见她,腹部日渐隆起,素衣乌发,却压不住神情蓄满,双目点漆,别样的风致,不由一楞。
“弟妹说的不错,师父谋师父的反,我们行我们的事,几位夫人无辜,自然要救出来,紫澜的死不能就这么算了……师父若是知道元初如此行事,必定……”雨桐锐气还在,推门进来,听落琴此言,连忙接口,可话才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
如今局势已变,昔日看不入眼的儿子,成了第一个揭旗响应的功臣,若她是晏九环,也不会那么傻,在这个当头追究其事,爱恨本在一线之间,父子亦不能免俗。
“大哥”落琴唤了一声,见冷临风不答,便从身后将他紧紧拥住,头贴在他的背上,细细低语“晏公谋事,突如其来,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难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胜败难测,若胜了改朝换代,若败了呢?性命攸关,大哥若是坐以待毙,大祸就在眼前,孩子出世,如何活着,大哥要三思。”
冷临风身子一僵,落琴的言语自有触动,在他心内翻腾。
“度云寺的时候,你与我说过来许亭的故事,许重两次寻死,都被和尚所救,世事大抵如此,不外乎两种结局。大哥比我看的透,自然明白,紫澜之死,错不在大哥,究竟是她厌倦尘世,还是元初、孙仲人所害,还待大哥查明。大哥不可消沉,我想见的是原来的你,随淡,睿智,生意勃勃。”
冷临风无奈一笑,比哭还难看几分,他向来风雨江湖,孑然一身,上天入地皆可为,可现在多了牵挂,多了责任,竟也犹豫迟疑。
“不必惦记我与孩子,我会顾好我自己,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比任何时候都知道性命宝贵,大哥去做应做之事,上有厚德,我们一家人以战火消弥之时为约,定会重逢,往后的日子永远相随,不离不散。”
“傻瓜”冷临风回头将她拥紧,神色已松,他早有去意,却牵挂娇妻幼子。除此之外,战场之上,究竟是凭良知热血护国之根本,还是重儒慕亲手足,维护晏氏利益,不到最后关头,他依然犹豫。
情理法为难,法理情依然为难……
饶是雨桐坚强耿直的性子,到了此时此刻,也忍不住落泪,她知冷临风如何为难,也知落琴舍小家而取大义,自然委屈。又恨紫澜已死,自己却还活着,一时不忍,便推门而出,青成正想赶去王帐,恰好遇上了这一幕。
他眼见着冷临风与落琴紧紧相拥,密不可分,神情中有旁若无人的深情,又有即将离散的无奈、热烈动容。如双生之子,自出娘胎便是紧紧相系,打散了血脉连着筋骨,任何人介入其中都显得抵触累赘。
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心事,只怕只能付诸东流了……
青成不露痕迹的掩去心头落寞,用指节轻叩门扉,现身出来。落琴面薄,十分尴尬,快速的与冷临风分开,腮边泪痕未拭,如带露芙蓉一般清雅。
“先恭喜晏兄了,若明帝事成,那就不仅是世子而已了。”
“师叔”落琴压低了声响,气恼青成说话伤人。
“……慎兄说漏了,事成之后的确不仅是世子而已。可若是事败了……砍十次脑袋都嫌不够,成败皆不由己。”冷临风清醒之人,即便是世情残酷,偶尔消沉,也能尽快明晰。何况落琴说的不错,他被亲父手足所累,无关紧要,可他的孩子需堂堂的活着,难道一生随着自己漂泊藏匿,永远见不得光。
“若我是你,便躲在此处不出去,眼下楚国所有郡县,高贴榜文,肃清晏氏余孽,晏元初弃秋水,与你父会合,带着五万精兵。你却身单力孤,无事可为。昔日他顾及着你这个世子嫡长,眼下大业若成,争得就是太子之位,只怕你尚未见到晏九环,就该身首异处了。”
