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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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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歪鼻知道她这几句含糊话就可送他的命,一想到丧失生命,他就丧魂失魄,象全身掉到大江心里,只要有一根漂起的浮萍也要攀援,他不但给多田和他的日本助手磕头,也向范大昌、蓝毛叩头,大喊冤枉不止。范大昌这个老牌特务知道李歪鼻跟共产党没联系,也看出经过这次对证,李歪鼻的命运就定了,但他坚持两点原则,第一要满足多田为龟山报仇,第二要李歪鼻倾家荡产;他知道这家伙还有一笔财产没轧完,急向同谋的其他日本顾问使眼色,然后他们一同向多田建议,先把李歪鼻带下去。
  多田沉思了一下,猛朝李歪鼻大吼一声,叫人把李歪鼻架出去,并叫人领金环到外面耳房里休息,然后他下令带第二个犯人对证。一切吩咐完了,他才长出一口气,朝着伙伴们逞能自赏地扫了一眼。范大昌乘势起立,带着谄媚的笑容,备极恭敬地说:“首席顾问先生作的很对,那女犯的话够多聪明,真是含而不露、意代言宣;倒是李歪鼻这家伙可恶,他百般刁赖,其实他也不打自招,不然的话,他怎么一见面就知道人家是共产党呢。”说着他递烟打火。一切作的都很自然。多田满意范大昌这个奉承,也满意他适时地递来的纸烟。刚吸了两口,外面一阵汽车喇叭响,他们知道新的犯人又送到了。
  金环再度进屋时,发现代替李歪鼻坐的那个位置上站着关敬陶。她吓楞了。“他为什么到这种地方,莫非……”她从侧后面对着关敬陶作种种猜想时,多田就发问了:
  “这一位怎样,认识吗?”
  金环又盯了关敬陶一眼,她胸有成竹地站起来说:“我认识他!”
  关敬陶在金环初进来时,根本没注意她是什么人,及至认出她就是八里庄夜间那位大姐,表面上脸色虽然没变,内心已经失去支撑自己的力量;及至听到金环说认识他,一抬眼刚巧与金环的视线碰在一个焦点,他咬住下嘴唇,不是求饶,也不是发怒,而是现出一种祸事临头,听天由命的表情。
  那天夜里,关敬陶逃回省城,一口咬定自己是逃跑回来的,没当俘虏的传令兵,也都证明他们团长十分坚决。但敌人一直不信,借着开会的名义把他秘密逮捕,等待调查证实。金环洞悉关敬陶的全部底细,可以说她操持了关敬陶的命运,在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关头,关敬陶听到“我认识他”的回答。
  “我认识他”这句响亮的话,把多田等人也震惊了。这句话对他们说来是希望又是失望,是澄清又是混乱,是甜头更是苦头。老奸巨猾的多田,闹的内心迷离没主见,时而看看关敬陶,时而看看金环,试着从双方的表情里判定他们两人到底有什么瓜葛。
  金环在这暂短的时刻里为了争取主动,她不肯沉默了。
  “他也犯了你们的法律?”她瞠目质问多田,多田不肯对她泄露什么,故意默不作声。金环接着说:“让我跟他交代两句话。”说着她就满脸怒气、浑身颤抖着走到关敬陶的跟前,突然举起双手,左右开弓,狠歹歹地抽打关敬陶的脸颊。挨打的要遮拦还手,她下嘴咬对方的手。范大昌等见势不好,上前把他们撕掳开。她脸色煞白,气咻咻地叫骂:
  “姓关的,我认识你,在灰里打三个滚儿我也认识你,是你跟着高大成汉奸队烧坍了我家房舍,是你亲手杀了我的丈夫,是你……”她又要扑打上去,大伙遵照多田的眼色把她带出去。她在门外还骂:“你今后再干伤天害理的事,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能饶你!”
