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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曹禺全集(卷四)-第3部分

小说: 曹禺全集(卷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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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大夫,当初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不结婚哪?
凌士湘(瞪着徐慕美)她嫌我笨。

〔江道宗看徐慕美一眼,徐慕美一扭头走下。
凌士湘(慈爱地)木兰,你累了吧?
凌木兰不累。爸爸,昌荃的病怎么样了?我看看他去。

〔陈洪友上,陈洪友是医院的眼科主任兼医务主任。他现在有四十三岁,是这个医学院的
老毕业生。他是在美国留过学的。回国以后在校服务几年,在上海和北京都挂过牌,营业
很好。他确实有些学问,疑难大症,他看了不少。偶尔他也写几篇论文——当然仅仅为了
点缀,这和他这几年来,极力想钻进这个医院当眼科主任是一样的用意,都是为了所谓医
学界中的地位。这个人小心谨慎,多少年来,学了一种尽量与人无争,却又想处处讨便宜
而又不失身份的处世哲学。他没有什么理想,对于妻子家庭看得很重。一件事在他心里,
总要盘算来盘算去,皱着眉头严肃地想个没完,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十分平庸的人。
〔他脸庞看去很丰腴,有一点黑。不大不小的鼻子,不大不小的眼睛,有时冷冷地望着他
的病人,有时笑嘻嘻地望着他的上司。一句话,是最常见的,但是总使人忘得干干净净的
一种极平凡的面貌。他穿着一套棕色的冬季西装,在背心两个口袋之间系着金表链,链上


悬着两把金钥匙,是他在美国大学读书时得来的“荣誉”标记。他还穿着崭新的呢大衣,
戴着帽子,从外面进来。
江道宗洪友,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
凌木兰爸爸,等一会我来看你。(下)
江道宗(对陈洪友)怎么样,我托你的事?
陈洪友哦,你说贾大夫要的田鼠啊?
凌士湘(诧异)咦,不是替我找的田鼠吗?
陈洪友(微微一愣)哦,哦!都有了,都有了。
凌士湘真的?
陈洪友我已经叫他们拿上来了。
凌士湘(立刻兴奋地)有多少?我要得很多。
陈洪友你要多少有多少。
凌士湘是我要的那种田鼠吗?
陈洪友(自得地)你看嘛!
〔工友送田鼠上,随下。
陈洪友对不对?
凌士湘(孩子一般地喜悦)对,对,对!就是它!好极了,好极了。(举起田鼠笼
子)我可有田鼠了,我的实验可以做下去了,谁也拦不住我了!谢谢
你,谢谢你。我要告诉昌荃去。(欲下)
江道宗喂,士老,贾大夫要的方法呢?
凌士湘(满腔高兴的情绪)哦,忘了!(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都在这里,一切的方
法都在这里。如果还弄不清楚,随时可以找我。(下)
江道宗(收起信)洪友,方才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请假不来开会?
陈洪友(一副苦恼的面孔)唉,没法子!你知道我的太太。她把东西都卖了,
闹了几夜了,非要到美国去不可,我刚才找飞机票去了。啊呀,飞
机场上满是人,票难买极了!
〔飞机声。
陈洪友你听,空中霸王!恐怕这是最末一班了。(看见屋角堆着的箱子)这是贾
大夫的行李吧?
〔江道宗点点头。
陈洪友怎么样,会上贾大夫怎么说?医院是不是停办?
江道宗不,贾大夫决定:要办下去。
陈洪友(吃惊)什么?还办下去?那么这个局面。。
江道宗(慨叹)这个局面当然是完了!
陈洪友那么为什么要把医院办下去?贾大夫又不走了?
江道宗不但他不走,他希望大家都不走。他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有责任保
护医院的美国标准,历来学术传统,我们学校的秩序是不能允许其
他的力量来破坏的。(大有深意地)以后的事情复杂得很,共产党有什
么专家?他们能维持得下去吗?
陈洪友(盘算着)是啊,到美国开业也是很困难的。那么,是不是我先留下
来看一看呢?
江道宗(嘉许地)好,先看看嘛。
陈洪友我得跟我太太商量一下。(忽然吞吞吐吐地)那么我那点钱,是不是也
照你的办法,送到美国存起来呢?


