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都市言情电子书 > 晚儿(短篇集) >

第7部分

晚儿(短篇集)-第7部分

小说: 晚儿(短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太抽烟,咳嗽频频,有病,不延医,挟以自重,且能振振有词,“唷,你给我多少,还看留生呢。”

勉宜一见她,头也不拾,“多少?”

“三万。”

“一万,不要拉倒。”

“我的肺有事。”

“一万。”

勉宜取出支票部写好钱码撕下给她,“我有事,你请回吧。”

“有事跟你说。”

“说。”

“我死了之后,你要给我土葬,我不要火葬。”

勉宜一怔,随即说,“届时再讲吧。”

“土葬,你一定要给我土葬。”

勉宜已经离开办公室,待秘书去善后。

避开十分钟回去,看见苏珊娜坐着等她,一脸无奈。

一见勉宜便说:“当给我面子好不好?”

勉宜答:“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接受访问。”

“胡小姐。”

“今天五点钟到五点半。”

苏珊娜吁出一口气,“皇恩浩荡。”

勉宜这才知道,自己亦有过分之处。

苏珊娜悻悻离去。

魅力杂志记者提出的要求很新奇,“母亲节快将来临,我们做特辑,想拍摄名人母女,胡小姐,你未婚,无女,可否邀请令堂出来合照纪念。”

原本是好主意,也不难做到,相信许多人会欣然应允,但对勉宜来说,此事没有可能。

她不置可否,顾左右言他。

记者追下去:“胡太太不喜亮相?”

勉宜尽量客气,“一人做事一人当。”

记者明敏过人,顿时噤声。

勉宜提供了许多新片资料:永远把公司业务放第一位,然后把满意的记者送走。

勉宜与母亲没有合照。

案上银相架中照片,是石伯母,记者一定误会了。

她也没有父亲的照片。

母亲从不带她扫墓,可能他还在人世,母亲托词,省得麻烦。

下班,回石家吃饭,带去一大束石伯母最喜欢的栀子花。

石伯母说:“坐下,有话同你讲。”

勉宜对石伯母,完全另外一种态度,笑问:“是琪琪不听话吧?”

“你母亲要进院疗养,你为什么不付费用?”

勉宜一怔,诉苦诉得真快,而且找对了人。

“勉宜,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可以更坏,她可以把你丢到育婴院不顾而去,这些年你到底在她身边长大,有惊无险。”

勉宜问:“这话是她对你说的吗?”

“这话是我说的。”

“你想我怎么做?”

“她要什么,给她。”石伯母很简单的指示。

“她不是你。”

“正因如此,更不必讲道理。”

勉宜凝视石伯母,为她的智意慑住,“好吧,”勉宜吁出一口气,“看你份上。”

“不,勉宜,不要看我面子,看你自己面子。”

勉宜站起来,“有那样的母亲,我有什么面子。”

她赌气地一径走到门口,又后悔了,琪琪出来拉住她。

“我已叫母亲别管这种闲事。”琪琪抱怨。

勉宜笑笑,终于离开石家。

到了这个地步,不由她不疏远石家母女。

她的事,不要任何人插手,即使是值得尊重的石伯母。

熟不拘礼是一件顶顶麻烦的事。

当然也是勉宜的错,装得太大方,使石伯母误会她有份量,可以在勉宜面前表示权威。

以后真得学英国人那样:永不与任何人发生超友谊关系。

勉宜补了张支票,却久久不见有人来取。

半个月后,石琪找她。

“生了气了?这些日子都不现身。”

勉宜笑笑,“忙得透不过气,新片将要开拍。”

“令堂进了医院。”

“奇怪,”勉立冷笑“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她说你不肯听她说话。”

“于是她跑到街上通处喊,妙不可言。”

“这种恨意会不会有消失的一日?”

“我并不恨任何人,但我也不会纵容这种愚昧,她一心以为牵涉到外人来主持公道,我便会有所顾忌,因而使她目的得逞,对不起,没有这种事,我不受威胁、不受勒索,她招待记者公告天下也没用,只会越搞越僵,还有你,认识我那么久,还不知道我脾气,真令我失望,由此可知,我那表达能力差劲到什么地步,真叫我自卑。”

石琪脸上一团青一块红,尴尬透顶,过一会儿说:“她在中华医院,病情不轻。”

说完,转头就走。

勉宜不是不知道从此以后她与石氏母女的感情会一落千丈,但是她必须让她们知道,胡勉宜不想她们插手管这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单单此事毫无商量余地。

她不想同任何人交待她的心理状况,一切解释均属多余,今生今世,胡勉宜都不打算同母亲修好,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她不愿回头。

藉石氏母女来要挟她,更令她生厌。

胡勉宜天生是那种越有压力生活得越坚强的人。

第二天,她到中华医院走了一趟。

她与注册处的护士谈了一会儿。

她留下卡片,“这是我姓名地址,这位病人出院,请与我联络,一切费用由我负责。”

勉宜交待过后,刚想转身走,有人唤住她。

一位穿白袍的中年人走近:“胡小姐,我是主诊医生,请问阁下是病人什么人?”