  审讯暂时结束了。多田考虑了一会儿,他吩咐对姓关的放宽一步——实行散押,几时高司令回来,再作处理。他特别嘱咐范大昌和蓝毛说:“这个女人,对我们好处很大,只许散押,不准带刑具,更不许随便动刑,生活上好好照管,回头抽时间我再继续审问她。扯住这根线头,我们要把共产党的地下网拉出来。”

  银环按照杨晓冬的吩咐,请长假递辞呈,当天离开医院,搬到小叶家来住,转眼已是八天了。天天想念姐姐的事,心情非常痛苦,饮食减少,睡眠不安,脸庞显出瘦削了。为了调查姐姐的下落,她不顾上次在元宵铺的不愉快,两次去找小高。小高不在,他跟随省公署的考查组去渤海道了,需个把礼拜才能回来。后来她想起姐姐认识新水闸的翻译,她让父亲转托翻译打听姐姐的下落,翻译答应三天以后听他的消息。
  今天是整三天了,银环再也等不下去,她想回家看看有无音信,按心情,她恨不得白天就回去,但组织上告诉过白天不准她活动。她换好出门服装,给小叶留下字条,耐心地等到近黄昏时才离开小叶的家。她走到南关,看到河坡马路上的电灯亮了,便加快脚步,一气走到新水闸。问了问父亲的熟人,他们说她父亲有六七天不上班了。她想,老人并不糊涂,平常他总说,谁闹出事来与他都没关系,真正有了事,他还是照样警惕了。这时,感到父亲疼儿疼女,可爱又可怜,恨不得一步走回家去,跟他老人家见个面,也许他老人家早从翻译处得到消息,单等同他的小女儿学说呢。
  她走进村了,天再黑,她也能看到东场坡上自家那两间没院墙的房子。那里,冬天挡风的草帘早已摘下,两扇退了颜色的黑漆门紧紧关着。她估计父亲没在家,她想先开门进家,又想先找到父亲,正在犹豫不定的当儿,发见有人跨过东墙,直奔她的家门。银环心里一哆嗦,便藏在邻舍门洞里。她第一个念头是特务来抓人的,又感到不对,明明看到是个女的,但又不象姐姐,她从门洞探出头来细看。
  那人身条很细,脚步轻盈,走到门口,想叩门又停止,左右看了看,楞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隔门缝投进去,银环吃准她不是坏人,走出来时,那人匆匆离开了。
  银环不敢喊叫,加快脚步追赶,赶到村边大道才把那人赶上。这里没有路灯,从背影上看出是个年轻女孩子。银环轻叫:
  “站一下。”
  那人吃惊地回过头来。
  银环说:“是你刚才去我家送东西?”姑娘想了想,反问:“你是狱中姐姐的什么人?”听到银环答复,姑娘高兴了,一把拉住银环说:
  “我家住在东北城角,门牌号数是……咳!我先说这些干么,你快回去取那封信,信万万不能失掉啊!”
  银环听着有理,说:“我取后就来,你等我一下。”她快步返身回家,到门外柴草垛边找了一根木枝,顶开门上那把老锁,发现姑娘投进来的那封信。借着星光细看,见封皮上写着:“银环胞妹急转杨先生”。她顾不上锁门,把信放进衣袋里,返身就走。走出几十步,听到大路口有人吵闹。因为身上有信,她不敢冒然前去,等到吵闹声奔往右侧兵营去了,她小心地走到大道口,送信的姑娘不见了,估计她可能在返回城里的路上等她。在暮色苍茫中,她沿着返城道路追赶,一路始终不见踪影,追到灯光明亮的马路上,她不敢跑步,也不敢看信,脚步暗暗加劲,一口气走到西下洼子,才要推门,发现门上横着大锁,这时她突然想起韩家已搬到新居半亩园,那地方她没去过,也记不清门牌,因此心中非常懊丧,就没精打采地朝回走。路上恰遇小燕,她手里拿着个小纸包,见到银环,上前握住她的手说:
  “环姐,快跟我看看他去吧!他从吃了生水剩蒜凉粉,发冷发烧,浑身滚热,不断说胡话,可吓人啦!我已经把哥哥叫来同他作伴,哥哥叫我买包退烧发汗的药!”她领银环返奔西下洼的道路。
  银环说:“你们不是搬家了吗?刚才我从那儿来的,门还锁着哩!”
  小燕说:“家是搬了,他的户口还没正式报,这一阵户口紧,他叫我们挖好堡垒他才搬家,现在他仍住在原来地方。那里拆房的拆房,搬家的搬家,查户口的很少去了,大门的锁是个摆设,我们从拆掉的房中可以绕进去。”
  她们进入苗家老宅,燕来正给病人倒水,杨晓冬躺在炕上,眼睛红肿,出气很粗;见到银环,他放下水碗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咱们每逢星期三、六下午四时在红关帝庙接头,要听话呀,别太麻痹了,怎么,有她的消息呀?”
  银环打开小燕的药包,看了看说:“你先喝点水,吃下药去。消息有了,姐姐给你来了亲启的信呢!”
  “信在哪里?拿来我看!不,你快快念给我听!”他把水碗放在一边,猛古丁地坐起来。
  我亲爱的银环胞妹:
  你接到这封信,一分钟也别迟缓,立刻送到杨政委那里去。告诉他,我麻痹大意犯了错误,没有完成党交给的任务。在根据地,党员的工作上犯了错误,党总是给予改正的机会。内线工作,一犯错误就得付出流血代价,犯错误者本人很难取得改正的机会,这是最令人遗憾的……
  那天,我接受任务,刚走到苑家屯村边,便衣特务拦阻我的去路,查问我的身份。要是我不献居住证就好了,那上边同赵家有关联,因而把我带到赵家对质,恰遇上那个戴黑眼镜叫什么蓝猫的特务,率领敌人清查户口,这样我被捕了。……被捕当时,他们胃口很大,希望至少能捕住象杨同志那样的人,拷问了两个钟头,我自然不肯说,但我实在担心杨同志,他跟敌人一庄不隔,就在南板桥集上等着,还规定不见不散。假如敌人聪明些从我的来路上去搜,杨同志必然遭到不幸,为此,我瞅个空子,拚命去夺一个坏蛋的枪,逼的他不得不朝天开火。我多满意他这声报讯的枪声呵,不知杨同志听到没有?……我被捆绑进城了,敌人排列那样多的队伍,前呼后拥押着我走,是怕我逃跑吗?不是。敌人是要示威,我是他们示威的资本,我能装熊吗?我能当软骨头吗?当然不能。我得拿出颜色来,叫敌人达不到目的,叫市民们看看共产党干部的骨气!敌人,你夸什么胜利?你算算我们打西关司令部,你们受了多大损失,你们获得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小卒能顶什么?就是从这个小卒身上,也未必叫你们尝到甜头。可是,即使我是个小卒,心里也很难过。我还年轻,受党的恩德太多,出力的机会太少。难道就这样早早的了此一生吗?
