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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地板上的母亲-第52部分

小说: 地板上的母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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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物就会让你尝受到一种感与悟的快乐。 
我们语言中的“感悟”、“体悟”,真是妙不可言:它们是人类精神花园里的两丛最值得珍贵的花木,人经由它们,不但可以呼吸到世间万物的清芬,心有灵犀的瞬间,人还能穿越它们如泉涌动的门廊,走进发明与发现的领地……“感”和“体”并不高深,就是人的物理生命行走江湖时对世界的触摸与碰撞。唯有这一个“悟”字,分出了生命过程的深浅优劣。简言之,“感”是泥土大地,“悟”就是生命在大地上生长的形态。 
用双手搓洗衣物,是一种人人都可享有的“感”。比之身体的其他部位,这种双手的“搓、揉、拧、投”,给人的“感”更强、更深、更细微,联结人的物质生命和精神生命,这种“感”,如同瓜果与枝条间的蒂,如同胎儿悬挂于母体的脐。 
不识字的村妇,遇到无可排解的忧愤,端一盆脏衣服去水边揉洗,会得到最快捷最彻底的释放与抚慰。而一个头脑昏昏、疲劳乏累的脑力劳动者,如能放下手头的一团乱麻,泡几件衣服慢慢去搓洗,更会有妙不可言的收获:当你团起衣物揉、搦、摁、又挤又压,湿漉漉的感觉饱胀了掌心,是一种对无处抓挠的空虚的充填;当滑动的水流呲呲从织物的网眼里飙出来,舔吮着手指间饥饿的皮肤,是一种雨丝风片的精美餐饮;当你打肥皂、搓领口儿、投放、捞起的时候,水和衣物摩擦着永不疲倦的敏感的指尖,信息的小鱼儿更会源源不断地经过双臂涌向心间,转化为信息束的脉冲,一波波传向大脑,仿佛雨脚扫过,脑海里被机械操控得僵死的神经元激活了,人与人之间肉欲相搏造成的短路被修复,心底深处沉睡的活力被唤醒,童贞无染的灵魂之眼明亮亮地睁开了,感与悟相交通,枯竭多日的灵感来了…… 
身体和心灵解除了社会动物拔高自己的矫饰和防卫他人的伪装,恢复了本真的模样。 
现实中止的间歇…… 
现实中止的间歇必在静夜,在梦与梦之间。房间里有邻家灯火的幽幽反光,或是星月的天然清辉。人睁着眼睛,清晰无比地注视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远的,近的,别人的,自己的……片片流凌在身边浮过,你枕着交叠的双手一动不动,却又分明在触摸,触摸它们别样的肌质与纹理。没有强光的特写,你的身体和心灵解除了社会动物拔高自己的矫饰和防卫他人的伪装,恢复了本真的模样。 
像一棵水草,随着自然的波动飘摇舒展,又像一只动物,安静于自己的皮毛之中,蓦然回首,你会惊奇地发现,光的灰烬和物的尘埃被回荡于亿万年虚空之中的风吹尽,世间凡常的细节渐次显现,显现出谷粒和鸟蛋的形貌,也可以说,它们本身就是谷粒和鸟蛋……就在这谷粒和鸟蛋凸显的那一刻,现实被拱断,人掉进了中止的间歇里,某种心灵之物勃动着悄然萌生…… 
结结实实的生活突然解体,泉水从碎裂处汩汩涌出,无比清醒的你,一边俯瞰着人群中的相互毁害,一边承受着自身难以规避的擦伤。不同的是,你看到的是自己的录像,纵有擦伤和磕伤,也不再有一丁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肮脏。你在不可遏制的渴望里,迫不及待地迎向“树皮”和“岩石”,怀着欣悦与畅快擦伤自己,生命原本的鲜净汁液在这纯然的疼痛涌出,惨遭污损的灵魂得以浸洗,得以解毒祛魅…… 
