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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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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为了避免同他握手,就假装有病,躺在床上和他共进晚餐,解决了礼节上的困难。公爵
先生总是躲避为殿下③效劳的机会,殿下听从王哥路易十四(他很喜欢他的弟弟)的建议,
找了个借口让他的表兄在他起床时上楼,强迫他给他递衬衣。在礼节上必须严格履行职责,
丝毫含糊不得,但是,当遇到悲痛之事和感情上的事时,就不讲什么责任了。路易十四最喜
欢的一个人就是殿下,但是他这个王弟刚死几个小时,用蒙福尔公爵④的话来说,殿下“尸
骨未寒”,他就哼起了歌剧中的曲子,看到勃艮第公爵夫人⑤难以掩饰痛苦和忧郁,深感惊
讶,为了让欢乐回到大家中间,使弄臣下决心重新开始娱乐,他命令勃艮第公爵⑥玩牌。然
而,这种对比不仅集中表现在德·盖尔芒特先生的社交活动中,而且还可以从他无意识的语
言,从他所关心的事和时间安排上看出来:盖尔芒特一家不会比旁人更爱悲伤,甚至可以
说,他们很少有真正的同情心;但是,每天都可以看见他们的名字因不计其数的葬礼而出现
在高卢报的社交栏中,他们认为不把名字登在上面于心不安。我就象旅行者发现色诺芬⑦或
圣保罗⑧可能认识的彼此似乎十分相象的泥屋和露台那样,在这个时而温柔得使人感动,时
而冷酷得令人发指,既能履行最微小的义务,又能撕毁最神圣的协约的德·盖尔芒特先生的
举止风度中,我看到了路易十四宫廷生活所特有的,把情绪和道德上的不安当作纯形式问题
看待的超越常规的做法,两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一传统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①莱茵河选侯是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浦的丈人。
  ②谢弗勒丝公爵(1646—1712),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柯尔柏的女婿,富有思想,受人尊敬。
  ③殿下这里指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浦,封号为奥尔良公爵。路易十四亲政后,菲利浦就
被称为“殿下”。他的第二个妻子夏洛特—伊丽莎白是莱茵河选侯的女儿。
  ④蒙福尔公爵是谢弗勒丝公爵的重孙。
  ⑤勃艮第公爵夫人(1685—1712),路易十四的外甥女,嫁给了路易十四的孙子勃艮第
公爵。她酷爱奢华和娱乐。是法国路易十五的母亲。
  ⑥勃艮第公爵(1682—1712),路易十四的孙子,法国王太子,路易十五的父亲,心地善良,为人厚道。
  ⑦色诺芬(约前565—473),古希腊哲学家和历史学家,认为一切事物都是从水和土
而出,反对把神说成和人一样。
  ⑧圣保罗(约前15—62),基督教的使徒,著有《使徒行诗》和《使徒书信》。

  帕尔马公主向我表示亲热的另一个理由更特别一些。她先入为主,认为盖尔芒特公爵夫
人家的一切,不管是物还是人,都比自己家的高雅。事实上,她在其他人家里也是这样;她
对最普通的菜,最一般的花,都会啧啧称赞,不仅如此,她要求主人同意她第二天派厨师来
学烹饪法,或派花匠领班来看花的品种。这两人的薪金都很高,有自己的车马,尤其是自认
为技艺超群,无人匹敌,觉得到别人家去学习一种他们不屑一顾的菜肴烹调法或一种石竹的
栽培法是丢尽脸面的事,这种石竹,论漂亮,不能和他们在公主府上早就栽培成功的品种相
提并论,论色彩,不如他们的“斑斓”,论体积,不如他们的大。但是,尽管她在别人家里
对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露出的惊讶神态是装出来的,是为了显示她并不为有高贵的地位和巨
额财富而自高自大,因为自恃高傲是她的祖先所禁止的,也是她的母亲要掩饰的,和上帝不
能容忍的。然而,她却真心实意地把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客厅看作圣地,每行一步,都有奇
怪的发现和无穷的乐趣。一般地说(但这远远不能解释帕尔马公主的这种思想状态),盖尔
芒特家和贵族社会的其他成员有明显的不同:他们更高贵,更非凡。乍一看,他们给我的印
象完全相反,我觉得他们平平淡淡,同其他所有的男人和女人没有两样。我之所以会这样,
那是因为我在他们身上先看到的是名字,正如我根据巴尔贝克、佛罗伦萨和帕尔马的名字进