江道宗可以送去。多少?
陈洪友呃,六千五百美金。
江道宗我叫我的秘书给你立刻去办。
陈洪友也好,那我就进去开会了。真是没法子!(入贾克逊办公室)
刘玛丽(忽然)江教务长,共产党随时都会进来。
江道宗你根据什么?
刘玛丽我自然有根据。(略停)我看何大夫,您的外甥,是个共产党。
〔宋洁方换了白罩衣上,来拿她的手术箱。马副官跟上。江道宗入贾克逊办公室。
〔马副官是国民党第×战区某军长的随身佣人被提升起来的一个副官。他主人的军队在最
近几个月里已被人民解放军歼灭干净,他就随着他的主人和主人的家属退到北平。他走进
来,军装紧紧地箍在身上,但从上到下倒是很干净的。他愚蠢而忠心,长着一副不会表情
的胖脸,看不出他在笑还是在哭。他大约有四十岁上下。
马副官(蠢笑着)宋大夫!宋大夫!您听我再说一句。
宋洁方(厌烦地)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马副官(喀嚓一声立正)宋大夫,我好容易找着您了。快去吧,我们军长夫人
等了您三天了。
宋洁方我老早就看过了,她没病。
马副官(谄笑)您就再辛苦一趟。
刘玛丽(鄙夷地)这个人,Silly①!。。 
马副官(忙忙对刘玛丽鞠了一躬)您就别搀合了!宋大夫,我们军长留过话,我
们夫人的病完全交给您了。您要是老不去,我们夫人可真火了,今
儿连鸡汤都泼在地下了。
宋洁方(尖锐地)你告诉你们夫人:一个女人老了,脸上就会生皱纹,再老
了,还会死的。
马副官(连声地)是,是。
宋洁方我这是外科,不是美容院!(下)
〔电话响,刘玛丽接电话。
马副官(追着)宋大夫!宋大夫!
刘玛丽喂,你姓马吗?
马副官是。
刘玛丽电话!
马副官哦,有我的电话?(接电话,大声地)谁呀,谁?你是刘司机。(烦躁地)
是啊,我是马副官哪!。。什么?谁出了病房啦?。。谁?军长夫
人!(喘气)哦,军长跟王小姐。。昨天就上飞机跑了!哎呀,我的
妈呀!(扔下电话就跑,又转身对刘玛丽)对不起,咱们再见。
〔马副官气急败坏地跑下。在马副官打电话的同时,尤晓峰引着赵树德夫妇上。
(赵树德是北平城外一个钢铁厂的老工人,四十四岁,但看起来至少也有五十开外了。他
一直在鼓风炉旁熬过数不尽的、痛苦的岁月。沉默,成天的不说话,忍受着各式各样的欺
侮,一声也不吭;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条永远被鞭打、不出声的牛,一站就半天不动。他
是一个高大的身材,穿着一件破棉袄,戴着被矿石染红了的破毡帽,两只眼睛完全用纱布
包住,几乎半个脸看不见,烧伤显然很重。
〔他的老婆王秀贞年约三十九岁,但头发灰蓬蓬的,都有些斑白了。她笑起来满脸都是皱

① 
Silly——英语,意思是“愚蠢”。


纹,眼眶子里仿佛总是糊着一层泪水。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袄,下面似乎仅仅穿了一条单
裤的样子。她一手抱着一岁多的睡着了的幼女,一手提着一个衣服包,跟在后面很不安地
走进来。她的样子憔悴极了,似乎是勉强支持着,总像是要咳嗽又不敢咳嗽出来的神色。
〔她们两个人惶惑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好。

刘玛丽(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孙荣跟着上来。孙荣是内科的主治大夫,三十二岁,本院的毕业生。他毕业以后,很快
就升为主治大夫。他十分精明,在勾心斗角,争向美国大夫献媚的空气中,他确实能吃苦
耐劳,争得了美国大夫的宠爱。他是那种肯下死功夫,甚至于牺牲身体的健康;为取得上
司的个人欢心,向上爬的人,但表面上很冷,除了在洋人的面前,平时很少看见他的笑容。
他是个瘦高个儿,白白的脸没有什么血色,言谈举止都有些矜持。和尤大夫相反,他是一
个寡言笑的人。
〔他穿着一身颜色比较淡的冬季西装,十分洁净,外面罩着主治大夫的白外衣,手里拿着
一份病历。

孙荣(对赵树德夫妇)你们先出去,在外头等着。

〔赵树德夫妇又走出去。

尤晓峰(对刘玛丽)这是贾大夫的病人。Mary,我可以进去吗?

刘玛丽什么事情,尤大夫?

尤晓峰也好。(客气地)那么,孙大夫进去找贾大夫吧。

孙荣(大模大样)我想我可以进去。(又犹豫起来)不过Miss 刘在这儿,我们

可以先跟她谈谈。
尤晓峰(立刻抢着说)Mary,是这样的。我们眼科有个病人,就是刚才进来的

那个老工人。。

孙荣(冷冷地纠正他)我看应该说是内科的病人。

尤晓峰(瞪他一眼,不以为然地)怎么会是内科的病人呢?

孙荣(逻辑地)你的病人自然是眼科,可是他的老婆是内科。

刘玛丽你们两个人吵些什么?孙大夫,你谈谈吧。

孙荣 Miss 刘。。

尤晓峰(抢着说,快溜地)Mary,是这样的,刚才那个老头子是个钢铁厂的工

人。今天下午,他带着他的老婆到我们眼科来看病。这个工人大概
正在出铁的时候饿晕了,倒在地上,铁花打在脸上,伤得很重。两
个眼睛在别处治了一个月,已经没有希望了。。。