青成说的残酷,却并非信口开河,落琴抓着冷临风的衣袖,紧紧揪起,神情彷徨。
冷临风覆手安抚她,眼瞧着青成,十分紧张之余竟然生出了三分笑意,认真的驳得一句“若慎兄是我,只怕一日都不会多留,早已孤身上路了,从今往后是生还是死,无愧天地,不扰他人罢了。”
青成尚未应答,冷临风却嘱咐落琴先行收拾行装去,落琴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讲,只能离开,远去之时,再三回顾,终究不忍。
二人在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迟疑了半晌,冷临风忍不住开口道谢“慎兄激我,在下感激,此去凶险,却不得不行,我有一事相求。”
“你做冰尖舞,我吹杨柳风,无愧天地,不扰他人,我没你说这般清正,有什么只管说。”
“我曾问你为谁留的人,今日推心置腹,还是那句,慎兄为谁留的人?”冷临风不似玩笑,眉目深重,别有所指。
青成被他反将一军,哑口无言。
冷临风将身一屈,行的是军礼,青成举手一抬,脸色十分难看,硬是挤出一句“不敢当”。
“我敬慎兄为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我环月也非是鸡鸣狗盗之辈。我也是这句,无愧天地,不扰他人,往后的日子,重托慎兄了。”冷临风深知此去断没有活路,而今聂无双已是驸马之身,难得慎青成大义,落琴与孩子自然能够周全。
“世上绝无勉强之事,她对着我不会如意……你小子不能死。”青成知自己言语无味,他在意她,却也是不存私心的磊落光明。
这一刻他见冷临风身处困局之下,却也一如既往的风光霁月,情怀若素,大起惺惺相惜之意,这份亲近之感,竟与自小一同长大的聂无双有不相上下之感,倒是有些奇怪。
“自此别过,青山绿水,相见……”冷临风知多说无益,与青成执手相顾,这一刻男儿心头自有天地,有期无期是造化,是天命,终究强求不得。
晏元初领军前来,扎营落马,仆仆风尘。第一刻要拜的便是晏九环。只闻帐中寂静,惟有一股暗香袭来,看不清所以,人还未走近,便遭晏九环举手一掌,俊美的脸面立刻高高肿起。
“皇上,你”
“畜生,你还敢唤我。”晏九环英武端凝,鬓发含霜,在微斜的日光下似又老了几岁,双目如电,只看着晏元初心头一震。
“爹爹,孩儿何错?”晏元初知谋算败露,可眼下冷临风生死难料,晏氏骑虎难下,他有精兵五万,不容小觑,晏九环怎舍得打他。
“烧粮草是为不忠,逼父反是为不孝,害死你兄长妹妹是为不仁,陷晏氏于困局是为不义。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活着何用?晏九环毫不留情,几下重手,只打得晏元初头晕眼花,玉容受损,面上顿时鲜血模糊。
这般暴风骤雨般的狠打,扭曲了晏元初心中的暴戾,鲜血顺着眼角流下,翩翩公子、风城名将似疯了,笑得欢畅淋漓“打得好,是,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是得了你的真传,我才真正是你晏九环的儿子,你杀尊师戚不凡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忠孝仁义?你杀大哥夏止儒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忠孝仁义?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便做了叛国的小人?”
