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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空心人-第2部分

小说: 空心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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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痛了;他的鬼魂才来纠缠妻子;并向自己索命的。他跪在妻子面前;对那“鬼魂”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并保证逢年过节时烧大堆的纸钱给他;还要送囫囵的烧鸡和好酒给他享用;那杨木勺的“鬼魂”才离去了。 
     还有一次;他老婆正吃着饭的时候;忽然放下饭碗;把指头放在嘴唇边;一脸坏笑地打起了响亮的口哨。杨结实吃了一大惊;他老婆以前从来不会打口哨的。他厉声问道:你怎么了?妻子用呜哩哇啦的外地方言说他是安徽的韩老四;来向杨结实讨账的;杨结实还欠他一个月的工钱没有给。杨结实的窑上的确有过一个名叫韩老四的安徽矿工;但早已死在井下;连骨灰都被他家人领走了;现在却来讨要工钱;真真是荒诞至极。杨结实吓得嘴唇直打哆嗦;大着胆子在老婆的脸上劈了两记耳光;啐了几口唾沫;并捆了手脚把她扣在竹篓子下面;老婆才灵醒了过来;但全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和自己说过的话。 
     后来杨结实想:老婆是个胆子极小的人;每一次窑上出事她都吓得半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慢慢地产生了幻觉;进而造成短时的神经错乱也是有可能的;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什么鬼魂存在。但;自那以后他还是再也不敢单独一个人睡觉了。在家里是和老婆孩子睡一张床;在窑上则跟哑巴睡在一个屋里。石根就是他的胆。只有听着石根的呼噜声;他才敢踏实地闭上眼睛。 
     石根不会说话;夜里只要回到屋里就躺下了;但眼睛却是睁着的。虽然是黑暗中;屋里的一切都轮廓清晰。对面床上的杨结实又干又瘦;像个大烟鬼一样;但;却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除了每月会给自己几百块钱的工资以外;每替他嫖一次;还可以再拿到一笔奖金。这样一个月就可以挣到一千多了。那些钻窑底挖煤的弟兄们;有时候辛辛苦苦一个月;累得吐血;也拿不到这个数;而且整年都沾不上女人的边;见了母猪都想多看两眼。比比他们;自己实在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 
     不过;哑巴石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杨结实为什么不亲自嫖;而让自己替他代劳呢?是他不愿意下那四两力吗?有一次;他曾经比划着问过杨结实。杨结实告诉他:自己是开煤窑的;最怕沾上霉气;沾上霉气就会走倒运。而小姐们则是这世界上最脏肮、最霉气的东西;万万沾不得。沾不得又想得慌;就只好让他作替身;而自己来饱眼福了。看别人嫖比自己亲自嫖更过瘾。 
     杨结实的解释虽然勉强讲得通;但;说小姐们是世界上最肮脏、最霉气的东西;哑巴就有些不同意了。他知道;那些妹子跟自己一样;都是从贫穷的外地来这里打工的。但凡是女人;谁天生就愿意作婊子;被男人当猪狗一样地糟蹋呢?每一次做那种事情时;他都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是畜生。既对不起那些拿身体换钱的女孩子们;也对不起自己的心上人。是的;他心里是装着一个姑娘的。那姑娘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他就是为了那个姑娘才出来打工挣钱的。结果到了这里;自己却跟别的女孩子们做这种事情;虽说是受人指令;但每一次他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惭愧和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有时候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不过;沉溺于其中的时候;他也会得到暂时的麻醉和快乐。久而久之;他甚至习惯和依赖上了这种沉溺。他觉得;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碗毒酒。他明知道喝了会中毒;但;却禁不住它的诱惑。尤其是想到那一张一张的钞票;他就更加无力拒绝了。他想;权当自己在做那种事情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吧。小姐们虽然忍辱含诟;但也像他一样;不愠不火、不恼不怒;在那样的时刻;她们可能也从内心里把自己当了猪、当了狗吧。他想不明白的是:乡下人为什么只有把脸藏进裤裆里;拿自己不当人的时候才能赚到钱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吧。等攒下一些钱;就回去像人一样正正经经地过日子;永不再做猪做狗。这样想着;石根也慢慢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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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杨结实就被一阵凄凉而又惨烈的歌唱声惊醒了。说是歌唱;其实更像是号丧。不用出去他就知道;是堂嫂麻宝妮在唱。 
     
     官人你心狠肚肠烂; 
     丢下娘亲你全不管。 
     金银财宝还没挣到; 
     蹬腿咽气你撒手了。 
     阎王爷那里一声叫; 
     身家性命都抛舍掉。 
     
     堂嫂唱一句;她的狗也跟着叫一声。由于四处流浪;那狗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而且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它叫出的声音像堂嫂一样喑哑哀怨;仿佛它也知道它的主人杨三死掉了;在为他难过似的。堂嫂虽然可怜;但让她和她的狗在这里号丧似的叫;听着实在不入耳。于是;杨结实便命哑巴起来送走了她。堂嫂和她的狗走了以后;杨结实把技术员周金水叫到屋里;反复再三地强调了安全问题。然后;便往家里走去。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看看了。 
