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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月满西楼-第16部分

小说: 月满西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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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这一生中,从没有恋爱过,年轻时代的光阴完全虚掷了。

    “爸爸!”郑季波转过身来,呆住了。絮洁垂著手站在客厅门口:穿著一件白缎子拖地
的礼服,大大的裙子衬托出她那细小的腰肢,低低的领口露出她丰满圆润的脖子,头上扣著
一圈花环,底下披著一块雾一样的轻纱,黑而亮的头发像瀑布一般披在肩上,耳环和项炼在
她耳际和脖子上闪烁。但,这一切外在的打扮仍然抵不住她脸上那一层焕发的光辉,一种无
比圣洁而热情的火焰燃烧在她微微湿润的眼睛里,嘴角带著个幸福而甜蜜的微笑。郑季波简
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那跳跳蹦蹦,爱闹爱撒娇的小女儿。“我美吗?爸?”“是的,美极
了!”郑季波由衷的回答,想到明天她将离开这个家而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不禁感到一
阵难言的、酸涩的味道。是的,小燕子的羽毛已经长成了,你能够不让她飞吗?门铃忽然响
了起来,郑季波望著女儿说:

    “我去开门,你不要动,当心把衣服弄脏了,大概又是送礼的,或者是邮差送汇票
来!”

    “不是,一定是立康,他说过那边房子完全布置好之后还要接我去看一次!”絮洁说。

    “可是,”郑季波站住了:“絮洁,我以为你今天晚上要留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过
的,你知道,这是……”他本来想说“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但觉得“最后”两个字有点
不吉利,就又咽了下去。“喔,真对不起,爸,我们还有许多零碎事情要办呢!”絮洁有点
歉然的望著郑季波。

    这个“我们”当然是指她和立康,郑季波忽然觉得自己在和这未来的女婿吃起醋来,不
禁自嘲的摇摇头。开了门,果然是立康,郑季波望著这一对年轻爱人间的凝眸微笑,脉脉含
情的样子,目送著他们双双走出大门,猛然感到说不出的疲乏和虚弱,他身不由己的在沙发
上坐了下来。三十年来,这一付担子是何等的沉重啊!

    郑太太关上了大门,走回客厅里。客厅好像比平常空旷了许多,郑季波无聊的又点燃一
支烟,狠狠的吸了一口,把嘴做成一个弧形,想吐出一个烟圈。但是,烟圈并没有成形,只
吐出了一团扩散的烟雾。郑太太找出了一个没有绣完的枕头,开始坐在他对面一针一线的绣
了起来,空气中有点不自然的沉寂,郑太太不安的咳了一声,笑笑说:

    “他们不是满恩爱吗?絮洁一定过得很快乐的!”

    郑季波的视线转向了郑太太,他知道她又在给絮洁绣枕头了。她老了!时间在她的鬓边
眼角已刻下了许许多多残酷的痕迹,那对昔日明亮而可爱的眼睛现在也变得呆滞了,嘴角旁
边也总是习惯性的带著那抹善良的、被动的微笑。“可怜的女人,她这一辈子到底得到了些
什么?”郑季波想。于是,他又模糊的记起,当郑太太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女儿絮菲的时
候,曾经脸色苍白的望著他,含著泪,祈谅的说:

    “我很抱歉,季波!”她觉得抱歉,只为了没有给他生一个儿子,其实,这又怎能怪她
呢?郑季波又何尝希望有儿子,他对于儿子或女儿根本没有丝毫的偏见,只是,因为对她有
著过多的不满,因为恨她永远是他的包袱和绊脚石,所以,没有生儿子也成为他责怪她的理
由了。“那时是多么的不懂事啊!”他想。

    “记得我们刚来台湾的时候,觉得这幢房子太小了,现在,房子却又太大了!”郑太太
环顾著房子说,嘴边依然带著那抹温驯的微笑。郑季波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三个
女儿,三个饶舌的小妇人,常常吵得他什么事都做不下去,现在,一个个的走了、飞了,留
下一幢空房子、一桌没有吃的菜,和许多零零碎碎的回忆。“我应该给你生一个儿子的,季
波!”

    郑太太注视著郑季波,眼光里含著无限的歉意。忽然,郑季波感到有许多话想对郑太太
说,这些话有的早该在三十年前就说了的。他望著郑太太那花白的头发,那额上累累的皱
纹,那凝视著他的、一度非常美丽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有点紊乱了,太多片段的
记忆,太多复杂的感情,使他感到迷惑,感到晕眩。灭掉了烟蒂,他不由自主的坐到郑太太
的身边,冲动的、喃喃的说:

    “玉环,我从没有想要过儿子,女儿比儿子好,尤其因为……”他感到说话有点困难,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停了半天,才又嗫嚅的接下去,“因为女儿是我们的,我和你
的……”他感到辞不能达意,不知道为了什么,他觉得有点紧张、有点慌乱,这种感觉是他
从来没有过的。但是,显然郑太太已经了解了他的意思,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有一点
儿湿润,里面闪耀著一种奇异的光辉。这表情他刚刚也曾看过,那是絮洁年轻的脸上,充满
了对幸福的憧憬与渴望。郑太太低低的、犹疑的问:“那么,你并不因为我生了三个女儿而
生我的气吗?”

