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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部分

落琴赋-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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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影又现,利索的翻身攀屋脊而行,冷临风穷追不舍,身影如鬼魅,一前一后,在这商阳城内瓦脊之上疾步如流星一逝。
前头的女子见他追的丝毫不落,一时气急,抽剑跃起万丈锋芒,冷临风用巧劲移转手中的香木,紧随而上,两物如丝藤纠缠,百招内圈圈相罩,内力沛然如风轮流转。
打斗之间,冷临风便已想出几分头绪,这个女子自然不是晏氏门人,若真是鼎力相助,绝不会打草惊蛇。可见非友即是敌,他来商阳本是绝秘,哪时哪刻入的城?哪时哪刻来的酒寮?连落琴和青成都不知晓,这个女子公然引起守军注意,可想而知,至明日起,守军把守自然更严,他要救人应比登天还难。
那女子手腕一震,寒剑已带到冷临风鬓边,冷临风见她的眼睛,秀长内敛,竟然有几分熟悉。便索性放手一搏,干脆不退不避,那女子显是一愣,自然不想伤他性命,收剑不及,剑尖擦过他的左肩,鲜血顿现。
冷临风哪里顾得自己有伤,趁她迟疑,巧施折梅手,一把拉下蒙在她面上的黑布,那女子低声一唤,整个脸面呈现在他面前。
“竟然是你”冷临风便是诸葛在世,谋尽了天下,也绝想不到眼前这个难得的高手,竟是昔日那个娇怯怯的小丫鬟简儿。
“是我”简儿一改羞怯的模样,说不出的意态沉静,拱手施礼,落落大方。
四周极静,若不是人还在屋脊之上,冷临风还以为是故友相见,可眼下……
“环月山庄的人救不了,你应该清楚。”简儿曾唤他姐夫,今日你我相称,恍若隔世。
“所以你跟踪我,阻我?”回忆如云烟,乍然显现。他忘不了鹫林那一战,是这个小女子拔旗引开他人注意,保护聂无双相救落琴。当时他不曾多想,只以为她护主心切,急中生智,原来她懂得兵策谋略,还有这绝好的武功。
“无论你去多少次,我都会阻拦,不会留情。”简儿面无表情,月影下隐隐有绝然之意。
“当日的情份也是假的?”冷临风自负看人识真,他亲眼见她对落琴的情意,原来这只是局中之需。
“任你怎么说,若再去环月,必然后悔。”她见冷临风没有阻拦之意,便飞身而下,疾步已在百丈之外。
冷临风目送她远去,才觉着肩头一热,血黏住了衣衫,微微牵动,痛意泛滥开来,反而让他头脑澄清。
可见这是一个局,设局之人用心良久,早在当日,这个简儿就已经安排在落琴身边。细想之下,自落琴来了环月山庄,形势云翻雨覆,想他晏氏从一等荣勋的功臣世家,沦为叛国奸贼,其间虽有晏氏的雄心与野心,可这一步步的行差踏错,未免也太巧了些。
他知青成无双是玄天宗门人,也知他们受职为楚并非这般简单,只是他素来心胸坦荡,从不行失道之事,自然不会深想,可玄天宗,季成伤却想的颇深……
想到此节,他便一刻也呆不住,飞身入深巷而回,客栈已是住不得了,收拾细软物件,便连夜雇车上了官道。
原来他想错了,这条路一直也走错了。
聂无双日夜对战,以静制动,自青龙岩突围之始,便觉身子渐弱,入夜呕血不止,三更挑灯商量军情,到了辰时,又有军报,明军趁山间大雾渐起,突袭粮仓,十分凶险。
楚军粮仓,本分四类储藏,晏九环揭旗谋反时,派人混入楚营,一把火烧得干净,眼下小野补给不足,粮道凶险,运粮之责便落到了青成头上。
消息传来时,聂无双盘腿运功,正做调息。听这战局势如水火,便立即披上胄甲,手持宝剑,指挥先锋营,便要入青龙岩左水域。