渺小而卑微的个体生命,在这短暂而永恒的间歇里消融于古往今来万事万物,瞳仁含住了星空,一双为生计操劳的肉掌绵延成滔滔江河与荒野…… 
在时而邻近时而辽远的都市喘息里,我明白这瞬时的感觉是一种不可再生的事物,于是摸笔寻纸,在黑暗里录下只鳞片爪,怕是一俟天亮,它们就会被光与声的噪声全数耗掉。 
渐次迎来的村落,是一群群灵魂的鸽子,是自生命之树撕落的莲叶…… 
车窗内的乡愁 
繁霜薄雾的冬日之晨,玫瑰紫的太阳在东天冉冉升起,天幕悬一围浅紫色的帐幕,如粉又如纱。汽车行驶在 
高速公路上,人的目光与太阳相跟随,犁开一望无际的郊野,心绪轻逸飙飞,落向渐次迎来的村落,是一群群灵魂的鸽子,是自生命之树撕落的莲叶…… 
这是一段新修的高速公路,被它切开的土地,虽然与我居留多年的城市相距不过十几公里,对于我却是如此陌生,陌生得如同前生后世!一窝儿一窝儿的大树,环起黑苍苍的瓦屋,鸡狗鹅鸭,晾衣物的女子,荷锄下田的老人,我禁不住想要把这景象捧在手中,怀着深深的怜惜把它们捏弯,像捏弯细弱的花丛与草丛。我握紧它们的那一刻,就握紧了紫苍苍青茫茫的人烟,握紧了我千年百代的亿万化身,握住了那件起伏不定、一刻不停地变换形态的灵魂的衣裳,裙裾上流荡着无尽的天光与波光,如魅又如惑,牵拽我一腔无着无落无边无际永也无法安抚的乡愁…… 
生命囚禁在肉身的河床里,不能自由转向,更不能回流。人的一生,不得不为一种选择而舍弃另外的99%。偶然活一回,我们面对的不只是空间的隔离,还有时间的樊篱。曾无数次去北山,可二十年过去,我错过了二十年盛开的槐花!就在去年早春时节,我在一个峡谷遇到了盘旋生土崖的葛藤,想着等到繁花盛开之日,一定去观赏。谁料老父亲生病住院,我只能注视着医院里那架葛藤开了又谢,空负了与山间葛花的心灵之约。“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相对于流变不息的生命之河,人这肉身的“河床”岂止是年年不同,分分秒秒亦不同啊!只是我们背对如影随形的死亡,时常麻木于记忆之梦、想像之幻,对这残酷的生命把戏视而不见罢了。 
往心灵深处走,我发现一路同行的生命随时随地发生着不可逆转的更替。我生命最初流经的是贫贱的乡野,也曾任人践踏,毫无尊严。可栖身城市二十余年之后,虽然在笔下的文字里我还是乡下人,并且对偶尔相逢于街市的打工者心怀怜悯,不止一次为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为什么对挨身的穷亲戚却丧失了亲情和爱心呢?无论我怎样克制,都不能容忍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打断我的休息或是写作,一连几个小时坐在 
客厅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他们的不幸遭遇,诉说完毕,还要强求我带他们去见某个“青天大人”,或是用我手中这只无用的笔为他们“匡扶正义”。这时我心中的怜悯仿佛被魔鬼掏空了,嘴上敷衍着,心里却忍不住嘲笑这乡下人的无知和愚昧!若是这可怜惜的人儿下意识地把两脚泥污蹭在地板上,我打扫的时候更是难以忍受的嫌弃…… 
我这条流淌过半个世纪的生命之河,虽在都市层峦叠嶂的楼林里行进,终因源头不在这里,梦里醒里都处身在无着无落的漂泊之中。潮起潮落,显露的终是最初那几片村野嫩滩,所不同的,是沙滩上存留的珠贝越来越少,日渐堆积的多是些随波逐流的漂浮物,没有生命,也没有日晒露润的芳香。就连记忆里的乡野,也只能在高速行驶的车窗内,在忽略了粗鄙简陋的遥望中,方可寻到被阅历的沧桑筛选重塑的那块“意淫”之地,以供我自沉自醉,让如寄的魂灵神会了少年时节的片时狂欢…… 