    “生你的气吗?玉环,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女儿是要走的呢!”郑太太有点不安的说。

    “儿子长大了也是要走的,孩子们长成了,总是要去追求他们自己的幸福的,这样也
好,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郑季波凝视著郑太太,当他说“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的时候,忽然心中掠过了一
抹前所未有的甜蜜又凄凉的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他的心脏,酸酸的、甜甜
的。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垂下了眼睛,他又看到了郑太太那双改造派的脚,随著他的视
线,郑太太忽然羞怯的把脚往椅子底下藏去,郑季波诧异结婚这么多年后,郑太太还会做这
个她在新婚时常做的,惹人怜爱的举动。

    “你为什么要把脚藏起来呢?”他问。

    郑太太瞬了他一眼,像年轻时代般羞红了脸,接著又微笑了起来,有点腼腆的说:

    “我本来裹了小脚,和你订婚没有多久,他们告诉我,你坚持要退婚,说我是小脚,又
没有读过书,我就哭著把脚放了,只是不能放得像天足那样大,我怕你看了不喜欢。本来我
想在婚前念书的,可是来不及了!”

    郑季波静静的凝视著她,好像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第一次了解了她,认识了她,她那温
柔的眼睛,她那驯服的微笑,她那花白的头发,这一切是多么的动人啊!郑季波觉得他的心
像一张鼓满风的帆,被热情所塞满了!他不知不觉的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并不柔软光滑,
那是一双做过许多粗事的手,上面应该和她那善良的心一样受尽了刺伤和折磨,他呐呐的、
不清楚的、吃力的说:

    “玉环,我爱你!”感到婚后这么多年再来讲这话未免有点可羞,他的脸微微的红了起
来,又结结巴巴的补了一句:“现在……讲这话……不是……太迟吗?”

    “迟吗?”郑太太像喝醉了酒一般,眼睛里模糊的薄雾,两颊因激动而发红,嘴唇微微
的张著,呼吸变得急促而紧张了:“迟吗?我等这句话足足等了三十二年了!”

    夜彷佛已经很深了,风从开著的窗子里吹进来,掀起了窗上那薄薄的窗纱。小桌上的时
钟滴答滴答的响著,墙上的日历卷起了一角,似乎在等待著被撕去。

    窗外,凤凰木舞动著它云一样的叶片,在风中微微的点著头。月满西楼23/47蓝裙子



    孟思齐捧著一大堆书,沿走廊向校园走,脑子里还在想著刚才和康教授所讨论的一个历
史问题:“从天灾看朝代之兴亡”。真的,每个朝代将亡的时候,一定先发生天灾,继而是
饥民造反,然后英雄豪杰群起,接著就是一次大革命。

    “有道理!有道理!”孟思齐一面想著,一面点头晃脑的自言自语。“喂!”一个声音
在他面前响了起来,“请问一声,三○九号教室在哪里?”孟思齐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
来,只感到眼前一亮,一个女孩子正站在他面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意乱神迷似
的看著这个女孩子。一件镶著小花边的白衬衫,底下系著天蓝色的大阔裙,小圆脸,嵌著一
对清澈如水的眼睛,微微向上翘的小鼻子,底下配著道小巧玲珑的嘴巴,乌黑的头发,扎著
两根辫子垂在胸前。孟思齐欣赏而诧异的看著她,心里在自问:“哪里跑来这样一个超凡脱
俗的女孩子?我才不信我们学校里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同学!”

    “喂!”那女孩微微的摔了一下头:“请问,三○九号教室在那里?”“哦,哦!”孟
思齐这才大梦初醒似的说:“在二楼,从这边楼梯上去!”他给她指著路。

    “谢谢!”小圆脸上浮过一个浅笑,蓝裙子轻轻的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消失在楼梯的
转角处了。

    孟思齐愣愣的站著,什么朝代兴亡、天灾人祸都从他脑子里飞走了。他觉得在这一瞬
间,他已经获得了一种新的灵感,不,不是灵感,而是一种奇异的感应,不,也不对!反正
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是他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感到过的。这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在他心里,
充塞在他的每个毛孔中,他呆呆的伫立著,努力想抓住这份虚渺的感受。

    “嗨,老孟!”一个声音喊著,一位同学跑了过来,是同班的何子平。他看了看孟思
齐,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老夫子,一个假期不见面,你竟变得更呆了!大概又和
康教授讨论了什么大问题吧!”