     走到村口拉煤的公路上;看到村里的王二傻举着一面小红旗;正在认认真真地指挥上学的孩子们过马路。孩子们都很乖;王二傻叫他们走他们便走;让他们停他们便停;倒也井然有序。王二傻是村里王有成家的二小子。二十来岁了;是个天生的弱智。他整天游手好闲、嘛事不干;但;到了孩子们上学或是放学的时候;他就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公路牙子上;指挥孩子们过马路。自从跟他爹去县城里见过了一次交警以后;多年来;他一直自个拿自个当交警;而且认真地履行着交警的职责。他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牛皮带束在腰里;头上还戴了一顶掉了舌头的帽子;远远地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交警的影子。 
     王二傻虽然傻;村里的人大抵都认得。见杨结实走来;便认真地向他敬了一个礼;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硬往他的手里塞。杨结实一看;是一只活生生的蛐蛐;就又塞回到二傻的手里头说;你拿着玩儿吧。然后;就走开了。一边走一边想:这孩子;心眼儿倒也不孬;就是脑壳子进了水;可惜了。 
     杨结实到家时;他老婆春平正坐在屋里织毛线衣。见他回来;便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揪一碗猫耳朵吧。他老婆就放下毛线衣进厨房去了。 
     杨结实四十七岁;他老婆春平刚刚二十六;他比老婆大了整整二十一岁。不用说;春平是他的第二任老婆。春平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原先在他的销煤处开票;那时;他还没有和他的头一任老婆离婚。有一天夜里;他喝了酒;稀里糊涂地就把春平给睡了。也不知道是猫戏的老鼠;还是老鼠逗的猫;反正是睡在了一个被窝里。酒醒了以后他吃了一大惊;春平是他老婆的娘家侄女;按辈分该叫他姑父哩。自己把她睡了;这算是哪档子事哩? 
     他当时不知道;那春平是存了心要嫁他的。春平的娘家穷得吃斤鸡蛋都要犯掂算;有时候家里断了油;便用白水煮青菜;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割几斤肉待客。春平虽然生得俊;长到十八九岁上;却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穿过。人愈穷;眼窝子便愈浅。春平在窑上的销煤处开票;每天看见大把大把的钞票从她的手上流过;跟刮大风似的;比她家地上的树叶子还要多;心里就搁不住了;见杨结实多看了她两眼;便生出了私念。 
     男女之间的事情;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当春平告诉他;自己怀了身孕时;那杨结实才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烦。春平死活不肯打胎;他只好硬着心肠跟老婆离了婚;娶了春平。好在春平嫁过来以后;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他心里这才多少安慰了一些。不过;也没少挨村人的骂。他想;骂就骂吧;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哩?单单是为了儿子;挨这份骂也值得。 
     春平生下儿子以后;就没有再出去做事情;一心一意守在家里带孩子。杨结实最爱吃她做的猫耳朵面。她揪的猫耳朵不大不小、不软不硬;筋筋道道的;放在酸辣汤里煮出来;再加上葱花儿和芫荽;比什么都好吃呢。 
     春平是个麻利的女人。没过半个时辰;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猫耳朵端到了杨结实的面前。杨结实刚吃完;听见有人打门。春平去开了门;原来是村西头的王有成;就是王二傻他爹。王有成是杨结实煤窑上的工人。刚开始的时候杨结实不想要他;嫌他年纪大了;而且是个出了名的麻缠货。可是;王有成找了他几回;说是家里的日子开不了张。杨结实躲不过;就答应了。俗话说:窑短人长;乡里乡亲地住着;做事不可太绝情。考虑到他上了年岁;不忍心叫他下苦力;便让他在井下看泵机;不知道现在他又找自己做什么。 
     王有成抽完了一支烟;磨磨唧唧地说道;自家老三想念研究生;得花一老鼻子钱;他想让老二也下窑干活儿;多少挣几个。并且说:甭看老二缺心眼子;力气却是有的。下了窑一准儿不会少挖煤;而自己只要求算他半个工。 
     王有成虽然是个难缠的主儿;他的两个儿子确实是出息。真不知道他家老坟上哪棵蒿草济了事。王有成想让老二下井干活儿;杨结实还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现在是煤价疯长的时候;窑上也正缺人手哩;再说;愈是傻子愈不肯惜力;煤不少挖;却只拿一半的工钱;也合算。而且;傻子可以算作残疾人;窑上多一个残疾人干活儿;就会少交一点儿税;左右都不吃亏。于是说道:叫老二下井也行;只是得和你排在一个班儿里。下去你们爷俩一起下;上来你们一起上。这样好歹有个照应。王有成一边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一边诺诺地说:要得;要得;我也是这么盘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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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时令已经进入了腊月;春节一天一天地临近了;有的人家已经开始零零碎碎地办年货。山里人;年货办得早;图的是个便宜。等过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连一根青菜的价钱也会翻两番。趁着年味儿还不是很浓;能够存放得住的东西先买一买;多少可以省几个钱。杨结实也派人去采购了一些大米和食油;准备过年的时候作为福利发放给工人。 
     到了年关;上级对小煤窑督察得比平日更紧了。村里已经有三四个小煤窑因检查不过关被封掉。冰天雪地的冬季里;煤价已经长到了最高点;正是大把挣钱的时候;封一天就得承受一天的损失;太可惜了。杨结实差不多一天到晚都守在煤窑上;寸步不敢离;唯恐出现一丁点儿差池。这时候;谁出问题谁倒霉。上级政府正铆足了劲儿;要抓一个典型;杀一儆百呢。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这话一点没假说。 
     这一天晚上;杨结实刚从外面回到矿上;抓安全的技术员周金水就黑着脸摸进屋里来了。一看周金水的脸色;杨结实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却又吓得不敢开口问话。 
     周金水进屋就骂了一句:王有成这个老杂毛;真不是个东西;简直就是他娘的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杨结实忙问:咋了?出啥事了? 
