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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杰克·伦敦海狼 人民文学版-第14部分

小说: 杰克·伦敦海狼 人民文学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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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逮住什么读什么,从来没有机会读到《鲁拜集》,这对他来说好像发现了一件了不起的宝贝。我还记得很多,可能有那些四行诗的三分之二吧,我对付着把其余的部分补上,也没有费多大劲儿。我们俩对每节诗都要讨论好几个小时,我看出来他读懂了诗里表示遗憾的悲叹,还有一种反叛,这点我一辈子都难以发现。我可能是用一种特定的欢乐韵律背诵下来的,因为——他的记忆力很好,念过两遍,更多的时候是读第一遍,他就把一节四行诗记到心里去了——他背诵同样的诗行,在诗行中投入了一种不安的、激情的反叛情绪,几乎令人信服不已。
    ①欧马尔·海亚姆(1048? …1122?),一译莪默,波斯诗人、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曾参与修订穆斯林历法,论文多篇,以四行诗著称,著有《鲁拜集》。
    我对他可能最喜欢那首四行诗很感兴趣,他于是点出来那首一瞬间的激怒而产生的诗,我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首诗和波斯自鸣得意的哲学和真切的生活法规是格格不入的——
    什么,不要问,从哪里急忙赶到这里?
    而且,不要问,从这里匆匆赶往哪里!
    啊,一杯接一杯饮下这遭禁的好酒
    一定淹没了那种骄横傲慢的记忆!
    “太好了!”狼·拉森大声叫喊起来。“太好了!这就是关键的音符。骄横傲慢!他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词儿了。”
    我又是反对又是否认,但是没有用处。他极力争辩,把我淹没了,压倒了。
    “如果不是骄横傲慢,那倒不是生命的造化了。生命认识到它一定会中止生活下去的时候,它总是会反抗的。它不得不走这一步棋。那位传教者发现生命和生命的劳作都是空虚的,都是烦恼的,是一件邪恶的事情;然而死亡,人死了便不再能够表现出虚荣和烦恼,他认识到是一件更加邪恶的事情。一章又一章地读过去,他为人人都会遭受的这一件事情感到心焦。欧马尔是这样,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哪怕是你,因为眼看厨子对你磨刀霍霍你就对死亡开始反抗了。你害怕死;你身上的生命,组成你的生命,比你更加了不起的生命,不想让你死掉。你谈到过不朽的本能。我谈到了生活的本能,生活的本能就是活下去,当死亡隐约地越靠越近,越来越大,生活的本能就主宰所谓的不朽的本能。生活的本能主宰了你身上的不朽本能(你无法否定这点),因为一个疯狂的伦敦佬厨子磨刀霍霍。
    “你现在还害怕他。你害怕我。你无法否定这点。如果我一把卡住你的脖子,就这样”——他的手比划在我的喉咙,我呼吸马上没有了——“生生地把你的生命从你身上挤压出去,就这样,就这样,你的不朽本能将会忽明忽暗地暗淡下去,而你的生命本能在渴求生命,将会泼刺剌活跃起来,你会挣扎,拯救自己。嗯?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死亡的惧怕。你举起手臂在空中舞动。你使出浑身解数,倾尽全力生活下去。你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却力量轻软,像一只蝴蝶落在那里。你的胸膛一起一伏,你的舌头伸了出来,你的皮肤渐渐变青,你的眼睛游移不定,你一直在呼喊‘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你只是此时此地在呼喊活下去,以后就呼喊不出来了。你怀疑你的不朽吧,嗯?哈哈!哈哈!你对不朽没有把握了吧。你会抓不住它的。生命这东西,只有你实实在在享有它,它才是真实的。啊,生命,变得暗淡下来,越来越黑。它就是死亡的黑暗,生存的终止,感觉的终止,活动的终止,正在向你靠拢,降临到你身上,在你身边崛起。你的眼睛在下沉。你的眼睛或明或灭。我的声音听起来微弱而遥远。你看不见我的脸。你仍然在我的紧握中挣扎。你的两条腿徒劳踢腾。你的身体像蛇一样紧缩起来,拧成疙瘩。你的胸膛在起伏,上气不接下气。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我听不见下面说什么了。知觉被他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的黑暗淹没了,而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地板上,他在吸雪茄,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睛里还是以往熟悉的那种好奇的目光。