    孟思齐讪讪的笑了笑,若是在平日,他一定马上把他和康教授讨论的内容说出来,现在
他却并不这样做,他只觉得今天不适宜谈学问。本来嘛!开学第一天就埋在书本里,一定要
让何子平他们更取笑他是老夫子了。他把书本抱在怀里,和何子平向校园里走,何子平继续
说:

    “你真是康教授的得意门生,碰在一起就是谈不完,刚才我找不到你,就猜你是去找康
教授了!”

    “找我?你找我做什么?”孟思齐问。

    “有件小事,今年的迎新会要你做主席。”

    “我做主席?”孟思齐把眼镜扶正,仔细的望望何子平,想看出他是不是开玩笑。何子
平嘻笑的望著他,一脸淘气,使孟思齐莫测高深。“我做主席?”他只得再重复一句话:
“你开什么玩笑?”“谁开玩笑,”何子平说:“你是大家公推的。”

    “我让给你。”孟思齐说:“我只想做个打杂的!”

    “那么,”何子平耸耸肩,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你得参加一个表演节目。”
“我?”孟思齐又推推眼镜片:“除非要我学猫叫。”

    “随便你表演什么都行,”何子平忍住笑说:“反正我给你登记下来,你答允一个节
目,到时可不许赖账!”

    “那,那不成,我不会表演!”孟思齐呐呐的说。

    “那么你还是做主席吧!”

    “我还是表演好了!朗诵诗行不行?”孟思齐皱眉问。

    “行!”“好,我就朗诵一首‘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要命!”何子平跺跺脚说:“规定要朗诵新诗!”

    “那不成!”孟思齐正要说,何子平已挥了挥手,自顾自走了。孟思齐站定在校园里,
望著何子平的背影消失。他不喜欢何子平,觉得何子平油头粉脸,整天都是忙些什么同乐
会、迎新会、舞会……等玩意,念书只是名义上的,考试时作弊,居然也混到了大学三年
级!他生平看不起这种“混”的人,他的人生观,是要脚踏实地,苦干!可是,今日的青
年,抱著像他这种观念的实在太少了!他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笑,抱紧了怀里的书本,向教
室走去。

    迎新会在校内大礼堂里举行,时间是星期六晚上七时。礼堂里挤满了人,台上挂著一个
红布条,写著“史地系迎新晚会”等字样。何子平穿著一身崭新的西装,才理过的头发油光
闪闪,在台上台下穿梭不停,极力要显出他的“忙碌”和“重要”。孟思齐倚门而立,依然
穿著他那身破旧的黄卡其布制服,蓬著满头乱发,腋下还夹著一本书,以一种不耐烦的神情
看著台上一个同学在表演魔术。

    “喂,请让一让好吗?”

    一个声音清脆的说,孟思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正一只手撑在门上,成了个拦门而
立的姿势,他慌忙放下手来,站正身子说:“哦,对不起,请进请进。”

    一个少女对他嫣然一笑,跨进门来,他一愣,怎么又是她!那蓝裙子袅袅娜娜的走进了
礼堂,他仍然呆呆的站在门口,忘了自己胸前正挂著“招待”的红条子,忘了去给她找一个
位子坐,忘了请她在门口的签名绸上签下名字,只是呆立著看那蓝裙子向里面摆动。然后,
一个人影一阵风似的卷到她面前,一张嘻笑的脸弯向她,一连串客气的声音飘过来:

    “哦,周小姐,请坐,这里这里!”

    又是何子平!像个大头苍蝇,见不得花和蜜!孟思齐感到打从心底冒出一股厌恶,掉开
了头,他不想去看那谄媚的一幕,却又不由自主的追踪著那个蓝影子,看到她在第一排的左
边坐下,这是何子平费了大劲给她空出的位子。

    “下一个节目是孟思齐同学的朗诵诗!”

    麦克风突然播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这才明白是自己的节目到了。整了整衣服,他大踏
步的跨上台去,在麦克风前面一站,用手推了推眼镜,轻轻的咳了一声,还没有开始朗诵,
台下已爆发了一片笑声。等他皱皱眉头,再清清嗓子,底下的笑声更大了。他不明白为什么
别人看到他都要发笑,他觉得自己十分严肃,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可笑的地方。可是,看他们
那发笑的样子,好像他简直是个大滑稽。

    他有些恼怒的扫了台下一眼,开始朗诵一首刘半农翻译的新诗《恶邮差》。“你为什么
静悄悄的坐在地板上,告诉我吧,好母亲!

    雨从窗里打进来,打得你浑身湿了,你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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