     周金水说:马上叫他们爷儿俩离开窑场。一天都不能多待。 
     杨结实急赤白脸地问:到底咋了?你倒是说呀。 
     周金水说:“今天不是赶得巧;就出大事了。我下井检查安全情况的时候;见泵机那里没有人;看泵的王有成不晓得溜到哪旮旯去了。我想:这个时节;不坚守岗位;若是出了问题;谁负责呢?于是;我就到处去找他。经过一个僻静的拐角时;我无意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拼命地踢蹬;我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以为是闹鬼哩。 
     周金水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条巷子里面刚刚死过人。后来再仔细听;不像是死人的声音;倒像是活人的动静。我就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借着矿灯一看;你猜怎么着?王有成正把他的傻儿子摁在身子下面;用一个破棉袄蒙住他的脑袋;死命地掐他的脖子哩。我紧忙喊道:弄啥哩?这是弄啥哩?那王有成才松了手。我万万想不到:他居然要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手;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杨结实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问:他干吗要弄死自己的儿子哩? 
     周金水道:那还用说?向矿上讹钱呗。弄死了傻瓜儿子;再伪装成矿难事故;既除掉了一个包袱;又可以索赔到手一大笔钱;一举两得呢。 
     听了周金水的话;杨结实吃惊得瞠目结舌。世界上居然有如此这般狼心狗肺的父亲;也亏他想得出这样恶毒的孬点子。如果他这一着棋得逞了;自己的煤窑就完蛋了。王二傻是本地人;死了是瞒不住的。以前的九个;加上他;刚好十个;窑是一定要被关掉的。杨结实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怕;问道:那两鳖羔子还在井下? 
     周金水说:我哪里还敢叫他们待在下面哩?已经上来了;这会儿正在磅房外面蹲着。只等你一句话;就叫他们立马滚蛋。杨结实本想二话不说;爽利打发掉他们的。又一想:不妥。王有成这家伙老奸巨滑;是个难缠的主儿;村里无人不晓他的头难剃。他想出这么阴毒的一着来;肯定费了不少的脑筋。若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再想出别的着数来讹诈自己;那就防不胜防了。比如;他把他的傻儿子弄死了;偷偷扔到窑场上来;或是埋到煤堆里;自己的煤窑就脱不清干系了。只要他生出了歹心;想弄死个傻子还不易如反掌?于是;杨结实交代周金水去把他们爷俩关起来;叫专人看守着;自己先派人把村委会的干部都叫到一起;说明了情况;然后;才把王有成和他的傻儿子带了来;声言要送他去公安局。 
     王有成一看要吃官司;立刻就软塌了下来。声泪俱下地;一边哭着一边说:自己也是没奈何了才想到这条路的。大儿子要在城里买房子;小儿子要念研究生;都急等着使钱哩。他想;傻子活着也没用场;不如拿他换钱应应急。再说;自己养着个傻儿子;也愁得慌。眼时下好对付;等他们老俩口都下了世;这孩子早晚也是个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左右不会好死。与其等着将来遭罪;不如变长痛为短痛;自己亲手结果了他;还会落得个囫囵发送。要不了半袋烟的工夫;他就过去了;也受不了多少罪。早死早托生;说不定来世还能有好日子过。安置了他;自己死的时候也就无牵无挂;可以闭上眼睛了。 
     听王有成这样说;村干部便严厉地斥责他道:傻子也是人;谁都无权剥夺他的生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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