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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桃花红-第6部分

小说: 桃花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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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探头出去看。细眉也醒了,赤足站在黑暗里,道:「为甚么。」细青在外头呜呜的哭了。周秋梨见细青凄凄凉凉的,便到厕所给她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她:「别哭。」细青愈发的哭得凄凉,边哭边擦乾净脸,在毛巾下偷偷的看周秋梨有没有看她。周秋梨看着她,叹道:「你多么像你妈妈。她年轻时候跟你一样。」又长叹一声:「真是冤孽。」细青继续哭,周秋梨便走过去哄她,轻轻的抱她:「李红,别哭别哭。」细青张开一双半肿的眼睛,有点惊异有点欢喜,一煞那,便掩上了脸,叫道:「不对不对,我们都错了。这时外面得得的响了鞋声,李红满脸通红的跑进来,旗袍的领口解开,露出了挂在颈上的一只翡翠凤凰,见到了周秋梨抱着细青,顿了顿,道:「变态。」这时细眉穿着睡袍,拉开了门,细凉在黑暗中看到姊姊们的脸孔,重叠着,苍白细长的脸。李红转身,珠片手袋扔到半空中,重重落下,小镜滚出来,跌过稀烂,她关上了门,让他们站在荒芜的亮光之中。 母亲李红出走以后细青便开始病,发高热。周秋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3天没有出来,吓得细月细玉把房间撞开,方发觉房间根本没有人。「他出去了,还拿了银行存摺,买了船票,要去澳门赌钱。」细凉说。「你怎么知道?」细月问。「我不知道,我乱说的。」细凉答。细玉便道:「用胶布封住你的嘴。」细凉辩道:「你怎知道甚么是真,甚么是假呢。爸爸说大姊不是他的女儿,我们怎知道是真是假呢,我们大概一生也不会知道。」细玉便举手作势打她,细凉缩开道:「我看到爸爸出去,他叫我甚么都不要说,甚么都当不知道好了。」顿了顿又道:「他大概又看上谁了。晚上偷偷出去,回来身上有香水味。」细凉怕热,晚上睡客厅,倒让她知道了不少事。周利梨当晚就回来,驶着一架簇新的平治,停在屋外,吧哒吧哒的掀铵,回来掏出了一口袋的钻戒珍珠颈炼,说:「你们分了它吧。」又接着细细:「拿一件防身吧。钱最好。」又给细细塞了一大叠百元纸币。细细才五六岁,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反而大哭起来。周秋梨也没理她,回房宽衣淋浴就寝。细青发了两星期的高烧,退了又热,热了又退,周秋梨一直没到房间去看她,自己倒在房间里,对着李红的照片,喃喃自语。细青在昏迷的边缘叫周秋梨的名字,稍好些便坐着沉默不语,只是无法吃,人一点一点的瘦下去,在床上愈来愈小,像小老太婆。家里耽着一个病人,房间都是李红留下的物件,周秋梨更加避得远远的,3天5天的不在家,细凉下了课便跟踪他,发觉原来周秋梨避到了徒弟家里去,时而到澳门小赌,平治房车没两星期便押掉,给细细那大卷钞票也一一拿走。细凉在港澳码头看着她父亲上船,独自走了两小时的路回西环,这样自夏而秋的黄昏,细凉才10岁,一步一步的爬上苔绿的楼梯,空气都是紫的,踏进木气昏霉的房子,天色便暗了下来,偌大的房子只得她一个人。细凉便站在客厅呜呜的哭了,黯蓝的夜色从天窗照进来。她怀疑她自己不过是幻觉。从此她的生命 ,也有了虚幻的意思。此时细青在房间里呻吟,不停的叫着周秋梨。「不要再叫,没有用。」她说。细青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激烈。「不要再叫。不要再叫。」细青一直在叫。「谁来叫她,不要再叫。」细青叫:「爸爸。」细凉掩着自己的耳朵,高叫:「不要再叫。」细青的声音低了下去,却一直低低的唤着,心头难以释怀。细凉鬼迷似的,闯进了周秋梨的房间,打开周秋梨的衣柜,细凉穿上了周秋梨的一件墨青丝质短打,他的黑丝长裤,点了周秋梨的水烟枪,吸了几口,将自己的头发束起,梳上周秋梨的发乳,在黑暗里照镜,也有周秋梨的模样,只是细小好些。她便装着周秋梨的脚步,推开细青的房间门。

细青满脸通红,见到细凉假扮的周秋梨,她不由喉头咽着,玉粒金波,登时静了下来,不再辗转呻吟,燥热得几乎裂爆的双眼,努力的看着她以为是的周秋梨,久久方道:「你来了。」细凉也不敢答话,只是「嗯」的一声。细青流下泪来:「我以为你不再理我了。」细凉只是摇摇头,给她拉好被枕,轻轻的为她合了双眼,细青想拉她心中的周秋梨的手,细凉慌忙缩回,站起来,退到门口,远远的向细青,示意叫她休息,又装着周秋梨的方步,回到房中,关上门,脱下周秋梨的衣服,想到了方才的一场,不由一阵一阵的笑起来。

