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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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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韩燕来从姑娘身后冲出来,底下伸出绊脚,上肩猛力一撞,把龟山撞个筋斗,然后扑过去骑着龟山抡拳便打。龟山咬牙忍着身上的疼痛,拚命抓地板上的那支枪,看看要抓到手,姑娘又急了:不用说叫他打死救命恩人,只要叫他响声空枪,前院的人闻声赶来,谁也难逃活命。她发了发狠,一脚踩住龟山的手,另脚踢开那支枪。燕来看见姑娘这般帮助,心里感到高兴,稍微疏忽,龟山乘势翻身把燕来压在下面。龟山占了上风,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狠命掐捏被压者的咽喉。韩燕来一阵剧痛,觉得咽喉憋胀,呼吸困难,想要滚翻,刚一用力,感到胯骨下有个硬梆东西硌得生疼。骤然想起硌他的东西正是报仇讨债的那把短刀,想到它,一切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来,不顾咽喉的酸楚,挣扎着抽出它来,照准对方后心,猛力一戳……
  韩燕来站起来,出了一口长气,凝视着姑娘。
  姑娘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口吃地说:“你……你是好心!
  可……可是闯下大祸啦!”
  “不怕!这里就他一个死鬼?”韩燕来说着,到龟山卧室进行搜查,从龟山打开的箱子里,扔出像片簿、邮票集、铜质神像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后,发现有两叠厚厚的伪钞,约有大几百块。韩燕来拿着伪钞走出屋来:为了工作,为了生活,他是多么需要钱哪。可是果真把钱拿走,有损于自己的品德,受害的姑娘又怎么看这个问题呢。想了想,终于说:“枪交我,钱给你;你是哪里人,我把你送回家去。”
  姑娘拒绝接钱,也不肯走。原来她的母亲跟龟山当佣人,因两处相距不远,女儿有时前来帮助母亲拆拆洗洗的。今日黄昏时刻,她来看她妈妈,龟山借口留她做点零活,还强留她吃饭。入夜,鬼子紧闭前后门,把她妈妈锁在厨房里,就在他对姑娘强行非理的时候,韩燕来赶到了。
  “既是这样,咱们先放开你母亲再商量。”从龟山身上搜出钥匙,他们开了厨房门。一位四十出头佣人打扮的妇女走出来。她已经了解到发生了什么问题,嘴唇打着哆嗦,又抱怨又恐惧:
  “你打救俺家孩儿,倒是慈心善意;可是,这里离他手下的人,只隔一道墙,你要走喽,不是把俺们推进火坑里。……我是妇道人家,碰见这样天塌大事,哪还有主心骨呢。没别的,你是好汉。好汉作事好汉当,就算可怜我这寡妇孤儿吧……”她任何办法没有,唯一的心思,是把灾祸推出去。
  “妈!你这话可不对。事从咱们身上起,咱们能自己躲干净,叫人家顶灾?要紧的是看看有没有办法。”
  韩燕来看出姑娘比妈妈识大体,便问她来这里的时候有无旁人知道。母女齐声回答说没人知道,并说这个死鬼纵有万贯家财,也经营着几家大商号,但他自己很少出头露面,总是个人独住一个小院。韩燕来按照这种情况,把想到的意见先跟姑娘商量,她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姑娘跟母亲一商量,起初她不同意,后来为了女儿无可奈何了。于是按照燕来的意见,把她妈妈捆绑好,嘴里塞了块毛巾,安置她进厨房,外面挂了锁。一切都准备妥当,韩燕来收拾了短刀,把王八盒子插在腰里,再一次把伪钞给姑娘。姑娘接过伪钞,将它撕的粉碎。这样一来,韩燕来对她更加敬重,鼓励了她几句,便帮助她跳出墙垣。
  行经百十步,到达姑娘的家门口,韩燕来低声说:“咬紧牙关,天塌下来,也别承认,……”
  姑娘心事重重地点头答应着,快要进门时,她扭转身:
  “你留下个名字吧!”
  “我的名字?”韩燕来精神上没有准备,稍楞了一下,他说:“我个人的名字,现在不需要告诉你,要觉着有人替你办了点好事,记着是共产党派来的人就行啦!”
  “你不愿意留姓名也好,我总得告诉你,我叫蒲小蔓,高小毕业就失学了,要是俺家能熬过这场灾难,这个家可以当你们歇脚的地方。门牌是一○一号,若记不住门牌号数,注意迎面墙上那块‘大学眼药’的招牌。”
  她的话打动了韩燕来:真有个歇脚的地方,对工作可挺好。他想给她再说点什么,她已经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早晨六点钟,银环值完了最后一次大夜班。回到宿舍,见小叶钻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纹丝不动。怕搅乱小叶的安睡,她轻拿轻放地拾掇自己的东西。
  “呔!”小叶翻身猛喊一声。“你呀!真是无事忙,好容易值完一个月的大夜班,又赶上春节放假,安生睡睡嘛!”
  “死丫头,装睡觉,还瞎嚷嚷,多吓人!”