此时正值黄昏,大雾渐起,他一身白衣,骑在马上,四肢渐麻,如千万枚针刺在肤,脸上一时殷红如血,一时却又苍白如纸,显得愈发飘渺。
晏元初行军出奇招且打快战,少刻已入密林。成王手下耿直如郭放者,亲眼见过聂无双排兵布阵,却不懂为什么自开战以来,这位驸马爷端着全是漫不经心。退防为主,绝不主动进攻。他是个勇夫,自然不知什么劳什子的阵法,却知一味退让,楚军士气低迷,到头来只有一个输字。
青龙岩左域就在眼面前,郭放哪里肯忍,第一个上前请战,聂无双强忍巨痛,挥手叱令他归队,只吩咐少甲箭令五百弓箭手,预伏在密林四周。
密林后便是楚军屯粮之地,郭放心急如焚,奈何军令如山,他哪敢造次,只骂骂咧咧的啐了一口。
聂无双骑马在高处俯看,雾似棉网一般覆在密林之上,视线越发混沌,少刻,坡下鼓击声雷雷,如军錞胡茄齐鸣,轰然似天崩地裂。
聂无双知时机已到,顿时鸣金,却不收兵,预伏的弓箭手,在箭上捆扎火器,密密匝匝的弓箭连同火器,顿时齐发,瞬时如万盏明灯,照亮了整个密林。
敌军如洪水溃堤,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此起彼伏。
明军都尉左亭琰,是晏元初手下得力猛将,这一局密林伏兵,自是孙仲人的奇谋良策,胜算在八成之上。
此时他见身旁军士,丢盔弃甲,茫茫然不知去处。心头一恨,便用手中的铁戟拨开这漫天的箭雨,杀出一条血路。
青龙岩是盆地之形,东西分左水域与右水域两道天然屏障,左亭琰识得地形,走得是右水域山谷。他历经百战,从未这般落魄,眼见所带的万余人,全葬身火海,惟有二十来人相随,顿时有英雄末路之感。
这厢明军缓行,那厢聂无双早派出等待已久的郭放,带兵预伏右水域溪谷,溪谷之地,皆是山上奔涌而至的瀑布之水,水深且多河床淤泥,只有一桥能过。
郭放先前不服,此时却心悦诚服的听侯聂无双调令,只带了百余人。首戴萌蒲,身衣緼袯,浸身在冰凉的河水之中,手中的千绊索,绳长数尺,带有软钩。
左亭琰犹如丧家之犬,一路前来,见山谷空静,越过梅林便可到明军帐中,心头渐松。忍不住朗声大笑,骂聂无双一介布衣,白面公子,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过只有火逼烧林之能。
谁知他前脚刚跨上石桥,郭放等百余楚军,挥撒千绊索,形成大网,将余下的明军,一网成擒。左亭琰尚未回神,已成惊弓之鸟,再无反抗之力。
密林之战,聂无双火逼水攻,胜局已定,郭放入职以来,尚未打过那么痛快一帐,真真豪气万丈,只将聂无双奉若神明。
聂无双得胜回营,刚脱下战袍,已经是冷汗如雨,军中战士皆来道喜。他却无力气相见,因怕影响士气,只能闭门谢客,倚在榻前用锦被紧紧的裹住身子,瑟瑟发抖。
祭果之毒,已在肺腑,冷热相缠,开始用内功勉强压制,还能缓解。如今半日便要发作一次,便是他内功深厚,却也抵挡不住,这热如炙烟,冷若寒冰的折磨。
“师傅,李大夫带来的那个女子……”落琴在雅舍,见他们日夜辛苦,心里又揣着冷临风的安危,加上怀胎日子渐深,行动不便,自不敢来军营打扰。
可黄昏时分,也正是密林之战最是凶险的时刻,那个随着李大夫同来的疯癫女子,却独自从雅舍跑了出去,雨桐与李大夫分头去寻,她想着青成如此看重此人,怕误了宗门大事,只有前来禀告无双。
“你,师傅……”暖烛下,无双如困兽般无助,脸面阴阳二色,只吓得落琴连跨几步,已到床前,忍不住高呼出声。
“别叫,不能说。”无双胸中真气乱窜,苦苦压抑,怕落琴见着伤心,只能别过脸去,喝止声犹如金石迸裂。
落琴低下身子,见他这般哆嗦,立刻拿来锦袍,皮毯,一切御寒之物,悉数盖在他身上,见他依然冰冷,忍不住上前紧紧将他环住,低咽道“师傅,是毒,我去找李大夫医治,为什么瞒着,为什么?”
