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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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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会了,武工队的几个干部回到组里传达布置转移的任务,杨晓冬也在更换自己的装束。梁队长凑到金环跟前笑眯眯地说:“这回咱们一块转到路东,就到你的老家了,可得犒劳我点好吃喝!”
  金环瞪了他一眼说:“你说话真不怕口酸,我能放下首长不管,先跟你们回去?”
  梁队长当着杨晓冬,觉着说的有些失口,便承认说:“是呵!是得先送杨政委回去。不过须要抓紧时间,你这趟出来日子久啦,小离儿定会很想妈妈的……”
  金环说:“你吃的不是河水,何必管这么宽。自己是个军事干部,把心多放在打仗上,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梁队长被她克的够呛,也不肯跟她顶嘴,他怕越顶越僵,当着领导不好看,就是这样,他已经感到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杨晓冬出感到她的话太生硬,为了排解,他说:“几十里路程嘛,我可以一个人走。”金环说:“放着我们不用,还有叫首长一个人回去的道理?果真那样,老梁同志也不放心呀!”梁队长听出这是句台阶,立刻就坡骑驴地说:“对哟!对哟!”
  午夜,武工队转移之后,杨晓冬和金环简单收拾了一下,等到天拂晓时,他们起程上路了。吃早饭时到达了南板桥,这里分成两条线,一条奔曹庄车站,须得坐火车;另一条通苑家屯,可以直接回去。金环愿意走苑家屯的路,以便取得赵大夫的帮助,径直将杨晓冬送回城里去,她为了搞的更有把握,征得杨晓冬同意,由她先去苑家屯,探清二道封锁沟沿的情况再回来接他。南板桥距苑家屯仅有六里路,约定来回不过两个小时。
  动身之前,杨晓冬嘱咐金环要提高警惕,如果二道市沟封锁太紧的话,可以回来再商量旁的办法。金环不住地点头称是,杨晓冬知道她是个了亮人,无须唠叨嘱咐,便在规定的地点等待她。
  两个钟头过去了,不见金环的动静。杨晓冬想:也许她一时搞不清路途情况,仍在耐心地等着。等了将近三个钟头,他焦急了:“不对!这个同志工作上向来是很认真的,她绝不会……”他由不得走出南板桥,跨上苑家屯的大路,希望在路上碰到她。迎头走了一里路,不见金环的踪影,他不能再前进了,坐在路旁一棵杨树下等着。又等了约一刻钟,忽然从苑家屯那里响了一声枪。
  听到枪声,杨晓冬大吃一惊:“莫非……不能,等下去,不能,你没有这样坐等的权利。”他怀着不祥的念头,折身奔赴另一条路……
  他又从曹庄车站买票登车了。火车载着他的身躯前进,他的心还在去苑家屯那条路上,那一声枪响始终在他脑子里萦绕。火车到站他不知道,旅客纷纷下车时,他才尾跟着下去,下车后,立刻到车站四周转了一趟,不知根据什么,他总希望金环先期在车站等候他,可是这个希望落空了,四周没有金环的影子。
  “耽误些时间没多大关系,但愿她平安无事就好!”他怀着祈祷般的心情走出站台,登上西关街,这条街道可直通伪治安军司令部,路上不断有来往行人,四天前的夜里,这儿曾是火炽的战场,现在一点战争的痕迹都看不见了。杨晓冬走了半截又躲开这条路,他怕过早进城,因为金环肯定是在城外,觉得只要迈进了城门,就失掉寻找金环的希望了。
  他绕路走西关正街。这条街是他进入内线以来还没敢走过的,现在他怀着一种新的愿望硬着头皮走来了。
  登上西关正街,立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街头平日特有的那种繁华热闹、音响喧哗,似乎都销声敛迹、沉到深水底层了。街上不是没有人,但人们都似乎变成哑巴。起初,他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因为地下工作同志的习惯,越是常走的路心里就越踏实安定;越是新到的地方就总是怀着顾虑。忽然他发见大多数人们走路都有一个目标,他们是在争相趋向通西城门的大道口,那里已砌成两堵人墙,人墙外围又架起不少的桌子板凳,人们站在桌凳上,爬在路旁的槐树上,街上楼窗打开,探出了挤成疙瘩的人脑袋。
  有一种内在的特殊的力量,促使着杨晓冬要看个究竟,他跑步赶到人墙跟前,听见人们低声说:“来了,来了!”“看哪!