漫不经心地将星球上的生长与凋谢,简淡为风吹素土的清闲…… 
生命这样掠过山野 
不曾遭遇操控的人类生命,是一片随意掠过山野的云影。耷向草木、花朵、蜜蜂、砂岩和裸露的石头,被它们轮番拱着捧着体贴着亲吻着,时而抖展,时而折皱,化身为万物,被风扳直或是吹弯,就这样闲散于天地之间。尘世有什么样的气息,它就有什么样的气息;山野大地有怎样的形态,它就有怎样的形态,漫不经心地将星球上的生长与凋谢,简淡为风吹素土的清闲…… 
可悲的是,在隶属于灵魂的羽衣也被撕扯出来,像驯狗一样接受多种“培训”的现今,原本自在安闲的生命,几乎无一幸免地被种种市场需求粗暴裁剪。机械操控、强力开发,恨不能从娘胎里开始。 
孩子从幼儿园接回家,就被妈妈拉到钢琴前,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的脸说: 
“今天星期五,我想玩一会儿……” 
“你怎么只想着玩儿?没见小萱放学没往家拐就去学拉丁舞了。对门卓越带着面包去了奥数班……” 
琴声不情愿地响起来,练了两星期的曲子还是不住出错。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用心呢?这样练到猴年马月也练不成!” 
“我本来就不喜欢弹钢琴吗!” 
“还犟嘴!你知道狗熊是怎么死的吗?笨死了……” 
“算了,算了,还是先吃饭吧,吃完饭再练。反正他这会儿没情没绪的。”爸爸及时制止了一场几乎天天发生的母子之战。 
饭桌上,爸爸和颜悦色地对儿子进行教育: 
“儿子,你知道吗?只有真正的贵族才弹钢琴,能弹一手漂亮的钢琴,对你将来进入上流社会,过一种体面有尊严的生活是很有帮助的。” 
“我不想当贵族,我想玩儿。” 
“没出息,光知道玩玩玩,长大跟你爸一样,住在大上海还是个小农民!” 
“我就想当小农民,种稻子,养鱼,还有那么多树林,还有小鸟儿……” 
“你说这些,音乐里都有啊!算了,太深了你不懂。还是说点更现实的吧,比如将来有一天你挨了老板的吵,或是和老婆生气了,忒郁闷,就去弹弹钢琴,郁闷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儿,开始大口吃米饭。爸爸白了妈妈一眼,算是报了刚才揭他老底儿的仇。 
孩子一放下饭碗,抓起玩具袋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干吗呀你这孩子,不是说好了练琴的吗?” 
“拜托,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郁闷……” 
我认识一位精明的培训师,乍一看恭顺得像只精灵鼠,眼睛里盛满了聆听和模仿的渴望,小学生一样看着你,对你的言谈举止无一不佩服,无一不敬慕。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他的敬慕如同锋利的刀片,不知不觉伸向你心中那块青绿之地,无论你情不情愿,都躲不过他事先设计好的狂刈滥砍。刈获物一转手就被他制成热炒现卖的演讲快餐,拿去倒换不菲的出场费。毫无疑问,这是一盘被培训业花样翻新的流水线操控出来的可以重复刻录的“光碟”。被“管理”、“经营”、“成功”等讲座快速孵化的成功人士。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本能地厌恶这只市场动物!厌恶他蛇一样嗜鲜的欲望,厌恶他劫掠、吮吸、置换他人心灵的狡诈! 