无双经她一环,心头渐暖,疼痛让他脱了力,双目渐渐迷蒙,只记着她那熟悉的暖,铺天盖地的袭来,眼一黑,便已失了知觉。
聂无双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的晨时,李大夫与雨桐寻回那女子,无奈之下只能将她锁了起来。
青成怕李大夫两头难顾,便让雨桐连人带锁将那女子压来军营,那女子见不得男子,只吓得花容失色,紧闭门户,再也不出。
落琴支额浅眠,守在军床书案旁,却不知无双已醒,只紧紧的看着她,帐内香暖,细闻之下皆是青叶,白芍之类的解毒之物,想起落霞山时教她缝药包的情形来,仿佛就在眼前。
他思量了许久,犹豫的伸出手去,指尖轻触,有微微酥麻之感,落琴眉头一皱,无双惊的立刻放下手来。他这般忐忑,落琴却依然未醒,只是调整了姿势,显是累到了极点。
一缕秀发不经意的滑落,更忖得梦中人面如玉,发如墨,掩不住的娇憨雅丽,无双似痴了,手提起复又放下,进退两难。
正在此时,青成一声重咳,人已在帐内,无双电光火石一般的收手,收手后却又不知该搁在何处,自有几分被看透心事的困窘。
落琴缓缓醒来,见青成已到,无双亦醒,自是说不出的高兴,正要立起,却被裙裾所绊。
无双青成同时出手,却又都知对方的心思,犹豫矛盾之时,落琴下意识的撑手一按,人已立稳,只担心的抚着肚子,她曾答应冷临风,定要好好的顾着这个孩子。
无双青成见那日渐隆起的腹部,眼中光彩顿失,一时无语,气氛僵持,只有落琴不明所以,招呼青成落座,便掀帘出去拿药。
青成才入座,便忍不住嘲讽一句,也似自嘲,如钝刀一般割在无双心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晨时至,入夜又来,落琴照料无双经心,一直红着眼睛,挂着泪,不敢往深处想,不敢往深处说。
直到无双忍痛,强打精神仍阅兵书,读军报,忍了许久的她才再也不耐,愤然将书卷笔墨悉数拨散在地,无奈的追问“师傅,还要瞒我多久,祭果之毒无药可医,惟有以身过毒之法,你是为了我……”
“不,我岂是为了你,宗门大任不容有失,我岂会为了你,自然不是。”无双立时接口,声音由重渐弱,竟而无声,低头不愿与她相视。
“又是宗门,他便是义父,是恩人,又如何?当日你们将我送去环月,我以为我是这天底下最孤苦可怜之人,可师傅却不知,你和师叔也一样可怜,失了自己,人生何意?”她浑身颤抖,悲从中来,因是知道无双那句“不是”只是为了掩饰真相,减少自己心中的歉疚,可越是如此,她的歉疚就越深。
眼见着相伴十年,曾意气风发,如芝兰玉树一般的师傅如此憔悴,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才好,她段落琴凭什么活着,她活着只会拖累旁人。
她掩面痛哭,泪水滴滴落在无双手背上,无双反手紧紧的环着她不肯松开,只怕她如一缕轻烟,会立刻在自己面前消散。
“我求你,去治病,别理宗门战事,回落霞山,回去……”她蜷缩着身子,低声呜咽,似小时候一般求他。
“我的命天早已注定……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今日,我不能回去……便是死了,我也不能回去。”无双停了半晌,还是狠下心肠,回了一句。