勉宜最怕这个问题,她不愿作答。

“病人此刻刚睡醒,你愿意见她吗?”

勉宜摇摇头。

“病人很寂寞。”

勉宜欠欠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苦瓜得苦瓜,她不表示什么。

“病人的肺癌已经恶化垂危,你是知道的吧。”

勉宜事先并不知道,此刻知道了,也十分麻木,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从头到尾,没有与主诊医生说过一句话。

石太太对她的置评也许是正确的:“虽然我们不知道她吃过什么苦,但事情已成过去,一个人若对至亲记恨若此,与她深交,迟早失望。”

琪琪过一会儿说:“或者只有她才了解她的切肤之痛。”

“将来她要后悔。”

“勉宜?她才不会,”琪琪笑,“这正是她过人之处。”

“将来她总也会有孩子。”石太太感慨。

“妈妈有精神你不如担心我,勉宜比我聪明能干千倍,人家什么都有,我啥子都没有,你还替她发愁!”

国际合作开始,勉宜带着一队人到荷里活,随行还有两位专用记者。

他们见到胡勉宜运筹帷幄,指挥如意,大表钦佩,因问:“胡小姐的才华遗传自父系抑或母系?”

勉宜抬高头想一想,“我不象家父。”

“那么,令堂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谁知勉宜又说:“我也不象母亲。”

记者们知道这是胡女士老脾气,一笑置之。

拍摄的三个月当中,勉宜总共回家两次。

第一次因公,她得向老板呈述职报告,第二次,因母亲故世。

秘书来电告知她这个消息。

她告假一个星期。

洋人问:“是要事吗?”

“家母昨日去世。”

飞返家途中,勉宜忽然想起高中时读过的存在主义作家加谬名著《异乡人》,第一页第一句便是:“母亲今日去世,或者,是昨日。”

没有悲伤。

办事能力那么高,一切在低调中处理妥当,她将母亲土葬。

石琪来陪她,看到她无动于衷,便斥责她:“勉宜我要到现在才明白什么叫铁石心肠。”

勉宜忽然讲话了,“但她在我心中早已死亡,此刻不过是例行仪式。”

勉宜太记得那一天了。

大清早她起床,看到穿睡衣的母亲与一个小伙子正挤在一张沙发上读报纸,十一岁的她取起一杯咖啡便朝两人直泼过去……

她被罚在门外站了一天。

小伙子进进出出为母亲作跑腿,还朝她挤眉弄眼。

深夜,母亲才打开门叫她进去。

就在那一天,母亲死亡。

以后勉宜不是没有给她复活的机会,但是母亲并不理会,勉宜终于埋葬她。

“代我问候伯母。”

“戏拍得热闹吗?”

“非常好玩,天天有派对,你要不要来探班凑兴?”

“派对不会永远持续,你总要成家立室的吧。”

“结婚,或许,生子,不必了,万一养下一个象我这样的女儿,那还得了。”

这样坦白的自嘲令石琪吃惊。

“像我母亲更糟糕,”勉宜说:“现琪,像你至好不过,你多生几个,过继给

我。”

琪琪不搭腔,勉宜独自飞走了。

国际合作巨片顺利杀青,庆功宴上,胡勉宜喝了又喝,酒量惊人。

散席后司机等她半晌,不见人,只得进来寻她,到处找遍,惊动了工作人员。

正在焦急,忽然有人进来报告:“胡小姐站在车旁。”

大家连忙追出。

只见胡勉宜站在车旁如一个小孩般哀哀痛哭。

两个随军记者连忙趋向前去扶她进车。

勉宜抬起头来,泪流满面,“母亲去世了。”说毕,又掩脸大哭。

司机急急替她关上车门,送她返回酒店。

记者目送她的车子离去。

两人就适才那事交换意见,“还传说胡勉宜与母亲感情恶劣。”

“可见全属谣言。”

“她为母亲不能见她今日成就而难过吧。”

“她母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抵是位娴静贤淑的小老太太,不爱热闹。”

“依我看,胡勉宜起码可以红多十年。”

“谁说不是,老太太看不见太可惜了。”


  









幕后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晚儿》

健健第一天到化妆间,就有人笑说:“你是英姑的外孙吧,现来承继英姑的事业了。”

英姑这时笑道:“各位多多指教,小孩子,不懂事,出来学习,手脚灵活,讨人欢喜的话,就让她干下去,也算是一门手艺。”