  小叶笑着,坐起来,打了个舒展,披上棉衣,吩咐银环说:“给我买馃子去,要糖浆!”看来银环是被她支使惯了的,她二话没说,从小叶提包里掏出零钱就走啦。不大时间她给小叶买来了早点,小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就想吃。
  “小姐!起床后再吃吧,这样懒丫头,将来怎么搞对象。”
  “搞对象?要搞,我就把你搞喽。”
  “别胡说!搞我有什么用?”
  “你脾气柔和,手脚勤快,我就要你给我使唤着。”
  “有个男人伺候你不更好?”
  “我可不冒这份危险,现在讨个老公,多少总得跟鬼子汉奸的有点联系,将来人家过来,头戴一顶汉奸家属的帽子,还少你的苦头吃!”
  “想不到你个死妮子,有这么高超的理想,那你去投国民党吧!”银环有意这么说。
  “我没有那么长的腿。”
  “图近道呀,出城到处是八路军,你去投吧。几时混阔了,别忘了服侍过你的人。”
  “环姐,别瞎扯,投八路军,我胸膛里没装着那么大胆子。”
  “那怎么办呢,要不然,学你姑姑,当修女去。”“咱是肉眼凡胎草木之人,享不了那份清福。只要吃的饱,睡的倒,不闹病就行,天若掉下来,我跟大伙一块砸死;不掉的话,舒舒坦坦地活几年。”小叶说着披上衣服,让银环一起吃早点,银环推辞,她说:“我知道你是等着下馆子哩!”见银环不理睬她的话,进一步说:“环姐!说真的;你若找个称心爱人,我十分乐意。看你近来,经常外跑,坐不定睡不稳,怪好的两只眼睛有点浮肿,依我说,趁着春节,到我家去住几天,咱俩住一个屋,够多好。偏是你不走这条路,老跟那个姓高的小子跑什么。环姐,我实在替你担心,你是心慈面软老实巴交的人,提防上了他的当。”银环听着她的话里有音,怕小叶看出了自己的政治活动,便想追问底细,正同小叶谈到深处的时候,宿舍吱呀一声,高自萍探进个脑袋来。
  小叶说:“讲着曹操,曹操就来啦!”高自萍笑了笑,想坐下来。小叶说:“你先请出去冻一会,容我穿好衣服;你这个人倒随和,也不嫌这股不开窗户的空气味道。”
  高自萍受了小叶的抢白,一点也不发火,婉言向小叶道歉之后,对银环说:“为了不打搅叶小姐休息,咱们到外边说话好吗?”
  银环随同小高出了宿舍。路上,高自萍用谈虎色变的神情说:“真糟的很,本想请你看电影,结果看不成罗!昨天夜里,八路军派进人来,把一位著名的日本经理杀啦,闹的大街上处处戒严,一切娱乐场所都停止开放……其实,你杀个鬼子能解决啥问题,无非刺激人家一下神经,反而叫他们提高警惕。”
  银环说:“既是街上戒严,最好咱们别出门,免的招惹是非。”
  “咱们到背静地方走走,我有要紧事情和你谈。”
  从杨晓冬进城以后,银环认为高自萍表现的不够好,在很多问题上感到小高对她有意见,很想乘此机会好好同他谈谈,消除隔阂,加强团结,以便做好工作。她抱着这种希望,跟他出了院。
  刚出大门口,发见小燕子在卖豆浆的旁边站着,篮子里的货早空了,看光景是专门等候她。她知道小燕多日不来,今天来了必有要事。当着高自萍,不便公开打招呼,暗暗向她递了个眼色。她看见小燕儿机警地点了点头。
  他们躲开唐林街,迤逦南行,到了行宫。行宫是省城闻名的一所宫殿式建筑。高自萍跨过行宫的高门坎时,发现银环有些踌躇。他告诉她说:行宫对于普通市民出入有些限制,公教人员到这里游逛游逛倒是家常便饭。说着他领先迈进,绕过职员宿舍,从便门跨进东院,东院寂静冷清,满庭积雪未除。他们沿着没有女儿墙的长廊,进入一所方砖铺地的大厦。大厦前边是舞台,中隔一道石头砌的水渠。渠宽一丈,深八尺。舞台的金碧朱颜虽然脱落褪色,那些经过精雕细刻的蟠龙舞凤,仍然记录着古典艺术家的精心绝技。高自萍到了这个地方,环顾四下无人,精神格外振奋。
  “知道不?”他自以为颇有风趣地卖弄说:“咱们脚下这庭厦,是慈禧太后观剧的地方。想当年他们帝王之家,引护城河水流经眼前的水渠;渠中荷花盛开,西太后一个人(有时也许有少数文武大臣陪伴她)在这里赏花观剧。想一想呀,歌声音乐透过清流,是多么优美动听呢!其实,不用说舞台上有人载歌载舞,就象咱们今天到这里安闲地散散步,也够诗意的啦!……”
  银环本是怀着与人为善的心情跟他出来的,方才看见小燕,使她改变了初衷,想及早结束这次谈话。现在,高自萍流露的感情,更不投她的心意,好容易抓住小高说话的空隙,她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是说有要事相谈吗?抓紧时间吧,我还有事情哩!”