孙荣(切断尤晓峰的话,从容地)他的老婆就是贾大夫最发生兴趣的那个软骨

病人,贾大夫看过她的病,后来她好久没来,今天恰巧找见她了。

尤晓峰 There! Isawherfirst①。问题就在这儿,是我先看见的。

江道宗你们两位不要吵了,谁先看见不都是一样吗?反正都是为了学术研

究,贾大夫会感激你们的。好,你们等一等,我把这病历拿进去给

他看看。

尤晓峰(对刘玛丽)请你告诉他,病人我已经带上来了。

刘玛丽(入内又走出,对门外)你们进来吧。

孙荣(打电话)接三等病房,护士长吗?我孙大夫啊!请派一个护士来,

接接病人,我在贾大夫办公室。
〔赵树德妻赵王氏抱着孩子,牵着赵树德再上。


① There,I saw her first——英语,意思就是“问题就在这里,我先看见她的”。

尤晓峰坐着吧,你们都坐着吧。
赵王氏(已经求了好多遍,又鼓起勇气,强笑着)大夫,他的眼睛您看还能不能想想

办法?
尤晓峰(不耐烦地)老太太,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办法治
赵树德(低声)铁生的妈,别问了。你吃点吧!(递给她窝头)
赵王氏(忍住泪)吃什么呀,我的心都满了。

〔刘玛丽上。
尤晓峰怎么样?
刘玛丽贾大夫很高兴,他说办得很好,谢谢你们两位。

〔尤晓峰和孙荣互相望了一眼。
刘玛丽不过以后,完全交给孙大夫办理,不必再麻烦尤大夫了。
尤晓峰(耸耸肩)Well,Dr。 Sun①,我一样是很高兴的。

〔尤晓峰向孙荣很优雅地弯一弯腰,由中门下。
孙荣好吧,我们谈谈吧。怎么样,赵王氏?你丈夫的眼睛已经没有希望
了,这是最后的诊断。

赵王氏(哀痛地)您想想办法吧!大夫,我们一家六口,大大小小都等着他
奔,不能让他瞎了!大夫,您行行好!
〔一护士上。

护士孙大夫。
〔孙荣望了护士一下,护士在一旁站住。
孙荣(和气地)是啊,赵王氏,我们是给你想办法,你看,刚才不是找外

国人说了?他答应了,你可以住院。
赵王氏我住的什么医院?
孙荣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尽量耐心地)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的

医院是一个慈善机关,能治的总要治,不能治的总归不能治。你的
这个软骨病重得很,刚才我也跟你丈夫说了,要是还不治啊,半个
月就会出毛病。

赵树德(站起来)铁生的妈,刚才我心里合计,前前后后我都想了。还是你

住在这儿吧,你就治吧。
赵王氏(想,伤心地)怎么治呀?拿什么钱治啊!
赵树德大夫说:你可以免费住院。
赵王氏不,我不住。
孙荣赵王氏,我劝你就在这儿治。
赵树德(郁悒地)人不是畜生,有病总得治啊!

〔赵铁生由中门上。他是赵树德的长子,十九岁,在钢铁厂里刚刚出了师,还赚不了多少
工资。他的生活和他的父亲一样,过着沉重、痛苦的日子。无休止的劳作和压迫煎熬着他,
使他也变成一个不好说话的人。
〔他穿着一件破棉袄,束着一个旧皮带,光着头,沉重地走进来。

赵铁生爹,钱借来了。
赵树德工会给的?
赵铁生(愤怒地)他们?!他们说章程上没有抚恤这一条!还硬说我思想不

良,看,让他们打的!

① Well,Dr。 Sun——英语,意为“好吧,孙大夫”。

赵树德铁生,你过来!(心疼地抚摸着赵铁生)我告诉你别去,工会不是给咱们
办事的。

赵铁生反正钱有了。厂里的工友们:张志诚、老涂、刘三叔。。大家十来
个人凑的。(对赵王氏)怎么样,交钱去吧?
〔赵王氏叹口气。

赵树德他们治不了我的眼睛。
赵铁生(愣住了)哦。那怎么办?
赵树德先别管这个了。现在医院倒是说你妈的病更重了,得赶紧治,要住

院。
赵铁生我知道。可是这点钱。。
刘玛丽(忽然插进来)医院可以免费。
赵树德是啊,他们说可以免费,你看呢,铁生?
赵铁生爹的眼睛治不好,妈要是再躺下,——我看就留下治吧。
赵王氏(望着他们)可家里的日子。。
赵铁生放心吧,弟弟、妹妹交给我了。
赵王氏(对赵树德)那么,我先送你回去,家里安置安置再来吧。
孙荣(温和地,但是清清楚楚地)赵王氏,你再来就不一定有床位了。
赵王氏(半晌)好,就住这儿吧。
孙荣走吧,下去办手续去吧。
护士(向赵王氏)把孩子放下!

〔袁仁辉上。
袁仁辉哪位是病人?

〔护士一指赵王氏,昂然下。
赵王氏(把孩子交给赵铁生抱着)铁生,好好招呼着爹。
赵树德铁生的妈,别着急。
赵王氏(难过地)这是怎么说的!我是送你来的,现在,你倒送了我了。

〔袁仁辉领他们下,孙荣也下。三个特务上。特务丙把门堵住,特务甲把信交给特务丙。
特务丙(对刘玛丽)江教务长在哪里?
刘玛丽(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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