行遐想,形成了先入之见一样。在我的想象中,这个沙龙里的女人都是萨克森小塑像般的人
物,但实际上,她们和普天下大多数妇女更相象,但是,盖尔芒特家族也和巴尔贝克、佛罗
伦萨一样,一开始会使我们的想象力大失所望,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同类没有两样,与他们的
名字相差很远,但紧接着,就能使我们看到他们与众不同的特点,虽然微乎其微。他们有着
特别的外貌,皮肤呈粉色,有时甚至呈紫色,即使是男性盖尔芒特,也无一例外地长着轻柔
而秀美的、亮得几乎可以照人的金发,一绺一绺的,象地衣墙草,又象猫的皮毛(与这金光
灿灿的头发相对应的是智慧的闪光,因为在谈及盖尔芒特家族的肤色和头发时,也得说说和
莫特马尔家族①精神相仿的盖尔芒特家族精神)。他们有一种在路易十四亲政前就已变得更
加纯粹的,由于他们公开张扬而为大家所承认的贵族品质。所有这一切,外貌、皮肤和头发
的颜色以及贵族的品质,无一不使盖尔芒特家族哪怕是在由极其珍贵的物质组成的贵族社会
中也显得与众不同。他们分布在这个社会中,但一眼就可以把他们辨认出来,就和矿脉一
样,金黄色的纹理标志着碧玉和缟玛瑙,更确切地说,他们闪闪发光的头发形成飘洒的波
浪,一绺绺乱发犹如可以曲折的光线,沿着泡沫状玛瑙的两侧奔跑。
  ①莫特马尔家族是罗什舒阿家族的分支,以法国上维埃纳省的莫特马尔村命名。

  盖尔芒特家族成员——至少是那些名副其实的盖尔芒特——不仅有完美的肌肤,漂亮的
头发,明澈的眼睛,而且他们在站立、行走、致意、握手和握手前举眸凝视时,都有他们独
特的姿态,因此,他们和上流社会中的其他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就象社交界人士明显地区别
于穿劳动服的农场主一样。尽管他们待人和蔼可亲,但人们仍然会想:他们走路似燕子展翅
般轻捷,致意如玫瑰点头般优雅,当他们看见我们走路、致意和出门时的样子,难道就(尽
管他们掩盖得很好)没有权利认为我们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们是大地的骄子吗?后来,
我意识到,盖尔芒特一家确实认为我不和他们同类,但我却引起他们的羡慕,因为我有一些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但他们却公开认为是唯一重要的长处。可是,又过了一些时候,我感
觉到他们公开发表的信念只有一半是真诚的,在他们身上,蔑视或者说惊奇与赞赏和羡慕同
时存在。盖尔芒特家族固有的身体柔韧性有两种表现特点:一种是动态的。他们的身体时刻
都在动。比如,一个男性盖尔芒特向一位女士致敬时,他的身影是一系列不对称的和神经补
偿性的动作保持不稳定平衡的产物,一条腿拖着步子,这也许是故意的,或者因为在打猎时
经常摔跤的缘故,为了使这条腿跟上另一条腿,他让躯干微微偏斜,让一个肩膀稍稍抬高,
与躯干的偏斜形成平衡,致敬时,把单片眼镜架到眼睛上,使得那只眼睛上方的眉毛耸起
来,让那绺头发落到额头上。另一种柔韧性,和贝壳式小船永久保留着的风、浪或航迹的形
状相仿,可以说形成了一种特有的静中有动的风格,鼻子成钩形向内弯曲,上面是暴眼睛,
下面是两片薄嘴唇,如果是女的,从这两片薄嘴唇中流出的是嘶哑的声音,一看到他们的鹰
钩鼻,就会想起十六世纪那些研究古希腊文化、过着寄生虫生活的系谱学家出于好意为他们
家族编写的荒诞无稽的起源说。当然,这个家族确实有悠久的历史,但也不象系谱学家所说
的那样,是一个仙女受胎于一只神鸟的产物。
  盖尔芒特家族不仅相貌颇具特色,而且思想也很特别。盖尔芒特家族成员虽然生活在纯
之又纯的“上层”贵族社会中,但却装出对贵族毫不重视的样子。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希
尔贝亲王。他是“玛丽·希尔贝”的丈夫,思想陈腐,他和妻子一道乘车外出时,总让妻子
坐在他的左方,因为虽然她出身王族,却不如他的血统高贵。不过,他是例外,只要他不在
场,家里人总把他当作笑料,津津有味地谈论他的最新轶事。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出身于盖尔
芒特家族,说实在的,在某种程度上,她已变得和她家里人有点不同了,比他们更讨人喜
欢。她主张把精神生活放在一切之上,政治上拥护社会党,致使有些人心里想,确保她维持
贵族生活的守护神藏在她府上的什么地方。这个守护神从来都不显形,但肯定有时躲在候见
室,有时藏在客厅里,有时又蜷缩在梳妆间,提醒奴仆们不要忘了对这个不信爵号的女人称
作“公爵夫人”,提醒这个只爱读书,对舆论毫不重视的女人八点一过就动身到她的弟媳妇
家去吃晚饭,并且要穿上袒胸露肩的衣裳。
  就是这个家族守护神,告诉德·盖尔芒特夫人,象她那样拥有百万财富,当第一流公爵