健健十分讶异,外婆这种口吻象武侠小说中江湖卖艺人物横手打招呼,请求各界父兄叔伯多多包涵。

那日返家,英姑便教训健健,“这个圈子里的人,说真了,个个都是江湖客,礼多人不怪,在家叮嘱过你什么?多做事,少开口。”

健健唯唯诺诺。

时光象是倒流了一百年。

然而在摄影棚内,其实没有天没有日,导演与编剧把朝代与岁月拨在什么时候,所有工作人员便乖乖走进时光隧道,去到指定的时间地点。

健健觉得水银灯一亮起,摄影棚是另外一个天地。

不分日夜,自然不理正常朝九晚五标准上班时间,昏天黑地,只有做的份,有时时间过得特别慢,熬得金睛火眼,天尚未亮,有时过得特别快,跑来跑去一顿忙,已是第二天傍晚,不知不觉,不眠不休已近三十多个钟头。

英姑的工作,是负责替女主角梳古装头。

这一梳,便是三十年。

凭一双手,带大女儿,又带大外孙,身边还有节蓄,食用不愁,健健十分佩服老人家。

她精灵、敏捷、精明,所以在这个行业生存得那么好。

健健小时跟她到片场看过明星,这是电影皇后,那是影坛公主……近距离看去,也都是平常人,各领风骚十年八载。

过一阵子又换一批人,衔头依然不变。

健健数一数,面孔已经撤换过五六届,但英姑仍然是英姑。

几年前又开始盛行美术指导,各施其法,指挥如意,不过老英姑仍是老英姑,地位巩固。

年头她同外孙说:“老在商行打字也不是办法,十年八年也出不了头,不如跟我学门手艺。”

健健不响。

“抑或到英国去跟你后父过活?随你便。”

穷家女能有什么选择,健健陪笑,“我就学梳头吧。”

感觉上真不象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行业。

因梳的不是真头,乃是假头。

英姑自一只铁皮饼干盒内取出一顶假发,用针把它固定在木人头上。

饼干盒起码有廿年历史,颜色漆剥落,隐约看得出是一个穿红色古装衣服的外国鬈发小男孩在吹肥皂泡。

假发梳好了才戴到真人的头上去,尽量与真发配合,看上去越逼真越成功。花很多时候。健健看古装电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这种发髻满布珠翠,高达尺许,动辄梳弄三两小时才成事,可是你别管,不论是侠女、女鬼、名妓,统统戴着它们走来走去,不晓得由什么人打理,观众亦不以为忤。

这是一个以假混真的行业,只要不穿崩,只要看上去煞有介事,就算得道。

英姑示范了几个窍巧,“甫入行,那个电影皇后年纪同找羊不多,现今年入千万的红女星年龄与你相仿。”

收入那么高,感觉一定是好的吧。

“那要问她们才知道了,一般来说,一代比一代聪明,很会理财,也十分理智。”

正式做助手的第一天,健健已经得到一个好的开始。

女主角迟到,英姑正忙别人,嘴里一直说“马上来,马上来”,手却不动,以示公允。

那美丽的女演员等得不耐烦,便向健健招手,“你,请过来,帮我梳一梳头发,吹干它。”

她留着把长发,在家洗了才来,健健立即拎起工具箱子过去。

“慢着,”那女郎笑笑,“我有私家梳子。”

但是那把长发已经梳洗烫染过度,焦黄开叉。

虽然梳假头,英姑也着外孙去读了三个月的头发护理课程,健健完全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用凉风吹干女主角的头发。

英姑曾说:“无论你双手做些什么,最好不要让人觉得你的存在,不要叫人觉得痛、紧、重,以及不耐烦。”

也许健健就是遗传了英姑的巧手,女郎很满意,对英姑笑说,“你找到得意门生了。”

英姑乘机接手,“哪有你说得那么好,都叫你们赞坏了。”

拍摄当儿,每隔三两个钟头,女主角便叫:“健健,来替我看看。”

英姑给健健一个嘉许的眼光。

最使英姑满意的是健健从不主动开口与人攀谈,无论谁同她说话,她留神听,全部装在心底,并不置评,亦不发表意见,沉默如金。

这种美德很快为另一人发现。

他是副导演程杰。

他说:“假使人人的嘴巴象健健,天下太平。”

健健还有其它的好处,整洁、勤快,总肯做得比人多一点。

外婆教的:“不要吝啬劳力,切勿斤斤计较,设法做得比薪水超值少少,相信我,人人都会看见。”

说时容易做时难,很多人办不到,一贯扬言“老板给得那么少,何必做奴才卖命”,怕吃亏,短视,没看到浪费掉的光阴纯属自己,苦干的工作成绩也属于自己。

程杰约会健健。

健健征求外婆意见。

英姑感慨,“你算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