长大后细凉方明白,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人们愿意相信的,便是真实的了。

细青执迷不悟。

细细在幽暗的房间里听着父亲周秋梨心脏病发的呼叫:「细细。细细。细细。」居然叫她的名字。母亲李红「砰」的关上门出去,周秋梨叫着她:「李红,李红。」细眉「哇」的哭了。细凉拉开房间门口的一条缝,细细听到了父亲叫自己。她在黑暗中站立,细凉却拉着她,说:「不要出去。」

她看到了她的父亲,按着心,趺在地上,满头大汗,拉着细青的花布裤,细青冷冷的看着他:「你去死吧。」周秋梨有点惊异,放开了她,叫着细细的名字。

细青或许已经忘记了她叫她的父亲去死。那跟她想像的情节不吻合。但细细记得,很清楚。

一阵悸痛后周秋梨一爬一跌的回到自己床上。多年后细细还做着同样的噩梦:细青杀了周秋梨,他拖着淌血的身体爬回床上,细细站在床头看他。他叫:细细,细细,不要忘记。母亲李红和几个男子在远处跳探戈。

不要忘记,细细。不要忘记。她在梦魇中醒来光会大哭。

她记得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的周秋梨总是笑眯眯的,嘴唇薄而红,怀抱总是温暖的。「爸爸,为什么你不涂口红?」周秋梨便笑:「我也想呀。」有时细细抓着周秋梨的发:「爸爸,你多么美丽呀。我长大会不会像你这样美丽。」周秋梨便会将细细高高的举到半空中,惹得细细惊哭,周秋梨笑着数说她:「美丽没有用。聪明才有用。」想想又道:「聪明也没有用。」细细便道:「我聪明又美丽,所以我没有用。」周秋梨便痒她:「小人儿说的真对。性格好才有用。会赚钱也有用。能过普通生活也有用。」

长大是多么难堪的事。那是一个夏日荼靡的黄昏。周秋梨刚唱完盂兰节的神功戏,演吕布武生翻腾跳跃时伤了脚踝,一跛一跛的,在房间里静坐,天窗的阳光一格一格的照进来。细细刚下课,叫他:「爸爸,坐我隔壁的陈热光给厕所门夹着了鸡巴。为甚么他有鸡巴我没有?」周秋梨抱她:「将来你有的,比他的鸡巴更好呢。」细细道:「是不是和妈妈大姊有的一样,长在脸上的,好大好大的脓包?」周秋梨没答话,细细拉开他的手看他:「爸爸,是不是老师骂你,你为甚么哭了。」周秋梨道:「爸爸老了,身子不灵光了。我想日子差不多了。」细细道:「是呀,天快黑了,夏天又要完了,不如我们去游泳。」

细细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萤青斑点大花裙,窄得很,也短,好辛苦才挤进去。周秋梨帮她穿进去,叹着:「孩子长大得真是快,真是催魂天使。」细细跳起来:「我长高长高,比你更高。」周秋梨便抱住了她。

她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火红特别大,烧到海上去似的。细细抱着浮泡,一划一撑的,格格的笑着。周秋梨推着她,推到海的尽头去,细细便跟着他说:「爸爸,不如我们出去大海,不要再回来了。」周秋梨道:「我也正有此意。」便把细细翻倒,按下她的头在海中央,细细但见眼前都是紫蓝,内里像火烧似的,眼泪掉在海中,不成眼泪,张口一叫,都是咸苦的海水,她想她的父亲要杀她了,但她也是情愿的。

她翻过来,呼噜呼噜的大口吸气。周秋梨用浮泡盛着她,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回来时细细十分沉默,过马路时周秋梨要拖着她的手,她自己紧紧的将双手交在肚皮上。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自己洗澡。从前都是周秋梨或细青给她洗的身。当夜她发现自己胸前的小点像李子一样发涨,并且疼痛:「我变得跟母亲和大姊一样了。」她想:「不要让爸爸给你洗澡了,他们变态。」细凉跟她说。她只是沉默下来,不晓得甚么是变态,就像自己的淡紫小李子发涨一样,变态是一件只可知而不可说的一件事情。