  银环这样突然打断他的兴致,使小高感到懊丧,为了表示回击,他说:“我们还能谈旁的吗?我跟你是工作关系,咱们纯粹谈工作。”
  “谈工作,很好!请你说吧!”为了避免类似上次的冲突,她竭力把语气放得缓和些。
  高自萍哪有谈工作的思想准备呢。只把他叔父病好之后,进行伪省长的事说了说,说的空空洞洞,没有具体内容,更谈不到有什么成绩。一经银环追问,他辩论起道理来了:“我认为地下工作是秘密工作,是无公开形式的工作,要有特殊的发展规律。今天把线扔进大海去,有朝一日,兴许把鳌鱼钓上来。但急不得,促不得,不能一嘴吃个胖子。有的人刚进都市,立刻动手动脚,想搞垮敌人建立起来的秩序;甚至象对龟山一样采取恐怖手段,这是‘左’倾幼稚病,早晚得把脑袋乍呼掉。怎么,你认为我这样说是胆小?不!我是反对拚命主义。真要时机到来,什么我都敢去,铡刀放在脖子上也不含糊。可惜,我的看法老杨不支持,你也不谅解,由于近来咱们观点上有分歧,一直影响着相互间的情感,近一个时期,你对别人多么接近,对我是多么疏远呀!”
  她知道他说的“别人”是指谁说的,因而勾起她的情绪,想起那天杨晓冬在土山公园对她的态度,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不自在。她说:“小高!你说的是什么呀,同志们谈论问题嘛,分什么远近厚薄呢!你不该胡思乱想,要紧的是我们都在杨同志领导下,加强团结,做好工作……”
  “得!得!得!”他象一听这些政治名词就头痛似的。“咱们不谈这些,一年一个春节,好容易盼到的。本想咱们出去玩玩,又赶上大街戒严。怎样,你是缺钱花,还是短啥东西,说吧,看我能帮你作点什么呢。”他想以物质来换取对方的好感。
  “小高!”她扬了扬眉毛望着他,对他怀着希望地说:“我本人啥也不困难,我看杨同志的生活很成问题,你手里若是富裕,支援支援他!”
  “话不是这样说。”他又打断她的话。“你我之间,是一回事;对老杨同志嘛,我是这么想:他是组织派来的,上级应该给他充足的经费。连我们的生活,也应该由他负责开销。”
  银环听着高自萍的话,象喝凉水就生蒜一样的没滋味,本来她想用她的影响,劝说小高,促使他进步。不料双方意见相距很远,根据以往的经验,想说服他并不是件容易事。想到小燕还在等候她,心里十分焦灼,沉默了许久。她说:“上班多时了,我得马上赶回去,很多手续,要我亲自交代哩!”
  没等他同意,她毅然离开了。
  小高瞧着她的背影,呆呆地出神,当意识到她真要离开而想劝阻她时,她已经沿着走廊进入西院。这时,象卖肉的抽去他的骨头,浑身支撑不住,他颓然卧在身旁一条冰凉的石阶上。神志稍微清醒,他狠歹歹地说:“好你个黄毛丫头,王八吃秤铊,你真铁了心啦!”

  小燕见到银环,把过年欠债、周伯伯撞伤、燕来闯祸等一切发生的事情,统统向她学说了。谈到杨晓冬的情况,小燕说:
  “哥哥出事的那天夜里,他象害了病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等哥哥回来,他问清情由,狠狠地训了哥哥一顿。之后,两人和衣躺在床上,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盯着房梁。我替他们闭了灯,两人倒替着出长气。后来不知听到墙外有点什么响动,两人急忙推门出去,爬在房顶,整冻到天明……”
  “是这样……”银环心里一阵凄惨,想到在敌占区搞地下工作,不只是担惊受怕,实在是梦魂不安。至此,她完全原谅了前些日子杨晓冬对她的顶撞,担心地问小燕:
  “你们的困难有办法解决吗?”
  小燕摇了摇头:“账还欠着,过年也没辙。不过,杨叔叔不叫我对你说。”
  “为什么?”
  “他说你不领取公家分文,还得养活老父亲。”
  “对我是什么看法呢?你等着!”她返回医院了。进了宿舍,她喃喃自语:“无多有少吧,我能眼瞅着他们为难吗?”在床铺下取出提包,从中抽出薪金袋,数了数,零整相加不到十五块钱。这点钱,她原打算交伙食费,过年买双布鞋,余下的寄给父亲。现在看来,统统拿出去也解不过他们的渴来。正思谋中,小叶哼唧着京剧走进来。她发见银环拿着钞票出神。
  “怎么啦?对着财神爷发愁,又发生经济恐慌啦?”
  银环面带愁容说:“除掉交伙食,没回家过年的钱。”
  “唉呀!我亲爱的姐姐,别上愁嘛,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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