夫人是必要的,它要她宁愿少看几本有趣的书,也要去参加乏味的茶会、晚宴和晚会,这和
雨一样令人讨厌,但却必不可少。德·盖尔芒特夫人牢骚满腹、冷嘲热讽地接受了,不过没
有细想为什么接受。然而,当膳食总管称呼这个只信精神不信爵位的女人为“公爵夫人”
时,这种意外的现象并没有使她感到不舒服。她从来没想要求他只喊她“夫人”。有些人出
于好心,可能会认为德·盖尔芒特夫人心不在焉,只听见“夫人”二字,没听见附加成份。
不过,如果说她会装聋,她却不会作哑。每每有事要叫丈夫办理,她总对膳食总管说:“您
提醒公爵先生”
  此外,家族守护神还有其他事要做,例如,让道德说话。当然,在盖尔芒特家族中,有
的人特别聪明,有的人却特别高尚。通常,聪明者不一定高尚,高尚者不一定聪明。但是,
那些聪明的盖尔芒特,哪怕曾伪造过文书,玩牌时会作弊,或者他们是所有人中最讨人喜欢
的,愿意吸收一切新的和正确的思想,当他们谈起道德来,也比品行端正的盖尔芒特更加头
头是道。就拿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来说,当守护神想通过这位老妇之口谈论道德时,她讲
得比谁都动听。在类似的情况下,例如,当盖尔芒特家族成员谈论一个女仆时,我们会一下
发现他们谈话的口吻几乎和侯爵夫人采用的语气一样陈旧,一样纯朴,而且,由于他们更有
魅力,也就显得更高尚,更感人:“我觉得她的本质是好的,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姑娘,想
必她是正派人的女儿,肯定不会走上邪路。”在这种时候,守护神就变成语调了。但有时
候,他也会变成措词,变成脸部神态。公爵夫人的神态和她当元帅的祖父的神态如出一辙,
那是种难以觉察的抽搐,和迦太基的巴尔加家族①的守护神蛇神的抽搐很相象。从前当我上
午散步时,有好几次我还没有认出是德·盖尔芒特夫人,就已感觉到她躲在一家小乳品店里
窥视我,这时,我会被她脸部的这种神态弄得心慌意乱。这位守护神还在一种不仅对盖尔芒
特家族,而且对他们的对手古弗瓦西埃家族都很重要的情况下进行过干涉。古弗瓦西埃家族
虽然和盖尔芒特家族一样,也是贵族血统,但却和他们完全不同(盖尔芒特亲王言必谈出身
和贵族,仿佛这是唯一重要的,盖尔芒特家的人在解释亲王的这个偏见时,甚至说这是他的
祖母传给他的)。古弗瓦西埃家的人不仅不象盖尔芒特家的人那样重视才智,而且对才智的
看法也和他们大相径庭。在盖尔芒特家里人(哪怕是一个白痴)看来,所谓聪明,就是蛇口
毒舌,尖酸刻薄,出口伤人,就是能在绘画、音乐、建筑方面同你比个高低,就是会讲英
语。古弗瓦西埃家的人对才智的看法更糟,只要不是他们圈里的人,谁聪明,谁就被认为
“有可能杀死了父母亲”。他们认为,聪明是“亲王—殿下”之类的代名词。这些聪明人,
即使人家不认识他们,也会强行闯入最受尊敬的沙龙。古弗瓦西埃家的人知道,接待这些
“家伙”,到头来会后悔莫及。对于上流社会以外的聪明人发表的任何一点儿看法,他们都
持怀疑态度。一次,有个人说:“斯万比帕拉墨得斯年轻”,德·加拉东夫人随即反驳道:
“想必是他对您说的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请您相信,这是因为有利可图。”更令人不可
思议的是,当有人说起盖尔芒特府接待了两个风雅的外国女子,让年纪大的走在前头时,
德·加拉东夫人便问:“能看出来她的年纪大一些?”她这样问,不是说这一类女人确实看
不出年龄,而是认为她们没有身份和教籍,没有传统,只是看上去年轻一些,或不年轻罢
了,就象同一只筐里的小雌猫,只有兽医才能把它们分辨出来。此外,古弗瓦西埃家的人思
想狭隘,而且心险而诈。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比盖尔芒特家族更好地保持了贵族的
完整性。盖尔芒特家的人(在他们眼里,除了王室和几个大家族,如利尼家族、拉特雷默伊
耶家族以外,其余的都分不出高低,都毫无价值)对住在他们城堡周围的古老的贵族态度傲
慢,这恰恰是因为他们不象古弗瓦西埃家族那样看重门第,以为门第是次要的,同样,他们
认为,一个人即使不是名门出身,也没什么关系。有一些女人在老家时地位不很高,但她们
美丽,富有,嫁了个很有地位的丈夫,深受公爵夫人们喜爱,她们对于很少了解她们“父
母”情况的巴黎来说,是优美而高雅的舶来品。有时候——尽管次数不多——她们通过帕尔
马公主,或者凭借自身的魅力,受到了盖尔芒特家族中的某些女主人的接见,但是,这一行
动却引起古弗瓦西埃家族的极度愤慨。当他们在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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