    “呃,我让你相信我的话了吗?”他追问道。“来吧,喝点这个。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在地板上摇了摇头,表示否定。“你的争辩太——呃——太霸道了,”我对付着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往外说,每说一个词儿喉咙都疼痛难忍。
    “你用不了半个小时就没事儿了,”他要我放心说。“我向你保证,我今后不会再使用肉体来说明问题了。快站起来吧。你可以坐在椅子上。”
    我不过是这个魔鬼手中的一个玩具,欧马尔和那个传教者的讨论接着进行。那天夜里我们讨论了大半夜。

第十二章
    刚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目睹了一场凶残比拼的活生生表演。从舱室到前舱,这场表演像瘟疫一样突然爆发。我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狼·拉森是这场表演的真正原因。船员们之间的种种关系由于宿怨、争吵以及怨恨越来越紧张,绷得紧紧的,处于一种一触即发的失衡状态,邪恶的情绪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样烈焰熊熊,不可阻挡。
    托马斯·马格利奇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一个奸细,一个告密者。他把前舱的流言蜚语如实向船长反映,一心想讨得船长的好感,重新获得宠幸。就是他,我很清楚,把约翰逊贸然出口的话传给了狼·拉森。约翰逊,好像从船上被服柜购置了一身油布衣裤,发现衣裤质量极其糟糕。他毫不犹豫地便把这种话张扬出来。且说这被服柜是一种小型的杂货铺,所有猎捕海豹的帆船上都有,用来贮藏水手们特殊需要的物件。水手不管购置什么东西,都是从后来猎捕海豹的所得中扣除的,这是猎人们兴下的规矩,因此划桨手和舵手们也这样做了——他们应该得到的薪水实际上是一份“酬金”,是根据他们各自的舢板所捕获的每只海豹皮的提成计算的。
    不过,关于约翰逊对贮藏柜的抱怨,我一点也不知道,因此我所目睹的情形,来得突然,很是意外。我刚刚把舱室打扫完毕,狼·拉森和我搭讪着讨论哈姆雷特,这是他深爱的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这时候约翰森走下了升降口楼梯,后面紧跟着约翰逊。后者按照海上的习惯脱掉帽子,恭恭敬敬地站在舱室的中间,随着船身的摇晃,猛烈而不自在地摇来摆去,一边面对着船长。
    “关上门,拉下百叶窗,”狼·拉森对我说。
    我按吩咐关上门拉上百叶窗,注意到约翰逊眼睛里出现了一种焦虑的目光,然而我做梦也想不到他焦虑的原因。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什么,直到真实发生,但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勇敢地等待发生。在他的行为里,我找到了对狼·拉森的唯物论的彻底的反驳。水手约翰逊为理想、原则、真理和真诚所支配。他是正确的,他知道他是正确的,他不惧怕什么。如果需要,他可以为正确而死掉,他要对自己忠诚,对他的灵魂真诚。在这点上,我看到的是精神对肉体的胜利,灵魂的坚韧和道德的崇高没有任何限制,超越时间,超越空间,超越物质,它的牢不可破和不可侵犯别无他出,只能来自永恒和不朽。
    不过话说回来吧。我注意到约翰逊眼睛中的焦虑目光,但是误以为那是他生来的羞怯和窘迫之色。大副约翰森站在他身边几英尺的地方,他前面足足三码的地方就是狼·拉森,坐在一把舱室转椅上。我关上门并且拉上窗以后,出现了一阵显而易觉的停顿,足足延续了一分钟的停顿。狼·拉森打破了停顿。
    “庸逊,”他开口说。
    “我的名字是约翰逊,船长,”这位水手毫不怯场,纠正说。
    “好吧,约翰逊,你这浑蛋!你知道为什么我叫你来吗?”
    “是的,不知道,船长,”他迟疑地回答道。“我的活儿干得很好。大副知道的,你也知道,船长。所以我不知道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就是全部吗?”狼·拉森追问道,声音轻柔、低沉,带着呼噜声。
    “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约翰逊继续说,语速缓缓的,没有变化。“你不喜欢我,你——你——”
    “接着说,”狼·拉森鼓励说。“别害怕我的感情受不了。”
    “我不害怕,”水手反驳说,他日晒的脸色中出现了一丝不快之色。“如果我说话不够快,那是因为我离开故国还不像你那么长久。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太具备一个男人的东西;就这么回事儿,船长。”
    “对船上的纪律来说,你具备一个男人太多的东西,如果这就是话中的意思,这就是你听懂我话中的意思,”狼·拉森回击说。
    “我懂英语,我听懂了你说的意思,船长,”约翰逊回答说,对伤害他对英语的了解的暗示而加深了脸色。
    “约翰逊,”狼·拉森说,神气大变,丢开了开场白直逼主题。“我知道你对那身油布衣裤很不满意,是吗?”