  中国人里真有好样儿的!”他一急便从人墙里钻进去。
  迎面来的是一队敌伪军的骑兵,他们带着骄傲和狂妄的姿态,扬鞭策马奔驰入城。跟在骑兵后面的是步兵,他们被拉下一段距离,也想跟上这段距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帮人神态十分疲惫,两条腿懒怠地托着身躯。再后面是一群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武装特务,这帮家伙脸上透露出卖弄的神色。他们根本不按队形走,纵横交错,唧唧喳喳,毫无秩序,如果照一个俯镜头,简直象一群多种杂生的爬行的狗。特务群的核心处,簇拥着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人被倒剪双手,从远处看,只能看出她穿的银灰色便衣和便衣上那个洁白夺目的衣领;近些,看到她挺起胸膛;拧着脖颈,满带一副傲骨嶙峋的劲儿;再近些,才看清她的蓬松长发乱披两肩,一对大而圆的眼睛,直直瞪着,象是看她所看到的任何人,又象是什么也不值得一看。把她比方成鹤立鸡群也许并不确切,实在说,她是端坐在马上的一尊傲然的不可屈辱的神像。
  “是她?……”杨晓冬看清后,脑子里嗡地叫了一声,他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这个突出的动作使马上的女人与他的视线接触了。一经接触,她立刻打了个冷战,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咬了一口,她保持不住精神与身体的平衡,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她艰难地支撑住自己,不再怒目瞪人了。
  ……
  杨晓冬向前迈步的刹那间,也有人随他向前拥挤,维持秩序的军警,立刻气势汹汹地扑赶过来,人的围墙被他们喝退了几步。乘这机会,杨晓冬躲到马路旁边,当他登上路旁桌凳再度抬头看时,她已经被簇拥着进城了。
  杨晓冬从周围群众里没打听出一点消息,有的市民摇头叹气地躲开,有的挥着眼泪,但没有人告诉他什么。他怀着痛苦的心情从新返道新西门入城。走到体育场坡沿,遥望着西下洼小燕家门口,那里冷清清无人行动,他徘徊了很长时间,鼓着勇气走过去。刚一上坡,看到大柳树上贴着一张布告,内容是市政府为了整顿市容,决定拆平西下洼一带民房,限居民半月之内全部迁居。看了看左右房舍,有的拆去顶盖,有的已全部拆平,小燕家锁着的大门上贴的红帖上写着:苗宅迁居,亲友访问请到省公署经理科接洽。
  杨晓冬没奈何,离开西下洼,跑到菜市找周伯伯,结果又没找到。眼看太阳要落,整天粒米没沾牙,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看到菜市有卖凉粉的小摊,他蹲下,买了一碗凉粉两个干烧饼,凉粉里的作料是生水剩蒜,吃的时候有一股呛鼻子的气息,饥不择食,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这顿饭,从菜市出来,正遇到燕来兄妹来找他。小燕看见杨晓冬高兴地说:“见到你的面,就算一块石头落地啦!”接着她说:他们随同苗家搬到半亩园住,那所房舍很好,原是个歪鼻子科长的房屋,歪鼻子吃官司,改由苗先生偷偷管起来啦。为了这个原因,苗先生搬家贴条子也不告诉人搬到哪里去,她接着学说这次敌人查户口的情况,韩燕来看出杨晓冬的神色,知道有重要事情,便制止小妹的话,他说:“户口查的是紧,西关出了事,第二天查了整天整夜,好在这已过去啦。看杨叔叔有什么事吧?”
  杨晓冬说:“别的事回头再说,小燕你立刻走去。不,燕来你快拉着她去,告诉银环,叫她一分钟也不要迟缓,立刻离开医院!……”

  当天晚上,金环被两个武装特务押着,走到一所敞着口的地窖子里。地窖子阶梯很多,里面幽深清冷,越往下走越觉得阴森怕人。下到底层,拐了两个弯,道路宽敞了,迎面几米远处,突然有人打开门,她被送到一所类似办公室的房间里。这个房间两面有玻璃窗,都被外黑内红的防空布帘遮住,墙壁很潮湿,灯光映出一层水气。屋子上首放有五屉办公桌,玻璃桌垫上有台灯电话,桌后空设一把靠背椅,侧面安放一套沙发,犄角有个小桌,象是记录的位置。下首被审讯者的地方放置一条长凳。她刚坐在长凳上,通向内间的门开了,蓝毛蹒跚地走出来,他先用毛茸茸的手扳开了桌上的台灯,灯光映的他脸色发青,加上他那发锈的眼睛,真有几分象鬼。他张开大嘴咽了一口空气,用挑战的语气说:
  “怎么样,在苑家屯两个钟头,你一句正经的也没说,现在拿你当客人,请到这儿来,该老实了吧!”
  “苑家屯你们得不到的东西,到这里也别梦想。……”“姑娘,你青春年少,是生命最美好的时候,别任性嘛!”
  “你少说这些扯淡的事!”
  “我告诉你,多么有种的汉子,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方,也得低下头。”
  “我不是老鼠胆,用不着吓唬!”
  “你的嘴巴怪好使唤,我可不会跟你拌嘴。”
  “量你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
  “你可恶!好言相劝,竟敢出口伤人,来人哪,叫她尝尝……”
  “你想试试我的骨气吗?”金环颜色不变,挺起身跟着架她的人朝外走。时间不大,桌上的电话响了,蓝毛拿起电话答问了几句,受到打电话人的申斥。他放下电话,急向特务喊:“快快松刑,把女犯人带回来!”