她的李子愈来愈成熟,细细愈来愈少话。放学回来就关在自己房间里听收音机,晚上吃饭时也没叫她父亲。周秋梨幽幽的看着她,对细青说:「你多看看你小妹,要不要买衣服,零用钱够不够,有没有交男朋友。」细细只是默默的吃饭,听得如此,也没话,饭没吃完便放下碗筷,「 」的关上房门。周秋梨长叹一声:「女大女世界。」细青道:「你不要惹她,事情还不够多么。」 母亲李红出走后细细便避开了她的父亲。「变态」彷佛是一种传染病,她索性连饭也端回房间吃,每天天未亮便上学,在学校门口等开门,天齐黑才回家,躲在房间听收音机。周秋梨又发了一次心绞痛,自此有轻微瘫痪,经常在床上叫:「细青,细青,我很辛苦,我要小便。」细青不管他,把电视儿童节目的声浪调得高高的。周秋梨蹩得辛苦了,便哀求:「是我对你不起,你来帮我小便好不好?」细青冷冷的笑道:「我给了你前半生,你就给我一泡带血水的小便。」周秋梨便发脾气自己起来小便,啪的跌在地上,细青方给他丢了便盘:「自己解决吧。」细细看不过眼,便扶周秋梨上床,给他解开裤当,周秋梨非常难堪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细青在一个大年夜,和精神稍好的周秋梨上年宵市场,买了一支盛放的桃花,回来便收拾离开。细细在房间里看着她收拾,她连卫生巾都悉数拿走,细细便站着,拉着蚊帐,不敢说话,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母亲李红走后,细月细玉细眉细凉一个一个的搬了出去,连过年都不回家,细容老早在外面住的,一屋子空荡荡的,衣柜打开都是一个一个的空衣架,一只大老鼠在床底探头出来,又唧唧的缩走。细细穿一条碎花睡裤,刚长高,瘦伶伶的在打颤。细青没有话,低头收拾,外面周秋梨吃了安眠药,在呼噜呼噜的沉睡。「啪」的关上小皮箱,见到了泪眼连连的细细,只轻轻的抱着她:「你乖乖的听爸爸的话,我们家里有很多事情发生,希望不会影响你,呵?」给细细塞了一叠钞票,便走了。 细细独自站在客厅之中,桃花盛放,一瓣一瓣的跌下来,下了一个冬天的桃花雨。

就在这一刻,温柔,内在,惆怅,她流了血。

血暖暖的沿着她的小腿,流到地上。

她「哇」的一声哭了。

周秋梨听到了声音,半醒不睡的爬出来,细细哭喊道:「大姊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周秋梨看到细细流的血,明白过来,跑到细青和细细的房间,打开衣柜,要找卫生巾,却碰到一柜的空衣架,玲琅作响。周秋梨发了一回怔,一会,方对细细道:「要来的终要来。你这个叫月经,很正常的。」然后找了点卫生纸,为细细抹拭。 多年后细细还记得这个大年夜,她的父亲周秋梨和她在午夜的街头找一间便利店买卫生巾。她的长大与启蒙,总是与她父亲,或离开有关。

这一年细细升上中学,理科成绩特别好:她看不起所有与感情有关的事物,譬如爱、譬如文学。李红和细青走后周秋梨登时没有了靠山,没有收入又没有照顾,便将房子拿去抵押,拿一点钱度日。细细身世褴褛,穿一条过短的校服裙,一双袜子穿完洗洗完穿,经常还未乾透便得穿上脚,没腕表,老问人:「现在几点了。几刻了。」也就成了她一天会说的话。晚上和老父吃极咸极咸的小菜:「咸便少吃些。」周秋梨说。一碟小咸鱼可以吃5天,好像在50年代,吃得细细脸如菜色,神情又冷静,益发像小尼姑。周秋梨时好时坏,没病的时候就问她:「大姊有没有来看你。」心绞痛的时候便怨天怨地:「女人都是贱货。」将全屋可摔之物摔过稀烂。细细也学会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老是目无表情的将一屋碎片收拾,给周秋梨吃药,然后回房间计算几何三角。

细青来学校看过她一次。她下课,见细青穿一件芍药大花丝长裙,戴一顶血红的大草帽,站在火红的野火花树影里等她。细青见得细细小乞丐似的,摘下了草帽,便流了眼泪:「我和你去买几件衣服吧。」细细一挑眉:「我不需要衣服。我要电脑。」细青眼红红的道:「衣服我买得起,电脑我可买不起。我跟细青细月她们张罗一下吧。」便和细细往酒店的咖啡店喝下午茶,一迳问细细周秋梨怎样怎样。细细吃完栗子蛋糕又吃芝士饼,再叫了客大雪糕,有搭没搭的道:「我想他快要死了,他老早就应该死的。」细青大吃一惊:「他是你爸爸,你怎可以这样咒他,是不是他侵犯你了。」细细吃光了雪糕,调匙搁在玻璃杯上,锵然有声,道:「吃完了,我要回去了。」细青便将预备好的钞票给细细。细细也没看,接过来,说:「好了,可以交电费。这个月家里都没电。」细青瞪着她,觉得完全不认识这个妹妹,和几个月前那个扯着蚊帐哭泣的小女孩子完全两个样。

成长这样残酷,细细完全忘记了一阵子前的自己。

她付清了所有帐单,在一个灯火明亮的晚上,迎接她父亲的死亡。

周秋梨老早知道自己会死似的,寒流初袭,他去街市张罗了一点肥肉、南乳、芹菜、栗子,做了个暖哄哄的扣肉锅,买了一条乌头鱼、乾烧,又做了点红豆暖粥,暖了梅子绍兴酒。细细放学回来,闻到一屋的肉香,陌生至很不真实,心里便觉得很恍惚,有不祥之感。她也没问他,只搬了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拿著计数机在计算或然率,周秋梨哼著「东坡访友」,锅里肉气氤氲,隐隐有俗世喜悦之意。周秋梨叫细细摆了九双碗筷,却只著她盛了两碗饭,跟细细说:「你去跟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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