    “不满意,我是不满意。那身油布衣裤是不好,船长。”
    “你为一身油布衣裤一直在搬弄是非。”
    “我只是说我心里想的,船长,”水手毫不气馁地说,同时对船上的礼节严格遵守,开口闭口必称“船长”。
    正在这个时候,我瞥见了约翰森的神情。他的大拳头握起来又张开,一脸凶神恶煞相,穷凶极恶地打量约翰逊。我察觉到一块青色在约翰森的眼睛下面隐约可见,这是几天夜里之前他在这个水手的拳头暴打之下所得的印记。我这才知道某些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到底会怎样,我却想象不出来。
    “你可知道,如同你这样对我的被服柜和我说三道四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吗?”狼·拉森追问说。
    “我知道,船长,”水手回答说。
    “什么下场?”狼·拉森紧追不舍,严厉而武断。
    “你和那位大副会怎么对待我,就是什么下场,船长。”
    “看看他的样子,汉普,”狼·拉森对我说。“看看这具有活力的肉体吧,这个物质的聚合体,可以活动,可以呼吸,还不把我放在眼里,完全相信自个儿是什么好东西构成的;这东西满脑子都是某些人类的虚构之物,比如正义啦,诚实啦,而且会和那些东西生活在一块儿,全然不顾所有人身的苦难和威胁。你怎么看他,汉普?你怎么看他呢?”
    “我认为他比起你来是一个更好的人,”我回答说,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欲望迫使我把我感觉即将降临到他头上的恶气,分到我头上一部分来。“他的那些人类虚构之物,如同你刻意描述的,构成了高贵的身份和大丈夫气概。你没有那些虚构之物,没有梦想,没有理想。你是一个乞丐。”
    他点了点头,流露出一种野蛮的快活。“太对了,汉普,太对了。我役有构成高贵身份和大丈夫气概的虚构之物。一头活着的狗比一只死掉的狮子更好嘛,我和那位传教者都这样说。我唯一的教条就是权宜之计,这一招可以让人生存下去。这一小块酵母素,我叫它‘约翰逊’,可他不再是一小块酵母,只是灰尘,只是草灰,那就没有什么高贵可言,不过灰尘而已,而我呢,还好好地活着,嗷嗷叫喊。”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他问道。
    我摇了摇头。
    “咳,我要行使我的嚎叫特权,让你看看高贵的精神会有什么遭遇。看着我吧。”
    他离约翰逊三码远,还坐在椅子上。九英尺!但是他一跃就离开了椅子,根本没有先站起来再往前跳。他离开椅子,还像他坐在上面的样子,端端正正,从坐姿纵身跳起,像一只野兽,一只虎,像一只腾空剪扑的老虎。这是雪崩式的愤怒,约翰逊竭力防卫,但是没有多大用处。他赶紧用一只胳膊向下护住肚子,另一条胳膊向上护住脑袋;但是狼·拉森的拳头朝中部打来,正中胸膛,霹雳炸雷般的冲击,嗡嗡作响。约翰逊的呼吸突然喷出来,从嘴里噗一声射出,又突然停止下来,使劲屏气,清晰可闻,像挥动斧头的人那样嗨的一声。他差一点仰身跌倒在地,摇摇晃晃,努力保持他的平衡。
    我真不忍心叙述接下来的那个可怕的场面的更多的细节。那场面令人恶心。即便现在我想起那种场面也心里堵得慌。约翰逊相当勇敢地争斗,但是他不是狼·拉森的对手,更不是狼·拉森和那个大副的对手。打斗的场面惊心动魄。我难以想象一个人能够经得住这般摧残,依然活着进行挣扎。约翰逊真的在挣扎。当然,他是没有希望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点,然而他凭借着他身上的大丈夫气概,他不能停止为大丈夫气概的斗争。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觉得我随时会发疯,于是我跑到升降口的楼梯前,打开门向甲板逃脱。但是,狼·拉森暂时离开他的牺牲品,三步并两步扑上来,抓住我的肋侧,把我扔到了舱室的远处的角落。
    “生活的现象而已,汉普,”他嘲笑我说。“呆着好好看看。你也许能收集到灵魂不朽的数据呢。再说了,你知道,我们无法伤害约翰逊的灵魂。我们只能损伤他浅层的肉体。”
    时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实际上殴打的过程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狼·拉森和约翰森两个人都在对付那个可怜的人。他们用拳头抡他,用厚重的皮鞋踢他,把他击倒在地,把他拉起来又击倒在地。他的眼睛全瞎了,什么都看不见,鲜血从耳朵、鼻子和嘴边流下来,把舱室弄得像屠宰场。他不能再站起来了,他们还继续揍他,踢他,在原地折腾他。
    “行了,约翰森;看这副样子该行了,”狼·拉森最后说。
    然而,大副身上的兽性发作了,不愿意住手,狼·拉森不得已用胳膊向后挡了一下,看上去相当轻柔,但是却把约翰森向后甩出去了,像扔掉一块木头一般,他一头撞在了墙上。他跌倒在地上,好一阵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喘着粗气,眨巴眼睛,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去把门打开吧:汉普,”我听到他命令说。
    我按命令打开门,两个畜生拉起失去知觉的约翰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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