高楼和霓虹灯一起,切碎了我们的天空, 
高速公路和人类盲目膨大的欲望一起,割裂了生命共有的大地;而冠以“成功”花环的名目繁多的“培训”,正在对人类心灵进行着无痛的刀斫斧砍。真不敢想,如果某一天早晨醒来,忽然发现我们被物化的灵魂支离破碎尸横遍野,还有没有一个人会感到彻骨的恐怖…… 
我不习惯地抬起下巴,望向你曲线渐显、阴影相随的青春面容…… 
心中的水仙 
冬日的天空下,横卧着紫苍苍的北山。紫苍苍的北山下,烟尘弥漫。弥漫的烟尘里,沉淀着西市场那一抹楼林。层叠到山根的楼宇间,萦绕着你我多少牵念多少无奈多少不舍与不忍!儿子啊……与尖顶的教堂肩挨肩,红楼绿栏,东西相通的大阳台,是你寄读的中学。晴日,我望得见那楼那阳台,雨雾蒙蒙的天气,什么也望不见。但我知道,每天每天,上楼下楼,你都会越过高高低低的楼顶,望向东南,望向家居的地方……我了解少小离家的你,曾经忍受过怎样的血肉剥离之痛!可是我也明白,长长远远的牵心挂肚之痛在等待着我,等待着一颗无可慰藉的母亲之心!儿子啊…… 
经历了半个学期的长痛与短痛的割裂之后,经过了两颗心短兵相接的磨砺之后,你快速拔节,个头儿高过了老妈,心性也在无数次的叛逆与徘徊、抵牾与顺和中逐日成熟。当我不习惯地抬起下巴,望向你曲线渐显、阴影相随的青春面容,心头泛起的陌生又岂能是细波微澜!我深知这日渐生疏的面容下,正涌动着我现在不知、将来不晓得另一番情与思的辽远。我只能望着海天之间的一叶白帆,一边祝愿八方来风吹送你驶向我的目光不可企及的紫山碧水,一边感受着咸味的海风吹皴了我潸然泪落的白发苍颜!儿子啊…… 
生命是一条河,奔流而下,匆促里难免携泥带沙。只是在回首往事的文字里,在事后的清醒里,人类才沉淀出了聪明绝顶的诸葛亮。答应我吧,诸事不要苛求老妈,更不要苛求自己。请给我时间,让我努力地撑破自己,以抵达你我生命相惜的更高境地。就让我试着把你当成我生命之外的景观吧:繁花盛开,清香远逸如水仙,那是你的事情;独树成林,蓬勃葳蕤似南国大榕树,那也是你的事情。比如你读研究生的哥哥,那段俗世的虚荣早已成为云烟往事,无论他将来出国还是就业,当老板还是擦皮鞋,都不再是我的事情。唯有一件不能改变,那就是我是他永远的妈妈,他是我永远的儿子。我的寒舍柴门永远向他开放,衣不蔽体的乞丐也好,锦衣豪车的高官巨富也罢,他都是我的儿子!如有掂斤拨两,我就辱没了母亲这一无比高贵的称谓。 
心爱的小星星啊!恳求你帮助我,帮助我尽力挣脱世俗功名的诱惑,把属于你和你哥哥的红尘亲情,守护成能够无数次更新代谢的绿树林。当我被恶巫师变成一只老虎,咆哮如雷,丧失了本性,小猴子啊,你有没有能量摈弃前嫌,从花果山赶来救我?当我遭遇鬼打墙,脚踢头撞,一时逃不出红尘名利场,小猴子啊,你能不能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妈妈,我妈妈原本不是这样!”然后怀着足够的耐心,静静地守候我脱去魔咒,重新还原成一只吃青草、衣皮毛的动物,返身草地林间,撒欢儿打滚儿,与你和哥哥玩到一块儿?老妈不奢求长远拥有这样的时刻,这样属于我和儿子们共有的秘密而亲密的时刻,我只求它们能够在尘世生活成大片的灰暗里,偶尔那么一闪,我将会珍惜它们,珍惜它们成为我终生渴饮的泉水,回忆的泉水,滋润并净化生命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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