  我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抱有这样的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解放了城池,由我领着咱们的武装,按着坏蛋的家门,指着他们的脑袋,一个也不漏网,一一都捆绑起来,那时节,人们是多么痛快,我是多么开心。哪晓得这些美好的希望都破灭了,不是我当向导抓捕敌人,而是被敌人五花大绑绑着我自己。恰恰在敌人向万人丛中进城示威的时候,从人山人海里,突然瞧见那一对熟识的眼睛……妹妹,你可知道,在那个当儿,我的眼睛只能看敌人,不能见自己的同志,特别是见到他——我的领导者和我在他手里犯了错误的人。要是他责备我骂我或瞪我两眼也好,可是他的眼色非常柔和,有同情没责备。这一眼把我的心看碎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样事情叫人伤心的吗?……
  我不能瞒你们,我是受了严刑拷问,也流过血……请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给养活我长大的阶级、教育我成人的党、帮助并热爱我的同志们丢人。
  敌人不是草包,他们能做到的事太多啦!他们能敲碎我的牙齿,能割掉我的舌头,甚至能剖腹摘出我的心肝;但他们只有一条不能,不能从我嘴里得出他们所需要的话。
  也不是闭起嘴来不说。按照我的认识水平,我也说了一些,不知说的对不对请组织审查审查。首先我埋葬了汉奸李歪鼻,也尽力掩护了那个俘虏团长。敌人问我领导机关是不是住眺山,我说是眺山,敌人问散传单送情报领兵攻打城池的事,我统统承担了,我是以“豁出一身剐”的心情承认的。也许是又犯了错误,因为他们松开我,把我送到一个居民家庭里来散押监视,这家有位善良的姑娘,就是她为我冒着生命危险送信的。……
  上次我写了被捕的情形。现在姑娘告诉我,对过屋里监视我的人睡觉了,叫我再写。还写什么呢?表白表白我的心愿吧!首先,说说我对生活和爱情的看法。银环!你或许忘掉你姐夫了吧,想一想:鬼子兵陷落城垣的那一年,咱们姐妹随大流逃反到千里堤,难民到处滚疙瘩,一块白洋买一顿饭,咱姐妹没吃没喝没地方存身。恶霸地主老财起坏心,托人讲条件,说只要我肯答应给他做小的,给咱们二百块白洋,还答应养活你,姐姐不服,大骂老财一顿,领着你住五道庙,讨百家食。这件事被当时在他家当长工的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知道了,他非常气愤,为了怜惜咱们,他每次从地主家打出饭来,自己欠着肚子,偷偷地拿给我们吃,还说稍微太平些,护送咱们回家去。爹跑散了不知死活,哪里还有家呢!为了我也为了你,我不顾一切舆论(有人说干么一个中学生嫁个打长活的呀!)同他结了婚,这样咱们才有个安身之处。你知道,我们婚后生活并不坏,粗茶淡饭能吃饱,我说啥他听啥。不多几个月当地共产党出来活动,组织抗日武装,人家高眼看我,挑选我当了村妇女会主任。上级布置任务,动员青年参军,扩大武装力量,我怎样开始工作呢,怎样取信群众呢,想来想去,第一个是动员丈夫去前线。他不好拒绝,只说,我怀孕了,等我分娩后再去,看到我满脸怒气,他求饶说:“我打了半辈子光棍,没见过孩子,只要你生下来,叫我看看是男是女,我当爹的亲亲他的脸,二话不说,第二天我就上前线打鬼子,就是一去不回头,在战场牺牲了,我也绝不后悔……”这种要求不是不合理,但我没答应,整天闹别扭,给他气受,他在家不能呆,提前上前线了,并带动着一帮青年集体参军。临走时,我要他给孩子起下个名字,他粗声大气地说叫“离”,说完他眼里含着泪走了,我懂得他是说分离呀。为了纪念这回事,我才给孩子起名叫小离儿。你嘲笑你姐夫恋家吗?他跟其他新婚夫妇一样,怎能没依恋呢?但他还是个人服从了整体。
  他参军后是个好战士,很快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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