落琴缓缓立起,只紧紧的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脸面,迷迷蒙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了帐,怎么就走到了静水之边。
月宁风息,难得的好夜,落琴不记得什么时候还有过这般的好天。是在落霞山,抑或是在环月山庄,早就模糊了。
静水流淌,偶有碎冰拍打,随着水流,发出轻巧的击打声,让人浅醉。
落琴似离了魂,只瞅着水中的倒影,默默伫立。
青成一路飞奔而至,见这番情形,真是心惊胆裂,可是千般关心,到了嘴边,却莫名其妙的成了挖苦。
“怎么,又想投湖?也好,一了百了。”
“我不想死,我答应过冷大哥,我会好好活着,只是我不希望有战火,不希望看到师傅现在的样子,不希望战场上你们与冷大哥生死相争,师叔,我怕。”落琴目光呆滞,回神过来瞅着他,说得轻声细语,双目间盛满了悲哀。
青成永远难忘,她第一次害怕,还是在去环月山庄的路上,他平生所见的女子,青娘、司马素素,皆是身有重责、使命在肩之人,便是心中真有惧意也绝不会宣之以口。
他曾以为天下间的女子都是一样,谁想到她在他面前,竟是如此自然,有坚强亦有软弱。
“我……”青成内心深处想尽了劝慰之辞,却因说惯了刻薄的言语,一时之间心潮涌动,变得口拙无措。
“师叔便是不说,落琴也知,你等了那么多年,等的也是这一刻,你也不会走,便是死了,也要看这结局。”落琴连连苦笑,眉目间更是失落,她用手托着腹部,像是护着世间无上珍宝,步履缓缓,脚步深深浅浅,背影淡若轻烟,透着绝顶孤单。
男儿在世,当报家国,你们是英雄之后,担负着多少西莫儿女的血泪,这一生,只许进,不可退……
幼时,义父日日教训的言语,而今似响在耳际,久久不去。
往后他也许会怨,错失了许多,可今日他惟有进,不可退。
自此后,落琴也不相劝,专心放在腹中孩子身上,只是李大夫开给无双的药方,她必亲手来煎,眼看着无双服下,才会安心去歇。
王帐中,除了军书习卷,多了药包,药香之类,采集缝补,落琴绝不假手于人。
无双青成每每与她说话,她总是听得多,说得少,毫无生气。
那疯癫女子,眼见落琴肚子一日大过一日,便更是痴语起来。
一时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恭喜落琴要添个麟儿。一时却却哭得伤心,将自己骂得体无完肤。
她虽疯疯癫癫,巧手却不输人,落琴画图,她便乖乖得绣花。所绣之物,是鸟能飞入九天,是花能引来蜂蝶。
落琴每每赞不绝口,才觉此时此刻,她才是真的欢喜,发自肺腑。落琴不知青成留着这个女子有什么用处,只是素日相处下来,只要她不在发病之时,就如姊妹一般的亲昵。

落定
战事日艰,晏元初连败两场,不敢轻敌,阵前咬得更紧。三五七日便有大战。无双因身子不妥,坐镇军中,每每与青成相商,都不曾有过好脸色。
落琴不多言,并不表示她内心不清明,她自然知道他二人为什么而费神。其一是良机绝好,为什么季成伤千篇一律的下令按兵不动?其二便是以孙仲人之能,理应看得明白战况情势,却因诸多疏漏,而功败垂成,白白给了楚军良机。
落琴想的浅,这自然是一桩好事,可无双青成自来想得深,却更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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