“放肆,你这畜生”元初字字句句如闪电落雷,直击晏九环心头,沉淀的往事翻出来,不堪回首。
“如今大势已成,晏氏对楚来说已是异己,你只有我一个儿子,若真想杀了我,我眼都不眨一下,动手吧!”晏元初以退为进,索性闭紧双目,脸面上素白与殷红混淆在一处,触目惊心。
晏九环所遇大事无数,此时却感残钟日暮,力不从心,初听一双儿女死讯,他竟双腿发抖,久不能起。上皇廷请兵就要来前线,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年岁越大,所能依仗的事越来越少,顾及确越来越多,他一生是赢,输不起。
“皇上,明帝已成事实,是天命也是人为,不管你心中如何怪责,我晏元初依然是你的儿子,如今没有后路,唯有放手一搏,若是成了,天下为我父子共享。若是败了,身首异处我决不后悔。”晏元初屈膝一拜,脊背微微颤抖,抬起来头来,面容狼狈,乌发沾尘却双目炯炯,此心坚定,非朝夕能变。
“我乏了,下去”晏九环知绝无退路,早年叛国,为的什么,他心中清楚,除了那个女人,还有男子不输与人的一口气,这个世上有的人钟鼎玉食,出生便在九霄之上,行事顺遂,如好风渡水,而他……
晏元初不执军礼,行的是朝君顾上之礼,恭和慎严,额头磕得咚咚作响,转身便走,风过尘尽,只听得帐外旗风猎猎。
大战如潮涌,三方军马调度,楚成王病体沉疴,未来驸马爷责无旁贷,副使身份号令王帐,军纪严明,赏罚有度,广得褒赞。
晏元初兵贵神速,以昔日之勇,领明军五万,势如破竹,与楚军三番交战,入华容坡,下关水河,双方僵持无胜负侥幸之说。
两军对阵,都看着第三方脸色,聂无双笃定秦得玉壁上旁观,自居矜贵,况且楚军便是形势凶险,也不该有与回人合作的念头,他不议和,也不游说,反观之晏元初,却三番四次派孙仲人过江访友,一时战局如绷紧弦,无敢松懈。
战事起,民不聊生,盛江百姓迁徙,拖儿带女的往关内赶,都说江南富庶,可后方吃紧,军需所用的粮草,锦缎,棉布,竹器,需源源不断的送去。
南方民怨沸腾,自不能万众一心。
冷临风自离雅舍,一路乔装往南而行,跛马吃力,走走歇歇,看似流民也似半个江湖人,无人注意。
他一路留心战局,朝廷重审夏止儒之案,已提交三司共议,他知自己幼年时曾在夏府小住,若不是夏府的一场大火,自己的娘亲也不会死于非命,便加倍留心,欲知所以。
晏九环反后,环月层层驻军围守,环月山庄二百来口,从主子到仆役,无人幸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明眼人都知道,晏九环若胜,这些人自是活不成,若是败了,九族诛灭,也是死路一条。
月半时,冷临风已到环月,先不打听,只是吃饱了就睡,到了夜至,换了锦衣,稍做打扮,便入了酒寮。
酒寮茶馆,自不理朝事,依旧水榭歌台,金粉奢靡,冷临风寻常商人模样,混了几日,醇酒落肚,便探得不少。
现驻环月守军,是先前李得贵的旧部,共有千余人,分两轮看紧,每到子时便换一拨。除了守兵重重之外,当然另有机关局布,他知父亲在山庄时,应有秘道,只是这桩隐秘,远水难救近火,他如何才能保全万一,将人偷偷的弄出去?却百思不得头绪。
那日,出了酒寮,已是深夜,城中宵禁,他一副醉鬼模样,朝湖边慢行,身姿摇晃之间,远远见那环月华庭,笼罩在暗色之中,沉威不存,竟然有几许凄凉的意味,寒风紧紧,他拢紧棉袍,不敢走进,唯恐打草惊蛇。
这片地,有他幼时回忆无数,修第一册卷,习第一个字,历历在目。一直以为它会经久伫立,就如晏氏的基业与亲父的威名,却不料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皆不长久。
正在怔仲十分,子时梆子由远至近敲响,深巷中冷月斜照,薄雪如纱,黑影一晃而过,冷临风突然想起守军换班一说,握拳之手一紧,毫不迟疑的飞身去追。
那黑影人轻功甚好,踏湖而过,如壁虎游墙,转眼便在镜台之上。环月镜台,因巨石平滑,月映碧波如镜而得名。
而今,人在上,身影袅娜,投影碧波之上,显然是个女子。冷临风不敢惊动,静气屏息宛如死物,贴在石墙边。屋檐甚窄,一旁有守军徘徊,一面需顾着上头这位,冷临风双足双手借力,竟也丝毫不晃。
只是他心中大奇,到了如今除了晏家人,还有什么人会来环月相救,若不是相救?难道是……
正在这番想头上,那女子已跃入内墙,动静颇大,守军机警,发现不妥,一时锣鼓喧天,口喊着“抓刺客,抓刺客。”
夜深人静突闻喧闹,冷临风暗叫一声不妙,一记漂亮的“燕子抄水”渡水犹如平地。
那黑影又现,利索的翻身攀屋脊而行,冷临风穷追不舍,身影如鬼魅,一前一后,在这商阳城内瓦脊之上疾步如流星一逝。
前头的女子见他追的丝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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