  金环再度回到审讯室的时候,屋里的人员比刚才增加了,正面沙发上坐着多田,左右陪坐的是顾问部的两个日本助手。五屉桌后的转椅上,坐的是新上任的剿共委员会主任范大昌,蓝毛的地位降低了,他蹲在房犄角一条记录的小桌后边。
  看到金环脸色煞黄,衣服上有血迹,多田先把蓝毛当场呵斥一顿,立即叫人给金环搬座位,亲自斟一杯热茶捧过来。十四个钟头以来,金环不用说吃饭,滴水未曾入口,刚才受过重刑,浑身火灼,口腔浮肿,嗓子眼里干的冒烟。这时候,不用说是杯热茶水,就是一杯毒药,她也不犹豫了。因此在多田捧杯到来时,她乘势一炊而尽。
  多田返身向他的助手们点了点头,同时又狠歹歹地瞪了蓝毛一眼,然后露出自信和满意的笑容,他开口了:“姑娘!你的从那边、那边的,眺山的来?”听到声音,金环才晓得这位穿便衣的是个日本鬼子,虽然这时还不知道他是多田,但看周围势态也可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物。她当时没哼声,默默思索他问到眺山的含意,多田把她的沉默理解成怯懦的表现,他的容光焕发了。
  “姑娘,别怕,好好对我说,你们的领导,可在眺山?”“领导在眺山?”金环脑子里打了个闪:眺山是根据地,怕什么!一种转移敌人目标的意图支配了她,她闭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
  “姑娘!你的很好。”多田挺起拇指。“帮助我们解决了问题,我们一定照顾你!”
  金环再次闭了闭眼,这次闭眼是她在想外边的同志们,她的心碎了,多田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见。
  多田看到她的表情,更加高兴:“愿意帮助我们,太好,这里有个眺山方面的人,你的熟识,见个面的好吗?”
  这句话金环可听清了,她吓了一跳。心想:“眺山来的,莫不是杨同志?也许不是,无论是谁,看看也倒放心。”她这次点了点头。
  很久以来,多田想把龟山案件搞清楚。他总认为李歪鼻是图财害命谋害龟山的凶手,袭击治安军司令部事件,也认为与这个案件有关系。这一时期曾对李歪鼻的历史情况作了很多调查。每想正面突破,苦无可靠根据,现在他认为金环幼稚可欺,想从她的口里,或是从他们会面的神态里得到预期的效果。如果多田保持平素的理智,或是他不把眼前对手估计太低了,可能他不作出这样拙笨的举动;但多田主观太强了,破案心太切了,他象以往处理案件一样,根本不征求周围助手的意见,便向宪兵下达了带犯人的命令。
  审讯室里很静,多田安详自信地等待着,日本助手冷眼观望着,没有发言权的两个特务汉奸也默然地伴随着。在死寂沉寞的气氛中,金环聚精会神地用研究的目光注视着多田,多田别有用心地看着金环,有时看看自己腕上的金表。
  外面敲了两记,随员打开门,蓬首垢面衣服褴褛的李歪鼻被推进来。他不管到什么地步,从不失去礼节。进门之后先朝多田猫腰鞠躬,又向范大昌等点头,迟疑地瞧了瞧金环,自己站在墙犄角。
  多田鼓起嘴唇说:“李科长,你们的人来啦,在这个地方接头好不好?”虽然他的态度是揶揄嘲弄,他可非常注意双方的表情,见李歪鼻不回话,他转面对着金环:
  “姑娘,你的要说实话,认识他?”
  直到这时候,李歪鼻才看出金环的身份,看懂了多田的用意。不等金环开口,他双膝脆在多田脚下,咚咚地连叩几个响头:“首席顾问先生,你把我看错了,我做梦也没想过反抗皇军,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龟山先生一根毫毛。不信,我当场与她对质。”他爬起来,转身指着金环的脸,仇恨万分地说:“你是吃了共产党麻醉药的妇女会,我是大皇军的忠实职员。咱们上有天,下有地,胸口窝里有良心,你要胡咬我一口,我的灵魂赶到鬼门三关,也得把你掐死!”
  金环是听说杀死龟山的事是自己人干的,但不晓得内中情节这样复杂。现在从李歪鼻的话里,她才晓得正面坐的是早已闻名的首席顾问多田。她看出多田为龟山报仇的决心和对自己的某种不良企图,她断定了李歪鼻是个什么货色,当多田再次问她认识不认识的时候,她作了肯定的答复。
  李歪鼻见金环点了头,赶过来要同她拚命。
  金环厉声喝斥他说:“你这样的人,我不光认识你的外皮,还认识你的骨头。你别怕,我自己做的事,个人担得起来。”
  李歪鼻知道她这几句含糊话就可送他的命,一想到丧失生命,他就丧魂失魄,象全身掉到大江心里,只要有一根漂起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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